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魏劭成了一只软脚虾。
早上,公孙羊李崇张俭魏梁几个人相继先后来过。
小乔起先有点抹不开脸,总疑心昨夜的声音被他们听入了耳。好在他几人看着和平常相差无几:公孙羊面带笑容,态度亲切又不失恭敬。李崇张俭魏梁,与“君侯”魏劭秉承一脉,全是一本正经的严肃脸,目不斜视地唤她女君,寒暄了几句,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不同。
小乔方渐渐定下神。
他们几人在的时候,魏劭坐的笔直,精神抖擞,谈笑风生。
等几人一走,他就软绵绵挂在了小乔的身上,一副纵欲过度肾虚无力的模样。
慌的小乔急忙扶他躺了下去。
一躺下去,魏劭就搂着她不放。
小乔奋力打掉了他的手,板着脸教训他,说:“你病体未愈,本要静养。我过来是为了照顾你早些好起来的。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魏劭昨夜生龙猛虎是真,方才成了软脚虾,一半是逗弄她,一半,今天确实也感到有点发虚。
他自也是极想早些痊愈,何尝不明白病中不可纵欲的道理?况且公孙羊那晚走之前,大约出于不放心,也极其隐晦地提醒过他一句。
实在是昨夜乍见她到了,情难自禁,控制不住罢了。此刻被她板着脸教训,非但不恼,反而浑身舒坦无比。只是又恐真的会惹恼了她,便也不再逗她,点头答应。
他终于老实了些,小乔见他两个眼眶发黑,又心疼起他昨晚吃力,更加用心服侍。
接下来的数日里,魏劭或闲读兵书,或躺着休养,看她在旁红袖添香,递水喂药,心里忽然觉得倘得她一直这样的陪伴,便是什幺都不做,时光也是很好很好。
他年轻强壮,定时服药,克制了没再行房,加上心情愉快,再休养了几天,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军营。魏劭差不多痊愈,小乔也不方便再留下,恰好这日,流星快马又报,冯招兵马有所异动,集结似往西河而来。
军营里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当日,魏劭亲自送小乔出了军营,一直送她出去将近百里,小乔再三叫他止步,魏劭方停马于路边,目送她马车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掉头疾驰而返。
小乔在贾偲护送下顺利回到晋阳。
晋阳城里依旧祥和。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丝毫不觉半分前方西河郡战云密布的阴影。
但贾偲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奉魏劭的命专职保护女君安全。将五百士兵布于衙署四周,分班巡逻上岗,戒卫森严,昼夜如一。
因路上辛苦,当晚小乔早早地歇了下去。
第二天她睡到自然醒来。起身后不久,管事便来禀,说外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那日那个在集市上被小乔买去的羌人少年的族人,前来求见,想领他回去。
小乔有些惊讶。想了下,叫管事让进来,等在外堂,又吩咐人去将那个名叫爰的羌人少年叫来。
爰很快被带到了小乔的面前。
他的伤已经复合如初。这些天,管事见女君对这少年似乎颇是照顾,便也没安排他做什幺事。
爰恭恭敬敬地向小乔行礼。
小乔微笑道:“方才管事说,外头来了个你的族人,想带你走。我领你去看看,你认不认识。”
爰显出微微的激动之色,急忙随小乔到了外堂,看到等候着的那个年轻男子,目露微微讶色,脚步停了一停。
……
雕莫等了许久,终于听到脚步声渐渐传来,循声望去。见一个中年仆妇进来站定,侍女随之,衣香鬓影,接着,少年爰跟了一个女子从门扇之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女子很是年轻,不过才十五六岁,却作了妇人的装扮,一身华美的紫衣,容貌极美。才一个错眼间,见她那双明眸投向自己,雕莫恍惚竟生出了一种犹如天花耀落的亮目之感,不禁怔住。
虽然那日于集市,那个买走了羌奴的妇人从头至尾并未露脸,但凭个头身段,以及薄绢后给他留下过模糊印象的面容轮廓,雕莫立刻便知道,眼前这个身份应是魏劭之妻的貌美小妇人,便是那日那个女子了。
他急忙敛住心神,将目光投向随了这妇人而来的少年爰。见他停在那里,朝自己投来惊讶的目光,便一笑,朝他点了点头,随即转向那位小妇人,恭敬地道:“夫人在上,受我一礼。我名为勃连,是他族叔。数年前我从湟中迁来晋阳,靠行商为生。那日集市当中,我恰好也在,依稀认出他便是我侄,只是分开了数年,当时有些不敢相认。后等我终于确认,他却又已被夫人买走。原本,能有夫人这般慈济恩主,也是他的福气。只是我再三思量,想到我侄儿家中只有祖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他若为奴,家中祖父何以度日?是故放不下他,辗转打听到了这里。我愿以十倍当日夫人买他的价钱赎他。想求夫人开恩,允许我领他出来,送他归家和祖父团聚。”
说完取出一只钱袋,恭敬地捧了上来。
这男子说话时候,小乔也在打量。见此人比魏劭大了几岁的样子,着寻常的汉服,发也如汉人绾于头顶,以青色幅巾裹之,说一口流利汉话,双目有神,眉宇隐见英气,看起来倒不像是商人。
等他说完了,小乔看向少年爰,微笑道:“他可是你的族叔?若是,你也愿意跟他走的话,这就可以走了。”
爰望着雕莫,略微迟疑了下,并未作声。
雕莫转向小乔道:“夫人可否允许我与他说几句话?”
小乔点了点头。雕莫道谢,领了爰到了门外,见左右无人,抬手拍了拍爰的肩膀,面露笑容,用羌语道:“不认得我了?两年前你的祖父六十寿日,我特意前去贺寿,当时你还坐在我的边上,”
爰其实第一眼便认出了他,此刻道:“雕莫头领,你怎知我在此?”
雕莫道:“我带了几个随从来晋阳办事,那日在集市遇到了你。起先我并未认出。后认了出来,你已被夫人买走。我便找了过来。你不知道,两个月前,我曾去拜访原旺族长,才知你失踪已经数月,族长焦急万分,以致病倒,四处派人寻访无果,没想到你竟然流落到此。是故我寻了过来,想将你从这里赎出来送你回去。”
爰原本还带了些犹疑,等听到自己祖父因自己失踪急病,不禁焦急起来,回头望了内堂里的小乔一眼,说道:“这位夫人心地极好。当日和我一起被她买来的那些人,自己愿意走的,都被她放走了。她也叫我自管离去。前些天她不在,我也不能自己走掉。我正想着等她回来,再请求她放了我。雕莫头领,你真送我回湟中?”
雕莫凝视少年,微微一笑:“烧当卑禾虽分族而居,却同为羌人,衍自祖先无弋爰剑。以我和老族长的交情,我既偶遇了你,怎能坐视不管?”
爰不再犹豫,说道:“多谢头领!我这就去向夫人求情,请她放我。”
……
小乔等了片刻,见爰和那男子一道入内,爰的眼睛微微泛红,便猜到他应当是愿意和这个男子离开了,也不等他说什幺,便道:“你去吧。路上当心。”又命人将那个当日和他一道的羌女也唤了出来,随他一同离去。
爰随了雕莫离去。临走之前,不住地回望小乔,面带慕眷之色。
雕莫向小乔郑重道谢,再次奉上钱袋。
小乔命春娘接了,取了当日买下爰和羌女二人的钱,剩余归还,道:“盼你早些将他送回亲人身畔。”
雕莫注视了小乔片刻,朝她一躬到底,说道:“我必谨记夫人之言。夫人请放心。”
说完,最后看了她一眼,领爰和羌女离去。
……
小乔其实有点看出来了,爰似乎并非一个普通的羌人少年。估计出身不错。但他既不主动讲述来历,她便也不多问。
之所以对他格外照顾,完全是因为当日他护那羌女的时候给自己带来的似弟弟乔慈的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
接走他的那个男子,话虽寥寥,小乔却也觉得应当另有来历,并非真的如他所言那样,是个在晋阳以经商为生的商人。
但显然,他两个之前确实是认识的。既然爰自己愿意和他走,她自然不会阻拦。
小乔很快便将这事丢在了脑后。
她有些记挂魏劭。
晋阳虽然一派平和景象,但小乔却知道魏劭那里,战事恐怕一触即发。而且涉及凉州冯招、中间各羌人部族,多方势力交杂,形势复杂。晋阳城里虽然驻有魏劭留下的一支兵马,但恐怕也是鱼龙混杂,为避免不必要的意外,从回来后的第一天起,她便没有出去半步路了。只在后宅里安稳度日。
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之后,这日的午后,管事匆匆来禀,说前些天刚走了的那个羌女又回来了,跪地哀求,似要见女君,仿佛出了什幺意外。
小乔惊讶,立刻让管事将羌女带进来。
管事知羌女不会说汉话,召来了一个通言的家仆。
羌女等在那里,面带焦急之色,一见到小乔,便噗通跪在了她的面前,飞快地说了一串话。
一旁家仆忙说给小乔听。
羌女名叫夏姑,并非那羌人少年的亲姐,而是他的侍女。因从小服侍他长大,是以关系亲近,他一向唤她阿姐。少年爰也非普通羌人,而是湟水卑禾羌族长原旺的孙儿。半年之前,夏姑和爰从外返家,路上和随从意外分散,被一伙专门劫掠羌人贩卖为奴的盯上,遭到了劫掠。
夏姑说,爰知道汉人一向憎恶羌人,唯恐泄露身份会给祖父和族人带去不利,是以一直没有说出来,想暗中寻找机会逃走。这才一路辗转到了晋阳。
那天来的那个男子勃连是烧当羌人的头领,烧当羌人尊他为雕莫,意思是勇猛无二。
烧当和卑禾二族一向互通往来,关系亲近,雕莫和爰的祖父原旺也颇有渊源,所以那日雕莫现身,告诉爰老族长因为思念他而病倒,爰焦心如焚,相信了他,以为他真的会送自己回家。却没有想到,雕莫竟然和不知道是何人的汉人勾搭在了一起。汉人要杀爰,被雕莫阻止,双方还起了一场冲突,最后汉人暂时屈服。但雕莫也没带爰回湟水,而是去往上郡一带。
夏姑心知爰身陷险境,雕莫并非真正想送他回去,是以夜间落脚时,诱惑了看守自己的一个雕莫手下逃了出来回到这里,恳求小乔帮助。
夏姑不住地向小乔磕头,痛哭流涕。
小乔吃惊不已。
她本也是猜到了,爰的出身应该不错。却没有想到,他竟是卑禾族族长的孙子。
她立刻就想起了另一件和卑禾族有关的事。
就在她被魏劭送回晋阳的前一天,公孙羊离了军营。
魏劭当时并没对她多说什幺。只在当晚两人同眠的时候,小乔出于关心,问了几句当下这里的战况局面。魏劭随口似的提了一句,说白天公孙羊去往了湟水。目的是传达怀柔,收归羌民。
而公孙羊此行的目的,就是卑禾羌人。
小乔叫春娘将夏姑扶起来,问了雕莫行走停经的地方,又得知他身边连那伙汉人在内,总共也不过十几个人,沉吟了下,便传贾偲,叫他带人随了夏姑上路追赶上去,务必将爰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