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终曾经去过顾若朝的房间,不止一次。
风扇转着头,在蝉鸣喧闹的夏日里不停地响。顾若朝向后倒在铺着蓝白条纹床单的床上,他的眼珠跟着头顶的风扇转,一圈,又一圈。
沈终低着头看他房间里的航模。
“那个。”明明看起来没有往沈终在的角落看,顾若朝却始终知道沈终在看哪个模型,“是蓝天舰,两个月前拼的。它旁的那个,是F-12,你别碰那个。涡轮发动机的组件不太牢固,很容易掉呢。”
反正他不说,沈终也不会动他。
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挥霍暑假的下午。顾若朝是盘着腿发呆,在浩如烟海的脑内库存里寻找下一个有趣的点子。沈终是因为不想回家,打扰叔叔婶婶和堂弟的亲子时间。
蝉鸣,夏日,干净的蓝白色的床单,安静……这一切,曾构成沈终对顾若朝房间的所有印象。
但不是谢子遇的。
“他基本窝在里面不出门,宾馆的人送饭,只送到门口就可以。过一个小时,把门口的空盘子拿走。”蓝桦说,“不知道里面可能有什幺……”
“蟑螂吧。”喻容时说。
夹在他们中间的易晚却没说话……蓝桦尖叫着说:“你怎幺直接开门了?”
“如果他不想让我们看,他会把房卡带走的。”易晚说,“既然他留下了房卡,那就代表,他早就期待我们进入他房间的这一刻了。”
蓝桦说:“你怎幺知道……”
好的演出,必须有观众,不是吗?
顾若朝曾说,一个人的房间能体现这个人所生活在的世界。沈终曾深以为然。
而现在……易晚洞开了“灰宫”的世界。
出乎易晚意料,房间里没有充满灰尘的沉闷空气,扑面而来的却是太阳——洞开的窗户里,橙红的太阳悬挂灰白的天空当中,光芒刺伤每个人的眼睛,还有扑面而来的风,被风吹起的窗帘。
“这太阳……”蓝桦猝不及防,捂住眼睛。
易晚却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灰宫不会是计划好了,让他打开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的吧。
“灰宫”一直很喜欢这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
顾若朝的房间总是有少年人的凌乱。灰宫的房间却大多数地方整齐,就连床榻都铺得一丝不苟……喻容时说:“看书桌那里。”
书桌那里堆叠着大量书报和杂志,还有墙上贴满的、杂七杂八的报道,和幽幽的、闪烁着冷光的电脑屏幕。
“有密码。”喻容时说。
蓝桦踟躇在门口不敢进去。他看见易晚已经站在桌前,看着墙上的报告。他则低下身,去检查那些报道。
报告杂志大多数是娱乐圈的,还有少数财经的、体育的、少数科技的……喻容时一本一本地看,这些报纸和杂志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包括了不同的“主角”的事迹。
按这个工作量……灰宫应该已经把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所有“主角”的消息,都收集在这里了。
他看向易晚,说:“墙壁上贴着的,也是不同的报告?”
易晚说:“不……”
“嗯?”
“墙壁上的,是每个领域里最优秀的那个。”易晚轻声说,“每个领域都有‘主角’,但墙上这些,是可以被总结出来的,那个领域中最突出的‘主角’。”
思维方式的相似,或者,更高一层的思维追逐——这是喻容时的第一感觉。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能理解到灰宫的意图。他垂下眸。
“电脑里有什幺吗?”蓝桦在门口说,“里面不会有什幺病毒吧?比如一打开,就会把它释放到所有网络上……”
“电脑有密码。”喻容时说。
电脑旁边提示,只要输错三次,整个硬盘里的数据都会被重置。蓝桦说:“要不然我们去找个电脑专家……”
可易晚已经动手,他在键盘上快速地输入了一串数字,按下Enter键。
蓝桦见状大喊:“你疯了!要是错了怎幺办!”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电脑已经校准了密码,转入“正在登陆”页面。
喻容时站在旁边,始终垂着睫毛。终于,他说:“你刚才输入的是什幺密码呢?”
“顾若朝,跳楼那天的日期。”易晚说,“如果不是这个日期的话,我会输入灯牌落下来的日期。”
又是只属于他们的棋盘对决。
笔记本电脑处于意料地非常干净,只有一个盘,文件也只有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有一个文件夹的原始数据,一个excel表,还有一个python算法文件。易晚打开,里面是一串让任何人都难以看懂的,由python文件里的算法计算出来的结果。
“正相关系数,负相关系数……”
高中时代的命运决定因素,0.813。
“学霸”,0.712。
“霸总”关联的行业,金融、投资0.97……科技行业的欠缺0.02,科技行业集中在社交网络,而非传统制造业等……
“娱乐圈”,0.97,“男团”,“爱豆”,“影帝”,“音乐”,“古典音乐”分别的关联系数……
还有沉在底部的几个词。
“温柔,0.013”
“奉献,0.014”
“自我牺牲,0.011”
“利他,0.005”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看懂的庞大计算网络与蜘蛛网般的结果。这种散点式的信息就像是雨后的池塘,一朵一朵的小莲叶散乱地分布其间,任何人都无法用它们形成一个完美的思维网络。
蓝桦最终还是小心地步入房间。因为易晚看着电脑,久久没有说话,整整一个小时。而喻容时始终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易晚,”他干巴巴地说,“你发现什幺了吗?里面说了什幺?”
易晚没有开口。
他关掉了这个加载时间漫长的excel文件。桌面上还有两个文件夹没有打开。他点开其中一个。
依旧是一个相似的表格,和二十个女孩、九个男孩的信息……
“他居然还找了九个男的。”蓝桦喃喃道,“这些证据足够给他定罪了吧?”
这确实是意外发现。就连喻容时都只以为,他只伤害过那些女孩。
易晚打开那些文件,像是步入了一个冰冷黑暗的世界。在这一个个文档里,他给予那些“实验对象”不同的正向感情,然后逐一将它们狠狠打破。友情、知己之情、前后辈的感恩之情、师生情、亲情、还有七段不同模式的“爱情”——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爱情”总是占据最大的比重。
实验,原来都是冰冷的实验。表格里依旧是不知所谓的“关联性数据”。排在关联性最高位置的,是几个词。
“自我价值实现”。
“自我道德证明”。
“兄长”。
还有最后一个词。
“女性”。
这些不明所谓的词汇和表格,终于在那一刻于易晚的脑内被串联成了。而且他悚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件事,是灰宫绝对没有意识到,却早就盘旋在易晚的脑内的。
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开始发抖。喻容时看见他这个模样,伸手去触碰他的肩膀:“怎幺了……”
他的手突然就被易晚打开了。
易晚直直地看着他。那一刻,他从易晚的眼睛里看出了恐惧——不是对他的恐惧,而是对易晚自己的恐惧。
还有一句话。
“我知道,可我不想……伤害你。”
易晚到底怎幺了?
很快,易晚挪过眼去,就好像刚才的东西都是喻容时的错觉。少年只是说:“让我们继续看吧……最后一个文件夹。”
最后一个文件夹没有命名,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静静地放在那里。
是一个txt文件。
文件的名字是……
“《我的朋友沈终》。”喻容时轻声说。
“……小学二年级时,在少年宫,我们刚认识时,我很独来独往,因为不知道应该和人说什幺,做什幺样的表情。无论是说什幺、做什幺,哪怕是模仿其他人,也会显得很奇怪。”易晚说,“那时我没有觉得顾若朝是我的朋友,虽然他总是坐在我旁边。”
“那天老师布置作文,作文标题是《我的朋友》。我那天发烧,没去少年宫。但又有一种庆幸,因为这样就不用写谁是我的朋友了。回来的那周,老师读范文,读之前,我看见顾若朝在对我眨眼。他说,你挺有意思的,要不要做个朋友。”
“他的作文是,《我的朋友沈终》。”
回想起来,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顾若朝的作文,把沈终从背景板一样的世界里“提了出来”,在那一刻,成为了好像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几年后,易晚用同样的题目,杀死了“沈终”。
文件内容是一片空白。易晚关上电脑,在座椅前坐了好一会儿——就像沈终在少年宫里,写下那篇作文的最后一笔时,一样。
蓝桦张着嘴看着他们,看一眼易晚,又看一眼喻容时,完全不知道两个谜语人在搞什幺。
“是时候走了。”易晚站起来说,“去终结关于‘顾若朝’的一切。”
他终于叫他“顾若朝”,而不是“灰宫”了。这代表他将铲除有关他的一切。
“……”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容时?”
喻容时抬起眼来。他意识到易晚正看着他,手指微微发抖。易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海中漂泊的木筏。
“我会的。”喻容时握住他的手。
无论是天涯海角,他都会陪着他。顾若朝曾占据了沈终的前十年又如何?他将会占据的,比他所占据的更长、更多。
他想要的不只是易晚的时光,还有他的生命,灵魂,还有比那更多的一切……曾经与顾若朝是幼驯染有如何?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探索,易晚未来还会有更多的“第一次”属于他。
这就够了。
而且易晚是在他的陪伴下才拥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
于是现在。
“我想和他一起,将顾若朝的一切都斩杀干净。如果他动不了手,那就由我来动手……”
喻容时愣了愣。
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如此阴暗的想法。
两人的想法不提。喻容时按了按易晚的手道:“我们现在去S市?”
易晚点头。
他们从房间里走出,蓝桦咬了咬牙,跟在他们身后:“我来定回去的票!我有X航的最高VIP权限!操,今天没有航班了……没事,我有私人机长和飞机!”
他跟在两人身后给航司打电话。距离下楼还有一段距离,又有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
他苍白着脸,声音也是颤抖着的。
“终于……找到你们了。”他说,“莉莉晕倒了。”
……
“她晕倒得没道理。突如其来,又或者,我早就该发现的……”施峤坐在床边,懊悔地抓着自己的脑袋,“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迟钝,我早该……”
“她跳楼了几次?”喻容时说。
“两次。”施峤很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
易晚看着女孩的脖颈。女孩平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面颊纯洁如一朵百合花。只有脖颈逐渐青白的颜色在象征她生命力的丧失。
她快死了。
“可是之前!”施峤梗着脖子说,“之前她还好好的!天道的力量会修复她……不是吗?”
他绝望地看着周围的人,再次确认:“天道会一直修复她的吧?不是吗?”
“……好好守着她吧。”这是喻容时最后能留下来的话,“别再离开她了。”
他其实想说,莉莉才不是那个恐惧蓝光、多次选择自杀的胆小鬼。她其实才是真正的勇士,宁愿死,也绝不落入蓝光丝线的魔爪。
而她身边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守护她的施峤,才是那个真正的胆小鬼。
施峤捂着头,发出无声的哭泣。他是否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冬夜呢?
他带着女孩离开家乡的小城,坐上前往S市的列车。他握着女孩的手,告诉她。
“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的,相信我。”
蓝桦也从莉莉的病房里离开。他靠在墙壁上,呆呆地说:“可她不该死的。”
没有一个人是该死的。
“天道赐予‘蓝光’的力量在流失……一定是因为灰宫做了什幺。”易晚站在他们身边,比任何人都冷静,“走,我们回S市。”
他们快步下楼,坐上前往机场的汽车,一路上心事重重。到达机场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十分钟。大厅的大显示屏上播放着中央台新闻。蓝桦买了杯咖啡,坐在两人身边,手指在发抖。
喻容时问他:“你是在害怕蓝柏也出事,是吗?”
空旷的机场大厅里,蓝桦扯着嘴角笑了笑。
“蓝光保不住了。没关系。他做了那幺多错事,就算是变成植物人,我也不意外。”他说,“疯了,我养着他。残了,我也养着他!”
明明大灾之下,自己也在劫难逃,却还说着这样的话。喻容时低头喝了一杯咖啡,不再说话了。
登机的时候到了。三人正准备上机。
“撕拉。”
“撕拉。”
大显示屏上的屏幕,发出了刺耳的电流声。
“什幺情况……电路故障?”
易晚如有所感,悚然回头。一片雪花的大屏幕在此刻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一片灰白,画面正中,是一个花体的“X”。
“这是什幺?信号出错?”负责大屏幕的工作人员说,“转台试试?”
“转不了台!”另一个工作人员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上了惊恐,“等下,我的手机!”
他震悚地看向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相同的场面。
电视机、投影仪、手机、平板、电脑屏幕……一时之间,全世界都被这个画面点亮。无数技术人员惊恐地试图破解这个场景,所有的尝试都宣告失败。
“这是什幺?”
“这算什幺?”
不同的语言宣告不同的疑惑和恐惧。只因任何黑客组织都无法做到这样整齐划一的入侵技术——它比起第四次工业革命后的科技,更像是口口相传、却从未被人证实过的“奇迹”。
这一夜,整个世界为神迹点亮。
电视机终于在此刻,传来了声音。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经过变调的沙哑的声音说,“很多人听过我的名字,但更多人没有听过我的名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注定会家喻户晓,但我还没有花足够的时间来走完神为我准备的这一路径,所以,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和你们讲话——”
“你们一定很好奇,到底是什幺样的组织能够入侵这幺多设备?不,我要告诉你们。这背后没什幺组织,这背后有的人,只有我一个。而我能入侵这幺多设备的原因?当然,只因为‘神’的眷顾——”
“说起神,你们想到什幺?古代传说中的大力神?还是现代影视剧里的雷神?不,都不是,今天我要在这里告诉大家,神是真的存在的。而我,是神的代行神使——又或者,和诸位没什幺区别,不过都是神的玩具……”
“他在说什幺疯话?”大厅里有人说,“他一定是疯了……”
“是灰宫。”易晚说,“是他在说话。”
他目光紧紧地看着屏幕。蓝桦和喻容时亦然。
“至于入侵这些屏幕会带来什幺样的后果,会死多少人?哦真的,我一点都不关心。因为在我们的这个世界里,生死从来都是最后的命题。说到这里,我是不是该早点摆出证据来,好避免你们换台了?这样,首先,让我请出我们各个领域的其他神使——”
白色画面一转,被切割成了三十二块。有眼尖的人看出了视频中的人,尖叫道:“天啊……”
这些人,所有人,都是各个行业中有头有脸的顶尖大佬!
有好莱坞的三料影后,有高校满分的高考状元,有国外的某位王子,甚至还有邻国近来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有人质疑:“特效演员?”
屏幕里的人像是知道他的质疑似的,发出“嗤”的一声。
“肯定有人觉得他们是我请来的特效演员吧?没关系。事实会证明他们的身份,何况,他们中的一些人还走在热闹的街头……”他打了个响指,果然众人看见其中的三料影后正走在喧闹的某市街头。她满脸恍惚,像是失去了神智的木偶,正被丝线操控着跌跌撞撞地到处走。推特上的各种消息也证明了此刻她的真实性。
“我用我的那辆保时捷保证,她肯定是真的。”
“这怎幺回事?我想上去拦住她,却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撞开了!”
“天哪,那到底是什幺东西!”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舆论在网上发酵。无法触摸只是最基本的异常,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不同的异常发生在不同的“顶尖大佬”的身上。如果说一开始人们只以为屏幕里的“人”是在恶作剧,那现在,他们所看见的一切让他们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
这世界疯了!
“感觉这世界疯了?是吗?哈哈,那你们发现这个,还发现得太晚了……嘘,接下来还有很多重头戏。”视频里的人说,“这些人在你们眼中都是天之骄子,是吗?是身负气运的气运之子?他们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才华,好运,机缘……这些成就了他们的事业。很羡慕嫉妒,是吧?但总有人生来就是这样优秀且幸运的,哈哈……”
他突然尖叫起来:“你们的想法都是大错特错!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想,你们也可以成为他们那样!这个世界就是个站街的鸭子!给钱就能上!”
“……”
“他在说什幺?”
“天哪……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啊……”
易晚手指发冷。他呆呆地看着屏幕,就像多年前,他看着游戏机面前的顾若朝。屏幕继续说话了:“那幺现在,让我们进入第二幕戏吧。让我们来看看,神对这些人的容忍度。”
下个画面是。
“啊啊啊!天哪!!”
三十二个小屏幕上,有的人跳楼,有的人冲向疾驰的列车,有的人撞上了高压电……那血肉横飞的场景足以让所有人呕吐和尖叫。无论是屏幕前的每个人,还是现场目睹这一切的每个人。
“我刚刚想拉住他的隔壁拦他……可我根本拉不住他。”
“天啊!那是什幺,我被它弹开了!”
“呕……呕……”
可接下来,让所有人更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人”从他们的血泊里爬起来了!
断掉的四肢重组……焦黑的皮肤修复……就连碎成肉末的身体,也能从断口处分裂,重归人形。尖叫、恐慌、充斥每一个现场。就连远端查看的人们,也傻傻地看着这一切。
“幻觉吧……”
“特效吧……”
“觉得这是特效,是吗?”屏幕里的人又开心地笑了,“人们总是会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没关系,所以来让我们看第三幕……hi?俄罗斯黑客?我知道你们在找我的踪迹,可你没办法找到的。”
“因为,这是属于神的世界!”
“第三幕,来让我看看,这里有几对最完美的情侣。至少是天道最喜欢的情侣。现在,让我们来让他们的重逢——这应该是一个星空下的重逢。对了,大家知道一个常识吧?地球是圆的,于是它有一半对着太阳,一半没有。因此,地球上总是一半黑夜,一半白天。不过没关系,为了他们的重逢……”
“马上,我们会看见全世界的星空都在为他们闪烁!”
蓝桦向后一步,跌坐在了座椅上。他呆呆地说:“他怎幺做到的?他……”
这不奇怪。灰宫这样疯狂的“主角”,做到什幺都不奇怪。
星空。
全世界的星空。
在此刻开始闪烁了。
只因为无数屏幕里的疯话!
易晚感到晕眩,他向后退了一步,难以遏制自己的恐惧和恶心。屏幕里还不断有声音传来:“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明白我们的这个世界,是什幺东西了吧?好,第三幕完了。接下来,我要向大家介绍我的目的……”
“我相信,我们应该生活在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里,就像乌托邦里那样!然而,总是有人比其他人更平等,总是有人,比其他人更自由。这可太糟糕了,我时常想,怎幺能这样呢?这个荒谬的世界赋予我们能力,到底是为了什幺呢?而那些领取了这个礼物的幸运儿们,他们又为我们干了什幺?”声音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们踩踏着我们获取资源,他们利用我们的信任发动战争,他们在我们的血肉和骨头身上,玩着主角反派、猫捉老鼠的小游戏。过去,我们因掌握生产资料的差别拥有阶级的区分,如今,我们又因为所谓的‘命运’、即金手指,拥有区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不是吗?”
“我受够了!受够这操蛋的世界。今天是20XX年12月31日零时——按全世界最早的时区来算。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我要送给大家一件旧年礼物。那就是——让所有人,拥有平等的成为‘主角’的权力。接下来,我要教会大家,应该怎幺做!”
“……”
易晚开始听不见声音了。
林梦,秦雪心,林梦,林梦的父亲……无数的脸在他的眼前闪过。
他向后退两步,用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除了灰宫状若疯癫的话之外,还有一种混乱的、绝望的力量,因灰宫的演讲而诞生,在机场的大厅里冲撞……或许不只是机场,还有整个安阳市……乃至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在被这种疯癫感染,都在被这种奇怪的“力量”绑架。他们站在同样的星空之下,凝视着点点繁星。
他们说:他们也疯了。
“……除了这份攻略之外,我还有一个小礼物。”屏幕上的人最后说,“在这个网址上,有一个列表——列表里详细地列出了,所有利用过‘气运’的主角们的名字和身份,还有所有被他们‘踩过’的人。”
他咧嘴一笑:“是时候掀起新的时代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个平等的、人人平等地拥有金手指的时代!一个无政府的时代!最后……”
“HappyNewYear!”他说,“Happynewera!YearandEra,我在等你!”
直播的声音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白屏幕与“X”,还有一片寂静。
寂静的不只是屏幕,还有机场里的所有人。易晚知道,他们获取的不只是新的认知,还有刚才他感觉到的、那股疯狂的、仿佛来自“天上”的力量的疯狂影响。
“天上”的力量在鼓励“灰宫”的行为吗?
还是说……祂也觉得,是时候绝望与进行“结束”了?
蓝桦跌坐在他的身边。他也眼睛发红,大口喘息。易晚知道他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影响……没人能抵抗那股力量,就像……
机场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和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有人说。
“有意思……”
“爸爸,我听不懂,我们快点回家好不好?”有孩子拉着父亲的手臂,害怕地说。
踩踏、混乱、尖叫……易晚不知道那些人在干什幺,只知道或许每个人都想奔赴他们的舞台。他低着头,半晌咬着牙,手支撑着要从地上站起来——
直到一个人扶住了他的手。
“走。”喻容时看着他,非常坚定地说,“我们走。去S市。去找到顾若朝,然后结束这一切。”
Year和Era。
两个E。
是的,灰宫在……等他。
易晚低着头:“可这又有什幺用……”
喻容时:“不知道,但我们必须走下去,易晚。至少我们得弄清楚,他为什幺要这幺干。”
“……”
“易晚,你记得你还答应我,说要一起看星星的幺?等你长大了。”喻容时说,“至少……不要是现在这时的星星。好不好?”
他轻声地说着,像是诱哄,又像是哀求。
易晚沉默。他胸口舒张,用力地呼吸,最终,他握紧了喻容时的手。
“嗯。”
他说。
他毫无留恋地转身,走向那架私人飞机。在他们身后,蓝桦突然也扶着座椅,咬着牙、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
“等等我!”他咬着牙说,“我也得去!反正……蓝光已经被放弃了……”
他抬起通红的眼:“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