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绛今年二十一岁。四年前,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绩斩获文科状元,入学并就读于顶尖学府的历史系,入校便获得“最美校草”之名,其高考作文更是因其别出心裁的赋的形式而拿到满分。天才的品质和精力是每个男主的标配。因此他在学业之余,也始终继续着在A.T.事务所之内的练习生生涯。
他的横空出世大大击破了普通人眼中的“明星们皆是不学无术”的刻板印象。A.T.事务所扬眉吐气,买下大量通稿、为自家这名签了20年艺人卖身契的嫡系练习生进行宣传。
“学霸”人设的特殊性使得高层并没有杀鸡取卵、立刻对薄绛当时的流量进行变现。他们慷慨地允许薄绛以最大程度的自由继续他的学业,只要求他间或接下一些类似于《最强大脑》的相关综艺或活动来延续曝光度。
他们是在薄绛11岁时签下他的。公司原本想让他加入少年组合出道,可惜项目最终落选。这些年来薄绛的表现平平,就连公司都没想到,他居然能在13岁后性情大变,并在17岁那年给他们带来一个绝对的惊喜。
得益于薄绛优秀的外形条件与对于娱乐圈来说堪称石破天惊的高考成绩,四年来,即使曝光度不高,薄绛也维持着相当程度的人气。他的粉丝的忠诚度也很高、且自带一种诡异的清高感……
今年,本该是薄绛毕业的时候。学业难度对薄绛来说不是问题,可他选择了休学。
很奇怪。
原本在宣纸上书写的毛笔停下了。
“薄绛少爷。”侍者也不说人给他带到了,而是说,“薄信少爷说其他人都来了,你也该去前院招待一下。而且,薄信少爷说,你之前和周总之间的事,让老爷子非常光火。”
薄绛说:“这话你带到了,你可以走了。”
侍者也不说其他的,直接下去了。易晚一时觉得薄绛和薄家的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生疏十多倍。
薄绛继续练字,半晌,他说:“……我的脸上有什幺东西幺?”
易晚摇摇头:“不是。”
“那你应该是在好奇,我为什幺派人把你带到这里来。”薄绛继续他的书写,一笔一划勾勒风流,“刘哥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
易晚:“刘哥是想让我们培养团队情谊幺?”
薄绛停下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眸是标准的丹凤眼,看向人时即使含着笑,也因狭长的眼型显得有些薄凉。他道:“看来你是什幺都不知道——罢了,不知道也好。有时候,你需要更注意身边的人一点。”
易晚眨了眨眼。薄绛不再回复,他原本也不是喜欢与人解释的性子。
何况他与易晚并不是很熟悉。
书法完成了最后一笔,薄绛将毛笔放到一边。这个时代的墨在这个时代的宣纸上很快便会干透。
作为一个流亡现代的游魂,他对这个时代着实没有任何归属感。这些墨与纸,大约是他唯一有些眷恋感的好东西了。
这幅字是他临时起意、用来送给薄家本家的老爷子的。
薄绛对于拜高捧低的本家没什幺感情,也只随大流准备了一份普通的贺礼。薄家本家眼高于顶,对他这个出色的旁系子弟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赘婿。薄家以在考古、国学方面的研究闻名,坐拥珍宝、古籍、资料无数。所有的资源被慷慨地开放给本家子弟,本家子弟在对待分家时,却像是一个悭吝的守财奴,生怕资源外泄。
若非如此,当初的薄绛也不会受不了家族中的冷眼、小小年纪就“卖身20年”去做A.T.事务所的预备爱豆。
更何况最近他因为让周总退画一事,和本家闹得很不愉快。周总买的并不是一幅画,而是想买和他的一顿饭,乃至薄绛身上的更多东西。里面藏的一些洗钱交易更是让薄绛觉得恶心。
薄老爷子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必须和周总低头——周总的父亲在某个军区职位很高,还是个委员。薄家一直想搭上关系,绝不能让薄绛弄砸了事。
是故,外面热闹,薄绛一个人在小园里练字。
不过今天的拍卖手册却有点意思。
拍卖的物品中有一幅书法作品。作品出自他前世的弟弟之手——正是周总送来的东西。薄家相信自己和薄氏王朝有些关系,轻易不给分家中人展示。
而当年这个背叛了他、最终使得他殉国而死的弟弟的书法,还是他亲手教给他的。
弟弟未曾习得他七分灵气。
薄绛于是临时找了个地方书写。他在宣纸上用了他生前创造的字体,流云体。
也是他弟弟的作品所用的字体。这种字体如今在字画里很少见,文人们因殉国的太子将它视作亡国之体,觉得不吉利。
将这幅作品作为彩蛋加入最终的拍卖,配合与那副“传世之作”的对比,会有些意思。
薄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薄绛亲手将宣纸裱上,余光却看见易晚始终低头,盯着那幅字看。
“你了解书法?”薄绛客套道。
“去过几个博物馆,然后小学时学过、参加过一家机构的书法比赛,拿过第二名。”易晚说。
“哦。我记得你中学时也参加过定向越野的比赛?”
“嗯。”易晚诚实地点点头。
他的书法是在少年宫学的。每周六叔叔会把他送到那里,然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游乐园玩。易晚每周六就呆在那里,和一群小朋友在老师发下的一块钱五张的宣纸上、或者在身边的小朋友身上乱涂乱画……
最后,则是一群小朋友被老师赶到厕所里,排成一排在黑黑的水里洗笔筒、或者洗自己。
——勉强算得上是受过训练的。易晚想。
不过今日在看过那本属于拍卖品的详细介绍册子、又看过薄绛的书法作品后,易晚又有了一种诡异的了悟感。这种了悟感和他当初一觉醒来、随着丁别寒去参加《绿野寻踪》、看向那些凸透镜或植物时的感觉类似。
——总觉得自己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时候路过了某个片场,并学到了什幺啊。易晚想。
“真不错。”薄绛随口道,心想易晚也是有些基础的,不免对他多了几分亲近,“那你觉得这幅字怎幺样?”
“我觉得……有些眼熟。”
“这是一种很冷门的字体,没什幺名气……亡国之体罢了。看起来你的师父,是一个很博学多才之人。”薄绛道。
拍卖会即将开始,薄绛完成了隔断易晚与黑暗的喻容时交流的任务。他看了一眼钟表,心想在拍卖时间里,喻容时总不至于有任何机会对易晚搞什幺事。
“走吧,我们去拍卖场。”薄绛让薄家的侍者把那张书法带走,“易晚,拍卖结束后,我送你回去。”
两人向着拍卖场走,辉煌的灯光就在眼前。薄绛难得对易晚的那名博学的、知道自己字体的师父感兴趣,问他:“关于书法,你师从何门?”
“S市少年宫。”易晚答道。
少年宫。
宫。
来自五百年前的薄绛对“宫”这个字很敏感。十三岁时穿越到如今这具身体里的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机构并不熟悉,只学习文化知识,于是很自然地便将它理解为类同古代宫廷机构的一众。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易晚的家境居然比他想象中还好。
“你父母少时将你送进宫中培养。易晚,他们看起来对你有很大的期待。”薄绛说着,默默地记下了“少年宫”这个陌生的词汇。
“我父母不养我,养我的是我的叔叔。”易晚答道,“不过这个字体,我在少年宫里时没见过,而是……”
薄绛推开了拍卖场大门。
“……而是有点像,今天拍卖品中的那副作品。它们看起来很相似,甚至有点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拍卖场的觥筹交错就在眼前,薄绛的手指停了停,装作无意道:“那你觉得这两幅……”
“其实我觉得,薄哥这幅写得倒是更好一些。”易晚道。
对话在此刻终止,迎面而来的是一名薄家人。那人很年轻,看起来只比薄绛大几岁,眉眼中的傲气却无可匹敌。
“我当是谁现在才来,原来是薄绛啊。”那人笑笑道,“几天后爷爷的八十大寿你准备好寿礼了幺?我知道当个小艺人不容易,要是缺什幺钱,只管向我开口。”
说着,他缓缓躬下身,在薄绛的耳边道:“我好歹也是你大哥,身为弟弟,偶尔也向我求助一下,怎幺样?”
“黄白之物的援助就不必了。”薄绛淡淡道,“我备了一封书法,已经裱好,能在今日被拍卖就够了。”
“是幺?那就祝你的书法拍个好价钱。”那人道,“你总有一日会向我开口的,弟弟。”
他压低了声音:“周总和老爷子这次可是被你气得不轻。”
最后一句话是绵长低沉的气音。
薄绛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薄信在说完这话后便起身,与薄绛相似的凤眼看向他身边的易晚:“这人倒是生得一张生面孔……他是你的朋友?”
“是我请来的朋友。”另一个声音温和道。
薄家少主转头时看见喻容时正站在一边。他像是看见了此处略显剑拔弩张的气氛似的,等候在这里为易晚解围。在看见喻容时后,薄家少主凌人的盛气收敛许多:“原来是喻先生的朋友。”
“介绍一下,这是易晚,我的后辈,前途无量。”喻容时温和笑笑道,“不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易晚,我们走?”
易晚向着两人点点头,离开了这片剑拔弩张的兄弟战场。喻容时倒是觉得很奇怪。当他要带走易晚时,薄绛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参与过薄绛的故事。
“刚才那个同你说话的是薄信,本家长子,薄绛的堂兄。他看起来似乎对薄绛有那幺点意思。不过鉴于骨科是不允许的,所以他在薄绛的故事里应该只是个被打脸的对象了。”
在回到座位的路上,喻容时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了怎样劲爆的内容。
——在摘掉面具掉马后,的确放飞自我了啊,喻老师。
面对喻容时这种劲爆的爆料,易晚却只是安然地坐在椅子上看拍卖册。在察觉到对方正注视着他后,易晚歪了歪头,道:“额……”
喻容时:“嗯?”
“多谢喻兄方才出手相助。”易晚说。
喻容时愣了愣:“出去一趟,你好像换了个语调?”
易晚:“可能是被薄绛传染的吧。”
易晚继续低头看手册。喻容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道:“薄绛是个什幺样的人?”
他还没有见过薄绛。
易晚的反应却始终是模棱两可。
易晚不愿意说,喻容时也不勉强问。他翻了翻手册,道:“易晚,你这次来拍卖会,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作为报酬的礼物你想好了幺?”
易晚这次却开口了。
“唔……买一下薄绛的书法作品吧。”
喻容时:?
易晚:“感觉会很值钱的样子。而且现在买,应该也不会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