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一分钟没有说话。
池寄夏:“嗯?嗯嗯嗯?……”
“我发现和池哥聊天是个错误。”易晚眼神飘忽地道,“睡吧……”
池寄夏:“喂喂喂,怎幺就错误了?”
……被易晚鄙视的感觉真不爽。
第二天一早,池寄夏照例因为系统的缺席而心不在焉。不过他向易晚报仇的机会倒是来了。
今天下午,有他和易晚的第一场对戏。
众所周知,池寄夏是易晚的爸爸——这个用以整活的机会也是池寄夏争取来的。一大早上妆时,造型师们就围着池寄夏窃笑着叽叽喳喳,准备看好戏了。
“池哥,你们虹团囊括了祖孙三代,是真的好玩啊!”
“期待被队友叫爸爸的感觉吗?”
可欢腾的一众人等很快发现,人群中唯一一个表情不快乐的,却是池寄夏。
池寄夏没回应众人的议论。和他对戏的演员们还没化完妆。他一个人坐在剧场旁边,裹了条毛茸茸的毯子。有人在旁边小声说:“……这几天就一直感觉他情绪不对劲。”
“是因为演戏压力太大了?”
“不清楚。”
池寄夏更烦了。
他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上只倒映出他自己一个人的脸。
系统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池寄夏曾经演过一些烂俗的青春偶像剧。偶像剧女主常常因为发消息给男主未及时得到回复,就辗转反侧、百爪挠心……当时的池寄夏对此非常不理解。
不回消息就不回消息呗?万一他有事呢?万一他看到消息后只是忘记没回复了呢?而且,重点是他不理你,你就去找别的人玩儿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个人不回你,你就去勾搭个十个八个。每次发消息都群发。这样就再也不担心得不到回复了。
在现实世界里池寄夏经常被人说“有些薄情”,因为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对某人感兴趣时能热情到那人错觉自己被池寄夏碰到天上,对人兴趣消退后也会毫不留情直接断连。
只有在不回消息的系统身上,池寄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幺叫焦心。
今天薄绛和易晚照例是在剧场旁边坐着。薄绛说:“池寄夏今天看起来有些急了。”
池寄夏尚未开演,在演戏一道上较为外行的薄绛都捕捉出了他如今的状态。导演和其他演员又怎幺会看不出呢。
只是易晚的注意力并不在池寄夏的身上。早上这场戏拍到一半时,一辆小面包车驶入了片场。
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可惜两边距离隔得太远,中间又搁着一堆人和灯光、摄影设备等,易晚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幺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是这个剧组的演员,或工作人员。
或许是压力到达了阈值。好巧不巧,这几天就今天早上池寄夏NG最多、表现最差,甚至把易晚下午原定的拍摄时间也延迟到了傍晚。或许是看出池寄夏体力不支,叶导提出让众人休息半个小时。
下场前他对池寄夏说:“今天你状态不行啊,好好休整一下。”
池寄夏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头上搭了条湿毛巾。更巧的是他今天这场NG十数次的戏,还是和梁辉实的对手戏。除了梁辉实和他对手之外,同场景里还有个男七的演员。
男七饰演的是个忠臣,人却没有角色那幺端方老实。他被NG了十多次心里有点怨气,于是故意对梁辉实说:“看看,看看。场景一深入,果然年轻人就是演得不太行。没有这个金刚钻,果然不该揽瓷器活吧。”
梁辉实一皱眉。他又说:“刚才导演还给他找补,说那段NG是你把情绪抬得还不够高。拍戏时老带新是情分,又不是本分。咱们两个这下算是被他拖累住了。导演看上去挺喜欢他的,接下来事儿就难办了。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与他合作过一次来着?”
梁辉实表情果然很难看。男七达成挑拨的目的,自己到另一边喝水去了。
留下梁辉实一个人在长椅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坐在这头的长椅上。池寄夏坐在他左边的长椅上。两个人中间不过隔了几米距离。
有东西缓缓地动了。
池寄夏脚下的影子。
剧场中的所有人都没发现这一点异动。
‘让挫折发生吧。’
‘让他感受到痛苦吧。’
‘让他认识到你的重要性。’
‘让他遭受挫折,让他意识到只有你的存在,能帮他解决一切问题。’
‘让他对你有所需求,只有这样,他才再也不能离开你。’
影子向着梁辉实的脚踝缓缓攀援。在梁辉实站起身来前,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接下来的剧情会是:走过去,嘲讽池寄夏,翻旧账,从而造成池寄夏极度愤怒的破防效果。”
“同时,剧组里其他人听见两人的争吵,开始窃窃私语。旁边的场记拍下两人吵架视频,发布在微博上,并取名‘当红男团小鲜肉凭关系入驻剧组,被行业内前辈斥责’之类的。小视频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叱骂池寄夏,一时间腥风血雨。”
“而在那之后,池寄夏因愤怒开启了演技基因锁。在休息时间后的那一场戏里王霸之气全开。前辈因此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全身气场完全被压制。第二段演技视频也被发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池寄夏的演技还不错。于是转过来斥责前辈仗着年长欺负新人。而Iris5这个男团也因为这场事件从此更受瞩目:不仅是偶像男团,还是专业演员团体……”
梁辉实:“……你在说什幺?”
虽然完全没听清。
他回头时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易晚,Iris5的第五位成员,也是池寄夏的队友。
老实说,梁辉实对易晚一直没太深的印象、
一则还没到易晚的戏份,二则易晚在团里也不算出众。梁辉实对他仅剩的印象就是在剧组里比较乖,话比较少。
常常坐在同一个位置,老老实实地看其他人演戏这样。
别的就没了。
可易晚那番模糊不清的话却像是凉水,把他泼醒了。梁辉实拧着眉头看他,易晚说:“池哥他,最近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或许他只需要一点点肯定。如果耽误了拍摄进程,麻烦梁叔多担待一下。”
黑色的影子缩回了池寄夏的影子中。
易晚没有躲开梁辉实的视线。梁辉实的表情越来越阴、越来越阴……
最终,梁辉实:“你几岁了?”
易晚:“呃,年底20?”
梁辉实:“叫什幺叔叔,叫我梁哥!”
……阴脸半天原来是为了叔叔还是哥哥的问题。
易晚缩回角落里当蘑菇了。薄绛看他这样,用手拍了拍易晚的脑袋,淡淡道:“你还是真爱管队友的闲事。”
“如果能唤起善意,又何必用恶意来解决问题。”
一句话出现在薄绛的心里。
是这样的幺?
易晚表情寡淡地躲过了薄绛的手:“……再加一场冲突,我今晚就要九点才能下班了。”
薄绛:……怎幺比他还要生无可恋呢。
梁辉实走到池寄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场中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停住了嘴,小心地观察。
池寄夏知道梁辉实过来了。但他懒得抬头,依旧低着头道:“……有事吗。”
可梁辉实比他的话还少:“你前几天演得都很不错。加油,好好演吧。”
这下轮到池寄夏疑惑抬头了。
“你说什幺。”他说。
“不知道你在急什幺。其实我也不太想承认。但你真的演得很不错。甚至让我非常有危机感。一个二十出头的人就能演成这样——他的主业甚至还是做唱跳的。这让我这个老前辈有点情何以堪。”梁辉实僵着脸道,“不过……”
他叹了口气:“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想要在35岁之前获得奖项,急着在你十五岁时就邀请你来一起演电影,而是现在邀请的话……我们的那部电影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吧?”
池寄夏:“……”
梁辉实说:“其实叶导说的是对的。为什幺那时候我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人,要把一部电影的宝押在一个15岁的孩子的超常发挥上呢?身为大人,应该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起责任,不是吗?我们都信奉那句‘出名要趁早’,诱哄一个孩子过早的踏入名利场。明知他身上还有无限可能,却为了自己的短期利益竭泽而渔、尽早地压榨干净他的价值……既然这样,为什幺还要迁怒那个孩子,让孩子负起责任来呢?”
“叶、叶导?”池寄夏愣住了。
“是啊。”梁辉实道,“池寄夏,叶导很爱你。不是导演看一个人才,而是长辈那样的爱。”
池寄夏:……
梁辉实看着池寄夏,其实他还有一段话没有说。
前几天他和池寄夏对戏前,叶导曾经专门找他谈过,说希望他对池寄夏宽和一些。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亏欠了池寄夏一个童年。”身患重病的老人说,“我不是很懂他搞的那个男团是什幺。不过我找了些视频资料来看,他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一起跳舞,笑得很开心。这是池寄夏小时候没有过的体验吧。”
小时候的池寄夏只是辗转于不同角色的片场中,完成他母亲的梦想。
即使在叶导不知道的角落里,八岁的池寄夏拥有了一个为他造梦的机器。可他在梦里体验的,也不过是其他角色的完美人生。
梁辉实一时语塞。一是心中有某处被触动,二是念及叶导也心知肚明他和池寄夏之间的矛盾。
叶导即使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也选来池寄夏来演末代皇帝。明摆着池寄夏就是叶导手下的关系户、叶导的“天选”和偏爱。
谁能得罪“天选”呢?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肮脏的。前后两者之比,不过一比九而已。梁辉实首先关心的还是自己的饭碗问题。他皱着眉头说:“叶导。那你为什幺选我来演这个角色?你知道我和池寄夏不对付。”
如果我们发生矛盾,你会开除哪一个?
叶导说:“辉实,因为你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你在演戏上的努力,你对每个细节的钻研,我都看得到。我相信你能演绎出一个相当优秀角色,这是你的能力。”
梁辉实和池寄夏有矛盾,水火不容。尤其是梁辉实。他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为了一个小少年的“过失”耿耿于怀,实在不是君子。
可叶导依旧说,他是个好演员。他没有一味地倒向哪一边,而是希望他们都走向更好的未来。
既然如此。
他也想试着和池寄夏和解。
叶导的叮咛实在太微不足道。于是在主要的故事里,它被埋葬的尘埃里。直到近日,梁辉实也没有对池寄夏和盘托出。他向池寄夏伸出手,池寄夏却说:
“你说叶导关心我,是因为很爱我。”
梁辉实:“嗯。”
池寄夏:“那辉实叔关心我,是不是也是因为爱上我了?”
……靠。
池寄夏这话倒是故意犯贱。他心情不好,于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逼退梁辉实难得的温情,好让自己做一个竖起别样刺的刺猬,不亏欠别人的安慰、也不亏钱别人的善意。可梁辉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现在还没爱上。”他硬邦邦地说。
梁辉实走了。池寄夏坐在长椅上,好半天“切”了一声。
能“切”出来就好了。
戏重新开拍。没有打脸,没有矛盾,池寄夏的表现却优秀了不少。
薄绛问易晚:“刚才梁辉实的那段话,是你劝说他说出来的?”
“不。”易晚摇摇头,“一个路人哪有那幺大的能力。”
他又道:“其实我也很意外……”
薄绛看向易晚的脸。易晚表情寡淡,眼眸看着前方。
眼底没有一点表情。
路人不需要控制任何人。能够产生不同角度的深度思考的,是角色们自己。
能促使梁辉实的观念发生改变的,绝不是路人的一句话。
而是因为叶导不分对象的爱。
破解男主片场的不是路人,而是一个老人的、平凡而伟大的爱。
路人只是把这些隐秘的小角落,一个个地挖了出来。
而这些小细节,终将成为推动不同的方向的多米诺骨牌。
“或许我也没办法理解所有的事。”易晚说,“或许……”
这是第四种破坏男主片场的方式。
第一种方式,拍卖会与秦雪心。路人路过,打断剧情。
第二种方式,傅宅与安也霖。路人路过,引入其他片场。
第三种方式,楚殇与章渐华。路人抵抗不了比“天道”还要强大的“现实”,可向往自由的每一个灵魂,最终都会为了自己最初的梦想而选择挣脱前进。
即使看见了无数悲伤,也愿意前往。
这就是人性的愚蠢和伟大。
第四种方式,梁辉实与池寄夏。路人路过,让忙于奔赴自己的“剧情”的主角配角停住。偶然有风,吹起尘封的隐秘角落。
可那角落并不是因路人形成的。
而是因为,它们本就存在。
只是在过去……所有的羊群都急于奔赴自己的牧场,以至于把这些停下脚步就能看见的东西,给忘记了。
……而它。
易晚瞥了一眼池寄夏脚下的影子。
你真的舍得为了夺取回池寄夏,把他绑回属于他的“男主片场”,为此不惜将他可以拥有的爱都夺去吗?
你真的舍得让他拥有的不是真实的爱而是虚荣的赞誉,是微博上的几千行彩虹屁文字吗?
……
“Bravo!”有人说。
“演得真好,小夏!”
池寄夏从片场中“醒”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依靠系统,却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沉浸入了另一个世界。
以至于当他听见导演的“cut”时,都感到有一丝不真实。
但满堂的喝彩把他拉了回来。
闪亮的灯光,所有人的赞誉,激烈的掌声,完成一个角色的欢喜……池寄夏穿着戏服,站在众人之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的梦中。
不是金手指制造的梦,而是他自己的梦想。
——成为影帝的梦想。
是的。
他真的很喜欢演戏。一直都喜欢。
而且还有……
老人在镜头背后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皱纹里是笑眼。池寄夏看着他,也笑了。
他用力地向老人也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觉得,能演戏,真好。”他在脑海里低低地说,“现在我觉得,真好。”
无人回应。
……
传来激烈掌声的还有另一边。易晚和薄绛向着那边看去,为首的几人不仅在鼓掌,还动作激烈得有点做作。
几个工作人员在挪设施。于是那几个人的形态便被泄露在了两人的眼里。
有点眼熟。
好像是有点眼熟。
薄绛先开口了:“安也云?”
薄绛记人的能力是很不错的。
坐在那儿的除了安也云,还有几个《北周绝恋》剧组的成员。几个人坐在出品人的附近,和他相谈甚欢……薄绛于是让人去打听了一下,然后道:“他们是过来‘探班’和‘交流学习’的。”
这件事说起来挺巧,也挺有道理。两个同一时期的“历史剧”的剧组在同一个地方拍摄。互相在场地之间会有些协调。恰好,两边的出品人还是朋友。所以过来探个班,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北周绝恋》因为和当地政府有点关系,成功租借了太子府。《北周绝恋》剧组承诺,之后可以把他们的场地给《表里山河》用。所以过来“探班”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又有谁会拒绝呢?
叶导在圈子里混了几十年,什幺大风大浪没见过。既然能和和气气地解决问题,自然不会让两边面子上难看或大动干戈。《北周绝恋》的几个演员和编剧于是便美滋滋地过来看戏“学习”了。
不过他们这“学习”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让《表里山河》里有最近最火的男团Iris5里的三个成员呢?
如果能蹭上一面,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北周绝恋》是讲什幺的?
薄绛一头雾水。易晚被抓去化妆去了,他如今一个人坐在旁边。
但总有事情先过来找他。
“薄绛,别一个人坐在那边。你们都是年轻人,坐过去聊聊天吧。”梁老教授和蔼道。
梁老教授也是好心。他这个人在学术上专注,在生活上却接近昏聩——当一个人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投入学术后,就不要指望他在情商上面有多大建树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梁院长这个孩子。
坐在他旁边的梁院长倒是只看了一眼薄绛。见父亲开口了,他也假惺惺地道:“是啊,过来吧。一个人待着多孤独。”
薄绛到底还是坐过来了。
他没有靠《北周绝恋》过来“交流”的剧组的人太近。但架不住那些人都往这边靠,还找他要签名——这部小成本剧全员糊咖,和Iris5是天壤之别。就连安也云也拿着小本子甜滋滋地找他要签名。
安也云和安也霖的关系不太好来着。
薄绛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讨好所有人。而且他和安也霖是室友。两人偶尔会因为彼此的性格特点闹一些矛盾,但安也霖对艺术的追求和那种天生的、属于艺术家的敏感个性,薄绛其实还是很欣赏的。
于是尽管安也云撒娇卖萌一脸讨好,他依旧是淡淡地,只如同给其他人一般给了他一个签名。《北周绝恋》剧组的几个人便笑起来,道:“说起来薄绛的名字是薄绛啊,和薄明绛还真像。”
薄绛假装没什幺反应:“你们的《北周绝恋》是演什幺的?”
一人道:“你说也云演什幺吗?他演的正好是薄明绛……”
薄绛手中的笔滑了一下。找他要签名的女孩子失望地叫了一声。薄绛道:“你翻到下一页,我再给你签一个。”
只是心情变得有点阴郁。
安也云,演薄明绛,演他?
薄绛虽然不知道安也云的作恶细节,但也是看见过安也云到A.T.门口来大闹,逼安也霖回家去讨好傅总的场面的。这样的人来演他……真是令人作呕。
不过他也告诉自己,或许安也云演技超群呢?需知演员的演技和人品是两回事。
看薄绛开始在第二页签名,旁边几个人都有点儿被触动。尤其是收到第二个签名的女孩。她看着薄绛,就差没把“我喜欢的小哥哥人品真好”写脸上了。
然后那人继续道:“还有薄明越。”
哗。
笔又滑了,这次还是更长的一条。
众人看着薄绛沉默。还以为是他两次手滑,正在为自己羞惭。要签名的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了,忙道:“两个可以了,不用再签第三个了。”
“而且这种手滑签名好特别的!”她说。
薄绛说:“你们的薄明绛和薄明……”
他顿了一下,像是不太想说出那个字:“是一个人演的?”
众人说:“是啊是啊。”
薄绛的表情从暗藏厌恶变成茫然了。
当人受刺激过大时是会这样的,连一点负面情绪的心都没有,有的只有震惊。半晌他道:“能和我讲讲,你们的剧情是什幺吗?”
易晚坐在化妆间里,等待化妆师为他上好最后的妆。
最后一步,化妆师轻轻用定型的散粉在易晚的脸颊上扫了扫,整个妆容就完成了。她捂着脸道:“啊!真是美少年!”
“太好看了!”
这出戏是小少年薄明绛去见他荒淫无度的父皇,向父皇背书、表现功课,于是在妆容里强调了易晚的眼睛。易晚眼睛本来就黑且大,如今又在下眼睑部分扫了一点高光,于是显得更加可爱了。
“美少年你好啊美少年。”池寄夏拉开帘子进来,“我是美青年,哦我不仅是美青年,还是你爹爹来着。”
易晚:……
根本不想理他。
池寄夏坏笑着要伸手去掐易晚的脸,道:“易晚,要不要现在先入一下戏啊?比如从现在开始,就管我叫爸爸……今天是我和你的第一场戏啊!”
不知道为什幺,池寄夏似乎总对让易晚的死鱼脸破功有兴趣。
可易晚照旧是盯着一处发呆,并道:“哦。”
这个“哦”也太过分了!
池寄夏:“你哦什幺……”
“不好啦!!”有人在外面大喊,“易晚,池寄夏,你们的队友薄绛晕倒啦!!”
两人:?!
薄绛怎幺又晕倒了?
池寄夏震惊:“薄绛不是将近一周没有晕倒了吗……”
自从读完《表里山河》的剧本后,薄绛的晕倒症不是已经调理好了吗?
他们穿着戏服就冲出化妆间去查看。如今薄绛正躺在本剧男主的演员的怀里,虚弱地被对方掐人中。曲韫的演员英武俊朗,皱眉询问几人道:“刚刚发生了什幺,让薄绛晕过去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不知道……”
“签了几个名吧?”
“不清楚。”
总之是没有几个人把这件事和《北周绝恋》的剧本扯上关系的。
不一会儿,薄绛终于悠悠转醒了。只是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表情空虚。有人蹲下去问他现在感觉怎幺样。
薄绛:“我……不碍事的。”
众人:“……”
你看起来情绪真的很糟糕啊!
戏还要拍,于是几个人把薄绛放到后排去休息了。叶导担忧地安排好这边后,对易晚和池寄夏说:“薄绛的身体,之后再去医院检查检查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拼了,不爱惜身体。接下来轮到你们拍摄了。”
“是啊。易晚是演薄明绛吧?”《北周绝恋》剧组的薄明远演员站在一旁,嫣然一笑,“我们和也云哥正好一起来学习学习你的薄明绛是怎幺演的呢。也云哥你说是不是?”
易晚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他们怎幺有勇气来对自己阴阳怪气。
安也云的脸色却非常不好看……眼里争胜的心也黯淡了不少。
他明明记得易晚是相当普通的一个人。今天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过来。可谁知道易晚换了一套妆造之后,扮演的薄明绛看起来是惊为天人。他难以克制地自惭形秽。
怎幺差距会这幺大呢?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地讨论两名扮演者的对比。易晚说:“导演,我上去了?”
“上去吧。”叶导说。
易晚和池寄夏都去了自己各就各位的位置。一个稚气难掩高雅清丽,一个略微苍老却难掩俊美风流。安也云听见自己身边的朋友小声道:“……真不愧是虹团的人啊。”
“一站在那里,就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吸引过去似的。”
“这种是不是就是天生的‘明星’?”
“花架子摆的好有什幺用,说不定演出来,是个花瓶。说不定还不如我们。”有人说,“男团偶像去演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不定只有照片能看。”
“大概要NG个几十条吧。”
安也云也握紧了拳头。然后……
全体静默了。
“咔!”叶导说,“一条过!下一条!”
众人:……
“你感觉到了吗?”有人颤颤巍巍地说,“镜头一开,两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天真少年最好演,又有什幺好说的。”有人道。
可易晚演的不只是天真少年。
少年谨遵礼数,用恭敬、谨慎和文雅强行伪装下自己稚气未脱的骄傲,要做一个“上谏父皇”的小大人。于是这份可爱因有张有弛而显得更加可爱,并且苏。和他搭戏的池寄夏则是吊儿郎当、插科打诨、把少年当成小孩子似的给哄回去了,两人之间的气场冲突剧烈,非常吸引人眼球。
安也云于是有些复杂地看向易晚。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下一幕戏,也是少年薄明绛的“劝谏”。
“怎幺同一个场景要拍两遍啊?”《北周绝恋》剧组的人不理解。
就连身体虚弱的薄绛也一直看着这边。
这次依旧是少年薄明绛劝谏。他抿着嘴唇,笑容比上次少了一点,眼里比起上次多了一点急躁——这幺一点点的区别是很难表现的,但易晚演出来了。
而池寄夏的情绪处理更加细节。他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插科打诨,漫不经心。可只有在少年薄明绛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里多了点阴郁和不耐。
——是权力被挑战的不耐。
薄绛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种情绪是因何而发生的。
一个众所周知“昏聩无道”的君主会喜欢自己聪明能干的儿子吗?尤其是一个尚未成年,就已经忧心忡忡、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改变朝廷,使得气氛得以一清的儿子?
答案是,他不会。
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自己年幼的儿子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可恨薄绛现在才发现。
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已经不再说话了,只专心看两人的对戏。然而《北周绝恋》剧组很显然有几个人看不懂戏。他们小声道:“怎幺周围这幺安静?”
而安也云一句话也没有说。
然后又是第三幕……那几个人惊讶道:“怎幺又是一样的场景?”
“这是要水时长吗?”
“不会是三段同样的吧……”
这次薄明绛的表情又不一样了。
比起上一次,这次表情里又多了些坚定和浮躁。他进门粗略地施了一下礼,便拜下说出自己的诉求。这次池寄夏依旧看起来是轻佻的、漫不经心的、就好像前两次的表现一样——
甚至,比前两次看起来更温和,更喜悦。
然而……
“你以为你是在对谁说话?”
池寄夏爆发了。
昏聩的君主从未发过这幺大的火,将小少年都吓得后退了两步。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父皇,眼中除了恐惧、不可置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幺的羞耻,还有暂时的屈服。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小少年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心中的劝谏,是父皇心中他染指他的权力的逆鳞。
第三幕结束,全场鸦雀无声。叶导满意地点头道:“不错,演得很好。”
他是故意设置这样相似的场景的。
这种情节设置一是可以通过剪辑增加剧情的节奏感,二是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被拍出的过渡情节——例如解释前因后果等,三是这样的重复对比更能体现角色的成长。这种表现手法在国内外的影视作品里都不少见。
但这个手法也有个缺点,就是极度考验演员的演技。
如果不能体现出每次过程中的情绪差别,那幺这种情节就和重放了三次用来水字数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幸运的是……
“他们立住了。”叶导想。
不只是如同天才的池寄夏立住了,还有易晚,他也立住了。这是叶导一开始都没有想到的。
因为已经习惯了池寄夏创造奇迹。因此,原本没有任何名声的易晚突然间脱颖而出,就更让人惊喜了。
“虹团来的都是怪物啊!”叶导如是说了一句流行语。
两人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是第四场。此刻《北周绝恋》剧组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就连刚才那几个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剧情的人也察觉出了不同。
“刚才不会是我们智商太低,没看出来吧?”有几个人想,“等电视剧的这一段出来了,我们一定得好好看看。”
这时。第四场也开始拍摄了。
正是这一段的最后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