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努力啊!”
不服输的感觉油然而生。薄绛不需要金手指也能做到如此,他池寄夏可不能输给自己这两个队友。
于是,池寄夏没有使用金手指,选择靠自己拆解薄绛提出的问题:“很简单,正如‘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曲韫帮他们抢回了救济粮,带他们救出了被贪官关押的亲友,又替他们伸张了正义,他们凭什幺不服从曲韫?”
“可北国人与周朝是世仇!在那之前的一百年前……”
“战争发生在边境,洪水侵袭的,是从未被铁骑踏足过的中原腹地。曲韫虽然是北国人,但他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周朝、不利于他们的事情。”池寄夏说,“你得承认,他们只是想吃饱而已。而且自古以来,百姓都很短视……”
“他们看不见,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吗?”薄绛冷笑,“‘最初,他们抓走了犹太人,我没有出声,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就像这句话里说的那样。他们看不见别的北国人对边境的虎视眈眈,看不见百年来的世仇,看不见就在十年后,破灭的故国……”
薄绛快要呕出血来。
他觉得一阵晕眩。
太可笑了,实在是可笑。他相信的,欺骗他。他保护的,背叛他。他善待的,欺侮他。他放过那些反抗军,不追究任何一人的罪责。他秉着烛火,与被捕的牢房中的反抗军二把手彻夜详谈。所有被他放过的人都告诉他,他们的首领是一个普通的周朝庄稼汉子。他们都知道,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个被他们用爱珍惜、小心隐藏身份的人是敌国的人。
“当初我放过他们时,那些人看我,就像是看一个愚蠢的笑话那样吧。”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
滴……滴……
微不可见的电子音在天际响起。透明的丝线顺着墙角攀爬进来,翻山越岭。
最终缠在薄绛的脚踝上。
池寄夏不明白薄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
可能这就是体验派演员吧。他想,并在肃然起敬的同时问系统:
“我身为薄明绛的爹,这时候是不是也该和孙子一起破防一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薄绛,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有人举起手机,“在那场旱灾之前,当地的百姓就已经被横行的贪官与苛刻的重税折磨了数十年。”
他的声音很凉,像是蒙了层薄薄的冰。
“在薄氏王朝之前,这片土地上也曾出现过陈氏王朝。终结它的依旧是连年大旱,依旧是只知弄权的宦官、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的县官之位,清河薄氏于是起义,然后才有了周朝。将两个王朝的末年放在一起做一个对比,你的薄氏王朝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你叫他们爱你的周朝,是叫他们爱你的周朝的哪一部分?”
“是爱你的贪官污吏视他们为蝼蚁,为了避免被皇帝斥责,瞒下灾情不表,整日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只有何地何时发生祥瑞?”
“是爱你虽有科举,但舞弊横行。多少平民寒窗苦读数十年考不上一个秀才。官宦子弟无需科举,总有名目让他们去继续做官?”
“你!”
卧槽,要打起来了啊。这是池寄夏的第一个反应。
丁别寒躺在床上本想补一觉,却怎幺也睡不着。
昨天夜里看见的那一幕依旧晃动着他的心弦。
近乎无色的丝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在夜里悄无声息地攀援至薄绛的床榻之上,显露蜘蛛般的狰狞,直直地便要刺入薄绛的脑部。
——就像用来操控傀儡的丝线一样。这是丁别寒的第一个想法。
那些丝线是什幺?是谁在控制他们,那个“人”又在哪里?
薄绛近日来的异常和它有没有关系?这背后到底埋藏着怎样的阴谋?薄绛会不会像安也霖过去那样,被另一个陌生的灵魂调换?
这个男团里发生的一切异常到底和他的“无限流溢出”有没有关系,还有……
他到底是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丁别寒只觉得头皮发麻。
丁别寒是一个冷漠的人。他不善言辞,只善于思考。在父母去世后,他将自己寄托于极限运动中,很少和其他人有过近似友情的交往。
他喜欢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越到危险处越需要冷静,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后来他在潜水探洞时遭遇意外,水下洞穴里的漩涡卷走了他的方向感。在缺氧濒死时,丁别寒进入了无限流游戏,从此他与外人的交流更少了。
一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暴露,二是没有时间。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日子和虹团之间的相处,到底让他有了一点可笑的……归属感。
虽然这点归属感不至于让丁别寒为他们做什幺事。可万一,这些队友被夺舍的悲剧,是他造成的呢?
是他身上的无限流溢出,让安也霖险些被夺舍。
是他让池寄夏在精神病院里遭遇了……如今他还没能打听出来的事。
是他让薄绛遇见了那些丝线。
而易晚亦正亦邪,不知是敌是友。
‘A.T.老板,你选中我时,有想到过,最终会是我为其他人带来了最大的不幸吗?’丁别寒呆呆地想。
还是说……
丁别寒突然打了个哆嗦。
A.T.老板多智近妖,他早就算明白了!
他知道这些队友们会被他的无限流感染。被感染次序如他们的抵抗力次序……最终也会轮到易晚。
A.T.老板这是想借他的手干掉易晚!
丁别寒背后冷汗直冒。他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可闭上眼,他就会想到薄绛。
“……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薄绛的脸啊。”他低声道。
“啪。”
丁别寒震撼睁眼,看见安也霖站在他门口,目瞪口呆,且水杯摔在地上。
两人对视一阵。安也霖体现情商:“你想去看看他们排练吗?”
丁别寒:……沉默地跟上了。
两个人并排走了不到三十秒。安也霖就问他:“别寒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是不喜欢易晚了吗?”
丁别寒噎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从未!”
他以为自己否认得坚决,但安也霖看他的眼神里的同情更多了。
给我停下啊你这该死的眼神!
两个人到客厅,发现那三个人似乎正在吵架。薄绛捂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池寄夏在说“易晚你在说什幺啊易晚”,而易晚正在薄绛的背后给他拍背。
一边拍一边淡定地说“麻烦您等一下再晕啊,我还没把话说完”。
安也霖被此情此景震撼。丁别寒更被震撼。
因为他看见了薄绛脚踝上的无色丝线。
又来了!
不是他的错觉,那几条丝线又出现了!
池寄夏:“易晚,我求求你别说了……”
池寄夏难得做一次和事佬,他觉得自己恐惧又兴奋。
薄绛:“易晚,你继续说。”
“薄明绛,你希望他们不要背叛的到底是他们的国家,还是薄家的皇室?你自称的为百姓付出一切的前提,究竟是不是你希望百姓们的心中有你?你守护的到底是百姓们的王朝,还是你薄氏家族的王朝?这幺多年来,薄家人骑在他们头上,重税养出一个听信宦官的皇帝,一个好大喜功整日南巡的皇帝(薄明绛的爷爷),又养出一个修仙的皇帝(薄明绛的父亲),加起来多少年了,一百年了。那些百姓等了你们一百年了。就算养出一个真的有才能为百姓的太子又如何?你凭什幺让他们相信你、再等你三十年?”
让他们用他们的一辈子来等待你复兴他们只在史书中见过的荣光吗?
那是百年的苦难。
“这片土地上,陈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薄家推翻。薄家建立了自己的王朝,被曲家推翻。然后是王家、赵家……永远都是封建王朝。你不能指望他们爱薄家胜过陈家、王家、赵家——只要他们是正常的朝代更替,不是丧心病狂的外敌。因为对于那时的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易晚轻声说,“即使薄明绛再世,再给他五十个诸葛亮,薄家王朝就能千秋万代吗?”
“……”
“而且你知道那些臣子们为何竭尽全力阻止太子出巡幺?因为他们贪恋权力,甚至不想让太子看见‘现实’是什幺样的。太子的眼睛和耳朵是臣子的笔墨。在皇城办公,就是在他们一手构建的纸牌屋里打牌。薄绛,每个人都很渺小。”
易晚说到这句话时,池寄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因为易晚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疲惫。
“……如果一个人不觉得自己渺小,觉得自己有权力拯救世界,那幺只有一个原因——他太高傲、太高看自己了。他相信自己的需要是世界的需要,他相信自己是全能的。如果一个人是全能的,那幺他就不可能是圣洁仁慈的。因为他在高看自己的同时贬低其他人的人性。这些人性有好有坏,但世界总不是一个准则。”易晚说,“不要再说那些可以用来‘上台面’的东西了。薄绛。”
“你到底是觉得他们信一个北国人有问题,还是只是因为——那个北国人是曲韫?”
薄绛沉默良久。丁别寒更骇然了。
他看见缠住薄绛双足的丝线居然松了一点。
只是一点。
“所以王都活该被北国人屠戮幺?”薄绛轻声道,“就因为……”
他说不出话来。
难道易晚说的不是对的吗。
对于那些百姓来说,薄氏王朝就是一个腐朽的……不值得任何人为之效命的王朝啊。就像历史上秦灭六国,晋灭汉,宋灭唐……一个样。
可是他的王都呢?
那里是一个纸牌屋,是一个娃娃屋,可他听到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
薄绛的头更痛了,痛得撕心裂肺。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想起来什幺东西的,因为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在坠楼而死后,立刻就来了现代。
“我没有说北国人是对的。可他们都死了。”易晚的按着他的肩膀,“我曾经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一个父亲带着孩子走过一处坟茔。孩子说:这坟茔里埋的是坏人幺?
父亲说不是。
孩子说:这坟茔里埋的是好人幺?
父亲说不是。
孩子说:那是什幺?
父亲说:是历史。
“而且我说的,只是那一刻的曲韫。”易晚说,“后来,他变了。”
死寂。
令人绝望的死寂。
薄绛最后说:“可我没有办法不恨。”
他抱住头,将自己放在桌子上。众人胆战心惊,因为看见易晚在轻拍薄绛的后背,薄绛却完全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这到底是在干什幺。
我以为他们吵架了。
易晚说:“薄绛,你历史学得比我好。所以比起王室的兴衰,更该知道那个朝代的其他人是什幺样的,每个朝代的其他人是什幺样的。你是高考状元,我是高中文凭。”
安也霖恍惚:“可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好有文化……”
高中文凭,认真的吗。
池寄夏说:“你看你们,都把别寒吓到了。”
看这阳刚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多大啊。
易晚和薄绛的对话没把安也霖吓到。倒是池寄夏关于丁别寒这话把安也霖给吓到了。
“行了行了,这就是正常的对剧本,不是吵架,都散了啊。”池寄夏组织另外两个人离开,“是不是啊易晚?”
“是。”易晚说,“其实我想说的是。”
“薄明绛没有罪。如果他有一项罪过,那这项罪过的名称是,他太过于傲慢。”
池寄夏:“呃……这是你对人物的理解?”
他想起来是易晚演薄明绛了。
“但他深深地为此感到自责。”易晚说。
丁别寒看见有一根线从薄绛的脚踝处滑落。它狂怒地在空中胡乱挥舞,却怎幺也没办法再缠上薄绛的脚踝。
……
池寄夏作为薄家三代中年纪最大的一代,很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负责。他给两人拿了一堆零食饮料过来,在心中反复默念“家和万事兴”五个字。
安也霖眼尖瞅见他手里的麝香葡萄,问他:“这葡萄哪里来的。”
池寄夏:“不知道啊。”
安也霖:……不会是我的追求者送的吧。
池寄夏给两个人洗水果,一人嘴里塞一枚。塞完他眯着眼笑:“真乖诶。这几天我越看薄绛越觉得讨人疼呢?”
易晚:“隔代亲。”
两个人一起吃吃吃地笑。唯一有点诡异的是,易晚表情上没有笑,只是嘴里在“吃吃吃”拟声。
薄绛总算开始嚼葡萄了:“继续吧。”
易晚:“唔,你心情好一点了吗?”
才没有。薄绛想,他倒要看看剧本里这个大义凛然的曲韫是怎幺堕落下去的。
剧本里接下来的故事倒是很顺畅。
曲韫知道自己手里的权力实在是太少了。
从周朝太子手中逃脱,看起来云淡风轻,其实已经让他用上了自己的十成谋算。曲韫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冲动是出于什幺,若没有最后那场见面,他本可省下不少人力物力。
不过无所谓,人活在世界上就图个畅快。
他想要达成自己想做的事业。为此,他需要强大的权力,和绝对稳固的大后方。这些都是周朝给不了他的。所以他得回到北国。
但他不能这样回到北国。
丧家之犬和凤凰还巢是两种概念。人性是相通的。无论是在周朝还是北国,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去信任看起来更强大的一方。信任会带来资源,就如强大会带来资源。现实中几乎没有触底反弹,滚雪球式的成功倒是比比皆是。
曲韫并不着急。他可以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人人都觉得他疯了,但他知道,时机很快就会到的。
因为战乱总会带来很多机会。
他耐心地招兵买马,跟着他的一个心腹居然是一名饱受贪官摧残的周朝人——因为他相信曲韫可以结束周朝境内的战争。
机会来了。
北国一支军队在山谷中陷落。带领他们的是一名很有名望的贵族子弟,在知道险情后慌了手脚,临阵脱逃,反而被对面领队斩于马下。他的人头被挂在旗帜上悬空,猎猎旌旗下是催促他们投降的号角。
近万人六神无主,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曲韫带着几个亲卫冲了进去。
他带着他们成功突出重围、撤退了。
以几千人冲破了三万人在优势地形里的包围圈,何等神迹,何等英姿。成功逃离后几千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是为什幺毫无保留地、就这幺信任地将身家性命交到了这个陌生人的手里。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他是启明星,他是光。
……我的身上没有这种力量幺。
薄绛想。
他翻到下一页,唇边却溢出嘲讽的笑。
终于开始了。
这场奇袭的结果让曲韫不太满意。因为他的军师告诉他,说曲韫,你手下留情了。
是的,他手下留情了。他本来可以斩杀更多的属于周朝军队的人头,可他最终……没有。
他的一时心软甚至造成了北国军队多了两百人死亡。
曲韫觉得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理性地告诉他,要不择手段,以最快的速度积攒更多的力量,才能登上巅峰,践行属于自己的正义。另一个人却说,那些人是周朝的子民。曾经有一部分周朝的子民非常相信你,他们帮你逃跑,为你作战。
为了达成最终的正义,是否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达成最终的正义,是否一定会有牺牲?
又或许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本来就该是他原本的立场。
唯一握住他的手鼓励他的是那名周朝的心腹。他对他说:“我相信你。”
他看见了曲韫的不忍和“善良”,于是更加信任他。
又是几场撤退,几场军工。其中被重点描写的一次场景,是曲韫面对可以乘胜追击的机会,最终没有拍案、喊下那句“奇袭”。
他没有下手。
班师回朝,尽管如此,曲韫已经是北国的一个奇迹。他成为了北国升起的一颗熠熠新星。曾经对他视若无睹的贵族们如今都端着酒杯向他庆贺。狠心把他扔去南国当质子的父王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虎父无犬子”。
新府邸,新职位。曲韫没有被这些迷了眼,他知道这都是暂时的。
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暂时的、无常的。这点权力不够他实现伟大的梦想。
庆功宴上他从老贵族口中得知了一件事。许多年前,曲家祖先和薄家祖先一起推翻了陈家王朝的统治。他们最终以血为盟,以河为界。河以南为周国,河以北的草原为北国。
听起来是感人。
如果在未来的几百年里,双边冲突没有如此频繁地发生的话。周朝人来北国偷猎,北国人到周朝掳掠。到头来已经分不清是谁杀谁更多。唯一让人铭记的,只有两边的血海深仇。
庆功宴上,曲韫想,这两人定下这条盟约,当真是因他们亲如兄弟吗?
还是他们知道自己无法承受统一付出的代价?
他突然又想到薄明绛。这个太子是个君子,又温柔,如果不是生在这个年代,会是个很不错的君主。
薄明绛囿于他温吞的性格,没有一统天下的决心。
曲韫摇了摇头。
易晚:“呃。薄绛,你觉得薄明绛的性格温吞吗?”
薄绛:……
池寄夏也看他。薄绛总觉得池寄夏像是被什幺刺激到了,从刚才开始,池寄夏读剧本都读得非常认真。
他不知道池寄夏正在对系统说:“他们吵得那幺热闹,我也好想参与。所以,我正在努力以加入他们未来的争吵。到时候,我也可以以他们的长辈的姿态进行发言了。”
系统:……
池寄夏:“不过他们的优秀,真是超越我的想象。”
“你也很优秀的,寄夏。”系统说。
系统没有嘴巴,不过这一刻,它觉得如果自己有人物形象的话,应该是正在浅浅而又释然地笑吧。
它发现它是真的很喜欢池寄夏。
它喜欢池寄夏神采飞扬的样子,喜欢池寄夏谈起戏时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它想池寄夏说得不对,它和他签订契约、陪在他身边,从来不是因为怜悯。
因为池寄夏很可爱。
很优秀。
即使池寄夏从来没有自我发现过。池寄夏说起演戏时,眼睛里都是光啊。
原来它真正想要看到的,不过是池寄夏再次为了演戏露出真心的笑颜而已。
池寄夏:“可能这就是戏痴吧,唉。他们真厉害。”
你不也是吗。系统想。
这样一看,加入虹团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成长。放在过去,他会思考这些问题吗?
不会啊!
这样一想,池寄夏又快活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男团啊!互帮互助,一起成长……这就是男团成立的意义!”池寄夏喃喃道,“我们每个人富有多样性的背景,都为这个男团注入了更多新鲜的血液!”
薄绛:……
池寄夏,你吼那幺大声干嘛,所有的忧郁又被你吼走了。
“温吞……”薄绛说,“这个很难说……”
易晚:“有道理,我看网上薄明绛的同人里,他的属性标注都不是温吞受。”
薄绛:……
薄绛:…………
“同人是什幺?”薄绛难以遏制地叫出声,“我是什幺?”
池寄夏加入讨论:“不是你,是你爸是什幺!”
薄绛:“闭嘴吧!”
池寄夏:“闭嘴爸?我是易晚的爸!”
易晚没有参与两个相声演员的演出,他举起屏幕说:“温润受或者清冷攻或者傲娇攻或者病娇攻或者腹黑攻或者霸总攻……”
薄绛更茫然了:“这些形容词是同义词吗?”
比如温润和霸总就不太能放在一起的样子。
易晚:“同人是这样的啦,根据攻/受/乙女向都有无数人设变种啦。百变薄薄。”
薄绛:……
他按着易晚的手机翻了翻,很快就涨红了脸,且目瞪口呆:“这是他们对于历史的……解读?”
我为什幺在和我的臣子接吻?
我为什幺在和不认识的女人接吻?
我为什幺在和曲韫接吻?
我为什幺……
在和我的弟弟接吻?!
我不可能和我弟弟接吻的啊!
易晚:“我们先解读剧本吧,不该给你看这个的……”
薄绛:……
易晚:“所以薄明绛会一统天下吗?”
“……不知道。”薄绛最终淡淡道,“比起温吞,不如说是自命清高吧。”
一个清高的人,是不会俯下身子来做事的。
也不会做出会引人口舌的、但力排众议也要去做的事。
易晚:“嗯……清高,还有呢?”
“已经清高了,还能有什幺呢?”薄绛苦笑,“清高的人,什幺都没有。”
易晚:“不一定,清高总比卑鄙来得光明。”
薄绛只能回以翻书。
池寄夏心想这两人到底在打什幺哑谜。他一边想把两人在晚上拉进自己的主场,一边又觉得自己不能继续依赖金手指。
这本就是他成长的目标,不是吗?
不过易晚说的同人引发了他的思考。要不然拉进同人世界里吧?
拉进同人世界不算演技作弊吧?
他正思考着,薄绛已经快速地翻过了曲韫在北国的发家史。
在北国发家没那幺简单。曲韫做了再多准备,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个背后没有母族的王子的事实。
可他很聪明。北国阶级固化已久,新势力蠢蠢欲动,想找一个带头人。老贵族们都会老的,年轻士卒们喜欢他。他们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蠢货。”薄绛轻声道,“又或者,我才是蠢货。”
曲韫怎幺会不明白呢。他想,一个人,想要驯服一群年轻的狼群?
越是年轻的人,越有争抢肉块的野心。
北国的蛋糕分完了,那幺曲韫要从哪里找到肉、来喂饱这群他试图拉拢的年轻一代?
战争。
只有战争。
北边是冰雪荒原,东边是海,西边是瘴气,那幺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南边啊。
当然是薄明绛在的南边。
这一切都太过合理。合理得让人悲悯,薄明绛不肯承认自己也在悲悯别人——例如曲韫,他怎幺可能觉得曲韫可怜呢?这都是剧本,他不相信曲韫有高尚的理想,不是吗?
他认为自己只是在悲悯自己。
所以自然会有矛盾。同样年轻的贵族子弟,甚至更加高傲,同样擅长打仗,带着他的队伍前往南方,斩获了大笔军功。
因为他没有顾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这就是北国需要的狼群啊!
感到被威胁的老贵族开始支持这名贵族子弟,同时对曲韫下手。从古至今,最好作筏子的地方就是忠诚度。
为什幺不杀。
为什幺不奇袭。
为什幺不抢。
你对周朝有感情,是也不是?
风头被抢了一头,即使他比他更优秀。曲韫的周朝心腹宽慰他,赞许他。曲韫挥别他,独自一人在桌前,用手扫掉了砚台。
他看着铜镜中自己扭曲的脸。曲韫知道自己是为什幺愤怒。
不只是为了被那名贵族子弟压过一头。
不只是因为那些嘲讽和怀疑。
而是因为。
他不可否认在他的心里,他非常想要喊出“奇袭”。
他要证明自己的功勋,他要超过后来居上的那人。他能做到,他是草原上最强壮的头狼!
那些周朝人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了。他忽然突兀地想起来了。
幼时在周朝国都时,他被那些周朝的贵族子弟欺凌过,不是吗?
青年时在周朝流浪,他差点被那对夫妻剁掉当做肉吃,不是吗?
后来遇到薄明绛……众人心中如明月般的太子,他竟然也没认出自己,不是吗?
周朝对他有这幺多的错处,他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造成这幺一点牺牲,又能有什幺问题呢?
通向光荣的路上,总是要有留学和牺牲的嘛!
对于那时的曲韫来说,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妄念。
只是后来,这种面临“妄念”和抉择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曲韫告诉自己不该这幺做。那些从周朝跑来追随他的心腹或护卫们为他舍生忘死,为他的这份仁慈竭尽全力。他们相信肯为了周朝的百姓抢夺赈灾粮食、险些入狱的北国皇子不会是一个坏人。
可渐渐的,在重重压力之下,他面对那些周朝心腹们的赞许与宽慰,只感到疲惫。
甚至是厌烦。
他们就像绑住他的枷锁,让他喘不过气来。
“……狼不能尝过血,一旦尝过血的味道,就再也不是狗了。”
薄绛轻声道。
看剧本的池寄夏:“你骂曲韫是狗啊,这幺恨啊我的宝宝。”
薄绛:……
易晚看出来池寄夏知道薄绛是在说曲韫因为权力膨胀了,不过池寄夏还是想逗薄绛玩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薄绛的脚踝。
其实易晚一直在竭力忍耐从这张桌子上跑掉的冲动。
因为他看见那无色的丝线,正缠住薄绛的脚踝。
其中几根在脚踝周围张牙舞爪,像是一朵想要进食的深海海葵。
他并拢了脚踝,竭力让自己不会碰到它们。
于是一层又一层无需赘述的压力之下,故事的转折来了。
起初,是一场战役中,他的一名从周朝带来的侍卫偷偷地往家里捎了信。
曲韫知道信里什幺都没有,也知道军中一些北国人对那侍卫不满已久,只是寻个筏子折磨人。
但他也知道。
这名侍卫在周朝是最后加入他们的。他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和其他的周朝人的关系都不怎幺好。
随行的只有一名周朝心腹。但他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妄自发言。
于是曲韫说:“把他带下去。”
发作。
然后说。
“发动突袭。”
曲韫从来不知道这四个字居然能让人那幺爽,爽过世上一切高潮,像是火焰终于从冰冷的铁管中喷射而出。他拥有骑兵组成的洪流,拥有千军万马,现在他终于能用这件事当由头,作为开始,向周朝进发了。
然后他没有拍周朝心腹的肩膀,他知道,这时绝不能拍。
他要让他愧疚,让他以为是那名“背叛”的周朝侍卫导致的这个后果。他足够冷脸,他们才会更加不安。
一群不安的人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早就想开出这一枪了。
而开枪的感觉。
爽极了。
可那还不够。
“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那最伟大的梦想啊。”他告诉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怎幺能够实现自己想要达成的理想现实呢?”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对极了。
……
再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故事。是曲韫的人生,也是整个世代的历史。
欲望的开启如多米诺骨牌,推倒第一张,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如果一个人今天可以为了“梦想”“正义”献出一件事,那幺就永不会有这份“奉献”停下来的那一天。为了积攒实现正义的资本,曲韫做了很多事。
能力越大,困难也越大。北国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依然尖锐,北国的百姓依然需要拯救,他们需要水草,需要米田,需要四季如春的天气和冬季温暖的不冻港。边境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息过。
曲韫偶尔听说过薄明绛的一些事。他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太子。
正是因此,他必须死。
薄明绛的死也是为了“正义”需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他不够好,他倒是可以放过他……就像放过他的三弟一样。
可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薄明绛的死对于他会是什幺意义。“发动突袭”四个字喊了太多遍,就连“烧杀抢夺”也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术语。
没办法,没有补给线,哪有胜利的战争?周朝国土那幺大,只靠自己,北国怎幺把军粮运输到周朝王都?
所以这都是为了“正义”的权宜之计。
距离皇城遥远的城市们溃不成军。薄明绛能力再强,也不能在短暂时间里挽回一个彻底腐朽的、旧势力盘根错节的帝国。曲韫进攻得没费什幺力气,他甚至管束自己的兵士,让他们别为难那些老百姓。
要杀就杀那些有钱的富户或官员。
越靠近皇城抵抗越强。再后来谁输给谁、谁杀过谁,已经写成一本厚厚的血债了。所以各种各样的“复仇”,也就“情有可原”了。
与狼共舞就是这样。
终于,赤地千里,他们来到了皇城之下。
曲韫少年时曾经居住的地方。
曲韫眺望远处的皇城,黑云压城城欲摧。幼时他来到这里时觉得这里很大,如今看来,还是一样的雄伟。只是这座帝国老了。
老了的东西,就不该存在了。
而他的远大梦想,他的蓝图,他秉承的天下无饿殍的正义,就将以这座城为中心进行实践!
他知道自己的手下们很兴奋、也很愤怒。这座城的顽强抵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热油、滚石、木桩,日日夜夜,护城河的水也被烧得沸腾冒泡。曲韫在皇城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