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很有偶像包袱的前任花魁, 贺知洲很生气。
他不说男团C位出道, 直接组建个乘风破浪的AKB84, 也总该有酒吧驻场的水平。此时此刻却被一群熊孩子称作“唱丧歌”, 艾莎女王模仿秀更是惨遭滑铁卢, 成了劳什子“烧纸钱”。
贺知洲觉得自己的职业能力受到了侮辱, 比别人嘲笑他剑术滥竽充数更加难以接受。
当然,这句话只能在背后悄悄说,要是被师门里的人知道, 估计又得接受一顿爱的教育。
小破孩们哭哭啼啼, 巷子里的哥哥姐姐知道杀害他们的三百六十五种方法, 对于如何止哭, 却显得格外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两相僵持之间,竟是裴寂往前走了几步。
他虽然模样生得极为漂亮,平日里却总是阴沉着脸。这会儿微微蹙着眉,薄唇抿成小刀般平直锋利的直线,再搭配上腰间的长剑,潜台词昭然若揭。
——天凉了, 这群吵闹的熊孩子是时候没命了。
陈月明离他最近,被吓得双腿发软不敢动弹。本以为会有把明晃晃的长剑倏地捅破自己脑袋瓜,没想到对方却并无动作, 而是压低音量,很轻地说了声:“别哭了。”
是清朗悦耳的少年音。
她的眼泪还在哗啦啦流,泪眼朦胧之间,居然看见跟前凶神恶煞的黑衣哥哥弯下腰来, 递给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
透过迷蒙的泪光,陈月明勉强看清那玩意儿的模样。
居然是一只用草编成的小蝴蝶,随着裴寂指尖微动,翅膀还能悠悠地上下扇动。
裴寂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并不擅长安慰人,语气干涩得像颗石头:“送给你。”
陈月明咬了咬牙,没动。
她她她、她才不会被这种便宜的小玩意收买呢!她可是鹅城县令家的二小姐,是这么轻而易举就会服软的人吗?
——虽然绿色的小蝴蝶的确挺可爱啦。
裴寂看她撇着嘴,也没开口说话,而是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同样碧绿的小小物件,递到陈月明眼前。
那是只长相圆滚滚的草编青蛙,被他轻轻一摁,就蹭地一下朝半空中跳去,俄而倏然下坠,又被少年人纤长的五指握在手中。这下哪怕陈月明要面子,她周围的小孩们也闲不住了,一窝蜂地凑上前来看热闹。
熊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即被裴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任由鼻涕眼泪像一锅菜似的挂在脸上。
“方才那两个哥哥姐姐是变戏法逗你们的。”
他耐着性子,把蝴蝶和青蛙分别放在两个小孩手上:“这是向你们赔罪的礼物,抱歉。”
其实裴寂的表情一直算不上多么温柔,但比起之前好似闰土刺猹的郑薇绮、分分钟生吃小孩的宁宁和人间油物贺知洲,勉强算是个正常的人型生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亏同行衬托得好。
熊孩子们的心被吓得稀巴烂,急需一个心理寄托。裴寂表现得越是冷淡生硬,他们就越觉得这位大哥哥好可靠好沉着,好清纯不做作。
简直出淤泥而不染,更何况他还送来了新奇可爱的小礼物。
一群小孩终于止了哭,巷子口哥哥姐姐的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贺知洲满脸不可置信,指向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我这张帅脸能比裴寂还吓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一剪梅》站得还不够高吗?”
郑薇绮满目挫败,神情恍惚:“我居然输了?在逗小孩上输给了裴寂?我的剑法还不如那只青蛙?难道我真是只猴?”
这两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只有宁宁觉得新奇,上前走到裴寂身边:“这是在街头买的,还是你自己做的?”
她的声音清泠柔软,像一团棉花蹭在耳膜。裴寂薄唇抿得更紧,像是有点躁,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哦——”
宁宁拖长了余音,把声音压得很低,忍不住噙了几分笑意:“那就是自己做的啰。”
哇,男主到底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不但是个纯情至极的小学鸡蛋壳,还打架做饭手工样样精通,看那只小蝴蝶上下扑腾的翅膀——
说不定裴寂也有少女心啊!
裴寂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喉结上下滚落:“幼时闲来无事,便学了这个。”
“笨啊裴小寂!”
承影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进行恋爱教学:“怎么能承认是自己编的!你见过哪个剑道大能编草蝴蝶玩吗!”
裴寂有些不耐烦,骨子里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傲:“前人不会,我怎么就不能当第一个?”
承影被他噎了一下,又加快语速道:“这你就不懂了。要讨小姑娘欢心,你得学会编故事——比如你某天走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卖草编玩具的女孩被抢匪欺负,说时迟那时快,你健步如飞上前一剑取贼人首级,女孩为了感谢你,送来那两个小玩意当作礼物。”
它被自己的脑回路折服得啧啧赞叹:“英雄救美惩恶扬善,多有纪念意义!”
“既然这么有纪念意义,还把别人的礼物转手相让?”
裴寂暗暗嗤笑,末了想到什么,眉间隐隐浮起一丝薄戾:“更何况我不想讨谁欢心。”
承影呵呵:“当初在迦兰城吃了宁宁买的糖,回到门派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脑袋进了水的剑修半夜偷偷摸摸起床,迎着月亮亲手做些小玩意,手上还被扎了几条口子。唉,我记得当时他在迦兰城受的伤还没好,那叫一个身残志坚。”
它说着喟叹一声,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只可惜第二天没送出去——不就是看见贺师兄送了她一本失传已久的剑谱,至于吗?”
裴寂敛了怒气,轻轻按揉眉心:“不过是觉得那些玩具不值一提,送了师姐也不会喜欢,与贺师兄无关。”
脑子里中年男人的大叔音瞬间乐了:“那你还说不想讨她欢心!露馅了吧裴小寂!”
裴寂懒得再向它解释“讨好”与“答谢”之间的区别。
他向来不愿意亏欠别人,当初宁宁费尽心思送来糖果,他便也存了送礼答谢的心思。
裴寂自打记事以来,似乎从没特意给旁人送过礼物。思来想去,总觉得胭脂水粉太俗,传世剑谱和神兵利器自己又没有,干脆亲手做些小玩意送给她。
那天晚上承影苦口婆心劝了一夜,说“礼轻情意重”这句话早就行不通,你这样迟早打一辈子光棍。
裴寂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和它打了一整晚的辩论赛,谁也没说服谁。
结果第二天,就碰巧见到贺知洲塞给宁宁一本剑法孤本,用贺师兄的原话来说,是“为了买它,差点就被迫去卖身,清白不保”。
裴寂看看不远处两道谈笑风生的影子。
又垂头望一眼自己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什么也没说,拖着满身的伤,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承影那天憋了很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半带犹豫地来了声:“其实吧,我觉得你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也挺可爱的。我就很喜欢。”
于是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
裴寂从来不说,宁宁也就自始至终不会知道,他曾经忍着在迦兰城一战中受到的伤,在某个静谧的月夜满脸认真地为她准备过小礼物。
他的心思单纯得不可思议,甚至带了点傻气,不过执拗又固执这一点倒是没变,像根石头做的柱子——
那些小玩意裴寂连看一眼都不想,放在储物袋里一直没拿出来过,回房之后更是沉着脸,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剑谱。
虽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是了。
“想什么呢?”
宁宁见自家小师弟不知为何出了神,踮起脚尖朝他打了个响指,一双圆圆的杏眼裹挟着笑,一下子就撞进裴寂眼底:“青蛙和蝴蝶都很可爱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你会做这个?怎么,怕我知道后把它们全抢走?”
她顿了顿,又道:“会做兔子么?”
裴寂身形一僵,从喉咙里低低应了声:“嗯。”
小姑娘双目浑圆地“哇”了一声,他冷着脸,像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圆滚滚的胖兔子。
宁宁如获至宝,道了谢后将它接过,一边捏兔子耳朵,一边抬头看他:“小师弟,你这个手艺外不外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
承影老母鸡般疯狂地啊啊啊:“她喜欢!裴寂你看见了吗,她喜欢!宁宁收到贺知洲那本剑谱的时候有笑得这么开心吗?裴寂你就是最棒的!”
承影把贺知洲当作头号敌手,奈何他没出息的程度远超常人想象,这会儿觍着脸笑个不停:“小师弟,你有鸟么?我想玩玩鸟。”
旁白不愧是人工智障,闻言立马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杂音。
旁白:〔检测到闯塔者有不良言行,将在哔声后发出严厉警告。请诸位端正态度,浮屠塔并非法外之地。〕
郑薇绮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贺知洲从裴寂手里接过小鸟,俯身把玩具递给孩子们——
当然,递过去的并非是那只鸟。
而是他不久前硬生生从熊孩子手里抢来的小蝴蝶。
一群孩子怒目圆瞪,敢怒不敢言。
陈露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竟和小孩争抢玩具之人,沉默许久,勉强出了声:“诸位不愧是修道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踏踏脚步,回头一望,竟是陈府家丁。
男人气喘吁吁,想必已奔波多时,见到众人后如释重负,一边喘息一边喊:“大小姐,不、不好了!府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