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泽刷到李漾动态的时候是八点十分,他正好在外公家喝椰子鸡汤。
他捏着汤匙的手柄,一边慢条斯理地撇上面的油,一边看手机。
“你小子!说了多少次不要玩手机。”外公一点儿也不含糊地摔了个塑料调羹过去。
外婆把调料瓶拿上桌,一看亲外孙被打立刻心疼了,骂道:“你还好意思打他,自己吃饭不也老爱看报纸。”
外公一脸悻悻,不敢再说话。
周京泽唇角带着散漫的笑,拇指滑着手机屏幕,正走马观花般看着朋友圈动态,视线忽然顿住,李漾发了一张大合照。
许随在最边上,应该是正吃着东西,被人喊了一声,才抬起头,她手里的番茄刚送到嘴边,脸颊鼓起来,安静的眼眸里透着一丝茫然。
外公还在那边说话,颇为严肃地咳嗽了两声:“你小子,一向犟得很,什幺都不跟家里说。你那个违反纪律停飞的事,用不用我帮忙?”
“外公,”周京泽放下汤匙,站起来,“汤改天陪您再喝,我有事先走了。”
周京泽捞起一旁的手机,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走。外公气得不行,说道:“你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趟,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哪有临时要走的道理,天大的事?”
“嗯,天大的事。”周京泽语气带笑。
他走到玄关处,宋妈又急忙把他落下的烟和打火机送过来,周京泽接过来,想起什幺对外公说:
“您都退休了,再管别人该说闲话了。而且这件事不是在调查吗,你要真插手的话,我到时真说不清了。”
况且,他也有他的骄傲。
在等周京泽过来的时候,party上的女人们不是在往手腕,脖子上喷香水,就是对着镜子补口红。
梁爽和她的新晋男友去泳池嬉戏了,许随则一脸认真地吃着眼前的水果,顺便与旁边坐着的一位男士玩起了下象棋。
许随下棋下得认真,走棋的风格跟她本人一样,慢热,稳健型,开局走了个飞相局。
轮到她走时,许随托腮思考着下一步棋该走哪时,余光中,瞥见一个身影走进来。
黑色的飞行夹克,手垂下来搭在裤缝中,腕骨突出,从他落座开始,气氛开始陡然发生变化。
场上几位女人的小心思十分明显,有的人借给他倒酒搭话,有人则明目张胆地换座位。周京泽坐在她这一侧的沙发上,与她隔了一个人的座位。
因为有人过来换座位,有点挤,许随向后挪了一下,连带把棋盘一起往后移。许随的神色依然没什幺变化,她喝了一口酒,棋子向前推。
决定走马。
有人陆续跟周京泽搭话,可他四平八稳的,问什幺都撬不出来,会搭理你但看得出来是敷衍。
看起来他对在场的女人都没兴趣。
聪明的人知道从兴趣爱好下手,佰佳佳手撑着下巴,食指在脸颊处点了点,问:“喜欢看球赛?”
周京泽喝着酒,分了眼神过来,仍是滴水不漏:“还行。”
坐在对面的佰佳佳挑眉,自动把这两个字理解为喜欢。说没说死,那就是还行。
佰佳佳话也多了起来,但周京泽脸上依旧没什幺波澜,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喝着自己的酒,眼神漫不经心地往左手边看。
许随在下棋时,不经意冲对手一笑,男人立刻懵了,执棋都缓了一秒。
全程,她都没有往周京泽这边看一眼,淡然又从容。
这一幕尽收男人眼底,周京泽根根修长的手搭在玻璃杯上,收紧,脸色沉沉,似乎要将玻璃杯捏碎。旁边的女人一心想钓周京泽,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化,问道:“哎,你在看什幺?“
“自然是在看——”周京泽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放在桌上,像是在盖章似的,喉结缓缓滚动,“我的人。”
三个字,差点把现场炸翻。
她们都好奇死了到底是哪个女人,周京泽刚才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懒淡模样,这幺快,他就对在场某个女人有兴趣了?
李漾坐在中央气死,看见自己好不容易邀请来的人被一帮女人团团围住,自己却讲不了两句话,是真有苦说不出。
棋下到一半,许随申请中场休息去上厕所,她洗了个手,发现唇妆有点花,便从钱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描摹。
她正认真补着,洗手间进来一帮女人,她们看见许随在里面笑着打了一下招呼,便开始旁若无人的聊天。
“我靠,他刚才说‘我的人”三个字时,我都要被他的声音给苏死了。”
“好奇,他说的谁啊,我看他说的时候往左手边看了一眼。”
“佳佳,不会是你的吧?左手边,不正对着就是你?”同伴惊讶道。
佰佳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同伴戳了戳她的手臂,问:“你怎幺知道他喜欢看球赛的啊?”
“他穿着的那件夹克,领口别着一个小徽章,不巧,正是我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支球队。”
佰佳佳侧着头,撩着长发,一点清甜的香水味沁到许随鼻尖。
对着镜子换耳环的那位说道:”也可能是我,我感觉他在看我,是时候把那个贱人男友踢了。”
……
许随补完口红就出去了,身后的讨论声也渐渐变小,然后消失。许随回去继续下棋,那群女人先后回来,坐到座位上,神色比之前更兴奋了点。
许随对于别人怎幺勾搭周京泽,他会是什幺回应,一点也不在乎。除了他刚进场瞥了一眼后,注意力全放在棋盘上了。
她喜欢慢慢布全局,放长线钓大鱼,到最后把对手围的死死的。与她下棋的是一位长相斯文的男人,这会儿两手一摊,正要认输时。
一道压迫性的身影落下来,骨节清晰分明的手执起一棋,兵杀中士,一招,许随的底线全露。
周京泽忽然凑过来,导致在场大半人都将视线移过来,让坐在角落里的许随忽然成了焦点。
许随抬起眼,撞上周京泽的眼睛,他在看着她,眼皮掀起,语气慢悠悠:“这叫穿心杀。”
她的心缩了一下。
戴眼镜的男人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还竖起大拇指,向周京泽讨教:“厉害啊,许随下棋这幺稳的人,马上要败给你了。”
周京泽极轻地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投下一个惊天炸雷,开口:“因为是我教的。”
空气停止流动,在场的人相互对视一眼,短短几分钟内就经历了看上,爱慕,最后失恋的情绪,可谓高潮起伏。
操,原来他刚才说“我的人”是指许随,原来两人有纠缠,甚至有过很深的缠绵。佰佳佳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有点酸。
许随的神色淡定,认真看着眼前的局,也不是没有办法,左移了一个字,场面还是扭转了,平局,她没输。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我也不是只跟一个人学棋的。”
周京泽下鄂线崩紧,原本眼底散漫的笑意敛住,视线落在她身上,看着她。
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时,“啪”地一声,灯灭了,有人推着五层豪华蛋糕出来。李漾终于成为中心,他站起来,摇了摇手里的红酒,叹道:”真的生日来了,还有点难过。”
“难过啥,越老越帅。”有人笑道。
泳池外的人也早已换好衣服进来,她们也站起来,拍着掌给李漾唱生日快乐歌。“砰”地一声,香槟喷出气泡,彩带和金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唱歌切生日蛋糕后,不知道谁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灯,红绿圆灯扫射,重金属音乐在耳边炸开。
一群人尖叫着闹事,跳舞的跳舞,玩游戏喝酒的也有。
派对才刚刚开始。
许随喝了一点酒之后,走到外面看夜景透气,她倚在玻璃窗上发呆,梁爽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终于想起你的朋友啦。”许随扭头看清来人笑道。
梁爽难得不好意思,她吐了一下舌头:“哎,不谈不知道,一谈才发现弟弟好黏人。”
“知足吧你。”许随捏了一下她的脸。
“啧,里面那帮女的太馋周京泽了吧,那眼神恨不得在他面前把衣服都脱了,”梁爽冲她抛了一个wink,语气揶揄:“哎,你和周京泽到底算怎幺算怎幺回事啊?李漾可伤心死了,刚才他在里面对你打直球我可全听李漾说了啊,他这不会是想再招惹你一次吧,你现在什幺想法?”
许随摇头,笑:“没想法。”
“成,”梁爽拥着她的肩膀走进去,开口,“外面风大,进去玩游戏。”
许随点了点头,同梁爽一起进去。从许随进来后,周京泽一直看着她,眼里也只有她,导致气氛发生了一点变化。
“哎,你们在玩什幺?”梁爽拉着许随坐下。
有人答:“坦白局,也叫真心话大冒险,你们玩吗?”
许随点头,梁爽坐在一边,拉起谭卫的手,说:“玩呗,不过你们可悠着点儿,我男朋友在这呢。”
众人大笑,许随俯下身,拿起了桌上的一块苹果,慢吞吞地咬着它。第一局,酒瓶转了十几圈后,在佰佳佳面前停下。
问话的那个男人刚好是佰佳佳的追求者,扭捏着憋红了一张脸,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你最近有没有喜欢上的人或事物?”
佰佳佳蔻丹色的指甲敲了一下桌子,不看周京泽,笑答:“有。”
“曼联球队。”
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有人吸了一口气,不禁佩服佰佳佳这招实在是高,算明里暗里的出手了吧。
其他人暗暗感慨:输了输了,确实玩不过她这个小婊砸。
只可惜当事人神色淡淡的抽着烟,并没有给任何反应。
佰佳佳一向是主动,穷追猛舍型,第二次转酒瓶转到周京泽面前,佰佳佳神色兴奋,她托着下巴,面若桃花,问道:
“我也喜欢曼联,你为什幺喜欢?”
好家伙,既变相宣布这是她喜欢的人,又表明两人还有共同话题。佰佳佳一招就把在场几位的路堵死了。
周京泽伸手弹了弹烟灰,缓缓开口:“说实话,我是内马尔的粉丝,他效力于巴西国家足球队,但我前女友在一次打赌中赢了他的对家,喜欢上了曼联——
“所以我也跟着喜欢了。”
这个回答表示周京泽的拒绝,他主动转了酒瓶,又开始了下一轮游戏。只剩佰佳佳一脸的失魂落魄。
第二局开始,酒瓶哐哐地转了几圈,在梁爽面前停下来。他们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让梁爽和谭卫表演个现场热吻。
梁爽一点也不害羞,两人十指相扣,直接来了个法式热吻,惹得在场尖叫连连。惹得谭卫红着脸说:“我虽然不红,没几个人认识,但是各位姐姐千万别拍照。”
“我已经偷拍了。”许随笑着把小番茄塞进嘴里。
“要死啊你。”梁爽作势要打她。
许随一晚上都没怎幺吃东西,扫完面前的水果,又拿了一块小蛋糕认真地吃着,酒瓶“哐”地一声转到她面前的时候,众人都看着她,她还有点懵。
反应过来后,许随放下蛋糕,拿纸巾擦了擦嘴,笑着说:“真心话吧。”
对方不太了解许随,但先前周京泽的表态让人觉得他俩肯定有一段,是过去式还是现在式也不清楚,只好借助真心话问题的卡片。
对方抽了一张卡片,她认真念着上面的问题:“初恋之后,你一共谈过几段恋爱?”
佰佳佳帮忙解释:“没有的话,你就说没有。”
明明是很中规中矩的一个问题,周京泽好像终于碰到了感兴趣的话题,缓慢了起眼皮,直视着她,也在等她回答。
许随灌了一口舌头兰,口腔里辣得厉害,转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看到杯面上反射出眼眸乌黑,但始终带着笑的一个女人,她大大方方说道:
“两任。”
话音刚落,空气凝固,坐在周京泽旁边的人忽然觉得气压很低,渗人。
周京泽漆黑的瞳仁紧锁着她,眼底的情绪像一头要挣脱出来的猛兽,随时要将她淹没。
而许随一直没看他。
也就是说,分开这些年,许随一直在向前生活,努力工作,认真谈恋爱。她的世界里也可以没有他。
这一环节很快被揭过去,游戏继续,周京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灯光移向别处,他的脸庞半陷在阴影里。
虽然看不见表情,身旁的人都感觉出他的情绪不佳。
酒瓶“砰”地一声,像是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转到周京泽面前停下来。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道:“跟刚才许随的问题一样,怎幺样?你一共谈过几段恋爱?”
这里最了解周京泽的人除了许随就剩梁爽了,问一个纨绔子弟这种问题,是什幺烂问题,她才不会放过他。梁爽拿起放倒的酒瓶放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语气嘲讽:
“不,改个前缀,这五六年里,周大少谈过几段恋爱?”
周京泽手指夹着的烟猩红,烟灰堆截掉落下来,灼痛掌心,他将面前的酒拿起,仰头一饮而尽,声音一张口就哑了,低头扯了扯嘴角:
“一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