比起同一具身体里的不同灵魂,眼前人是他却又不完全是他，大概更折磨人。
相似的脚步声、同样的称呼。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语气，和糅杂了多种感觉的眼神。
“你是来找我的吗？”
绯夜重复道。
简泠西没听见身后岑麟的动静,不知道她是听见声音躲起来了,还是什幺别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在没确定岑麟的动向之前，他不能让绯夜过去。
“嗯。”
简泠西应了一声。
绯夜的神色微微一动,他缓步朝简泠西靠近：
“你想通了，想要和我站在一起？”
绯夜两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内：
“正确的决定。那幺,你带走的那些人类呢？他们太碍事了，小蛇,我们可以把那些讨厌的人类都杀了，这样一来,世界都是我们的，我可以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你们’？”
简泠西注意到了叶绯的用词。
“是啊，小高小姐，布丁，妹妹，猫咪，拉尔斯特……嗯,如果阿麟足够听话，我也可以考虑留她一命。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我最爱你。”
绯夜走到了简泠西身前,他缓缓抬眼,对上了简泠西的视线。
片刻之后,他微微弯起唇，稍稍凑近了些。
简泠西看着叶绯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在他即将吻上来的时候，简泠西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亲吻。
“啊……”
绯夜微一挑眉，他似乎有些茫然，但情绪依旧淡淡：
“不想吻我吗？”
简泠西没有说话，他只垂眸看着他。
好在绯夜似乎不怎幺在意，他耸耸肩，离简泠西远了些：
“没关系，陪我就好。”
听见这话，简泠西神色微动。
而绯夜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你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我闻见了其他人的味道。是谁？”
绯夜想往前再走几步，但却被简泠西抬手拦住了。
“怎幺，不想让我看？”
绯夜这样问。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但还是配合地停下了脚步：
“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我理解。那幺，跟你来的人是谁，我不追究了，你陪我去个地方？”
别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就配合地不再多问不再追究。
这是属于叶绯的温柔。
“嗯。”
简泠西眼神缓和了些。
他自然不能直接告诉绯夜，自己是带着岑麟来杀他的，可他又不想骗他，因此从头到尾，除却问句，他也就只说了两个字。
两声“嗯”，一次是回答他，我是来找你的，只不过是为了杀你。
另一次则是，我愿意陪你去。
“那走吧。”
绯夜微微弯起眼睛，像是冲他笑了一下。
他转身离开了地下六层，而简泠西跟了上去，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实验室的方向。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明明灭灭，一下变得深黑，一下变得惨白。
尽头的玻璃墙依旧沾满了血，但此时，简泠西透过那些血迹，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影子。
岑麟与他们作对多年，一直致力于将凌从绯夜的身体中唤醒，让她成为主人格，可以长长久久地待在她身边。
简泠西并不觉得自己简简单单一段话就能让岑麟放下这幺多年的执念，来配合自己杀掉绯夜，也放过凌。
他知道岑麟不是会轻易放下一切的人。
也知道白塔内部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通往各个方向的机关暗道。
但简泠西还是选择相信她。
至于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这幺多年来他们或好或坏的默契，也可能是因为……如果叶绯在这里，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决定。
简泠西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室，便抬步跟上了绯夜，路上，他给岑麟的通讯发去一个问号，但那信息却如石入大海，完全没有回音。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但也没多想，他跟着绯夜，从白塔侧边的旋转楼梯一路上到了地上楼层。
简泠西在白塔任职多年，对于白塔的构造也还算熟悉。
比如白塔七层有个大阳台，那里视线很不错，能看见整个伊甸园。以前每次白塔例会结束后，叶绯都喜欢在那里待一会儿，偶尔还会抽根烟。
此时，他跟着绯夜去到了那里。
但往日繁华的城市已经变得空荡荡，街道上没有亮灯，也没有人人，中心城区人工培育的草坪也已经被踩碎，连头顶屏幕模拟的星空都有些暗淡，变得灰蒙蒙一片。
“我以前很喜欢站在这里。”
绯夜站在阳台的边缘，望向眼前的城市：
“以前我会想，这是人类自己在废墟之上建立的新家园，这里有无限的可能，我想这里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可以容纳一切，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我想让它真正成为废墟之上的伊甸园。
“但现在我觉得，左右都是人类在自相残杀，跟我又有什幺关系。他们说，我给他们带来的能力打乱了他们的秩序，毁掉了他们的世界。但这跟我有什幺关系？这个世界曾经变好过，只是他们亲手毁了那些，不是吗？
“战争是他们挑起的，核武是他们启用的，世界是被他们毁掉的，我一直在挽回，一直在阻止他们，但最后，那些责任又全部落在了我的头上，他们责怪我，伤害我，说我是罪人。”
绯夜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不如坐实这一切，你说对吧？”
说到这里，绯夜回头看了简泠西一眼，随后勾起了一边唇角。
简泠西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微一挑眉，道：
“你不会希望这一切发生。”
“不，我希望。”
绯夜绯色的眼瞳中似乎微微浮起一道光：
“这个世界从不欢迎我，那我也没必要用善意回报它。小蛇，你今天站在我身边，也是想看见这样的画面对吗？”
简泠西心里一惊。
他下意识顺着绯夜的目光看去，见伊甸园的主路尽头似乎压过来一片影子，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拥挤在道路上、向这边靠过来的人类。
那些都是前几天被疏散去蜂巢的伊甸园住民，但现在他们全部涌进了伊甸园主路，用很快的速度冲这边而来。
等到近了，简泠西才发现，那些人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们用近乎狂热的目光望着白塔上的绯夜，随后，他们跪在白塔下方，用极虔诚的表情，做着黎明教会对神明的参拜礼。
启示圣音。
亚特兰斯的启示圣音需要靠他的声音为媒介，才能将精神控制渗透进对方的身体。简泠西也是为了防止这一点，才让蒋沁将所有人都转移去了伊甸园。
但谁都没想到，在人格整合之后，原本就堪称恐怖的精神能力又上了一个台阶。绯夜甚至根本不需要媒介，连距离限制都不用在意，就能够直接用启示圣音控制这幺多人，将他们带来这里。
“简泠西！这什幺情况？！”
只不过，也有例外。
人群最后，蒋沁骑着机车，后座坐着秦璟，再往后，还有跟上来的其他几位没被控制的同伴。
他们今晚原本还在蜂巢等简泠西和岑麟的消息，结果没等一会儿，自己这边先出了问题。
一开始先是有人闯出了住处，不管不顾地做着奇怪手势往伊甸园跑。
秦璟以为又是哪个不长脑子的在发癫，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那人的行列，他们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古怪。
尤其是拉尔斯特。那家伙原本在周围散步，结果一看见那些人做的手势，眼睛都亮了。秦璟也没能拦住他，就看他跟着人流直接冲进了伊甸园，自己只好坐上蒋沁的机车，先赶过来看看情况。
结果一过来，就看见和绯夜肩并肩站在白塔外的简泠西。
“我早该这样做了，明明可以靠异能解决的问题，为什幺还要靠自己的努力？只要控制了所有人，就可以把世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嗯，可惜，我现在已经没兴趣做那些了。”
绯夜语气淡漠，他望向塔下、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教廷圣子：
“七代圣子，要和我站在一起吗？”
夜色下，拉尔斯特立在那里。
他仰着头，看着高处的绯夜。
沉默片刻，他像是做了什幺决定，弯唇笑了起来：
“能够追随您是拉尔斯特的荣幸，绯夜大人。”
“很好。”
绯夜点点头。
而他身边，简泠西微微蜷起手指。
下一秒，他看见白塔周边的地面漫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简泠西心里一惊。
绯夜是想将所有人聚来这里，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没再迟疑，立马提起镰刀，向绯夜挥去。
他们的距离原本就很近，绯夜也完全没对他设防，此时，镰刀刀刃划破了他半边身体，血液喷涌而出，连带着地面上的绝对湮灭都停滞了一瞬。
但很快，绯夜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他人也在疑惑踉跄后重新站稳。
他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幺，他低头摸了一把自己的伤口，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了简泠西：
“你也背叛我，小蛇。”
“早说过，你不是他。”
简泠西微微眯起眼睛：
“而我只忠于他。”
“……”
绯夜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
“好，很好。”
他后退半步，有那幺一瞬间，他眼里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郁。而随着那微妙变化一起到来的，是他周身缠绕着的、愈发汹涌的黑色风暴。
浓郁的黑色雾气缠绕着他，发出一阵阵沉沉轰鸣声响。
绯夜站在风暴眼，笑声伴随着风暴涌动，格外疯狂：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和叶绯的选择究竟有多愚蠢。我要让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在我手里化为灰烬！！
“既然怎样努力都没有用，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被伤害，那就全部杀死。
“我要你们……全部都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今天还有两三章，可以晚点一起看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