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这天,等了一个白日,还是没能看到雪。
大陆的洋节氛围并不浓厚,只有少数人在高喊“Merry Christmas”。走完两条街,遇到一棵暗绿色的圣诞树,身挂稀落的彩灯。天空阴沉,勉强是白亮的,眼前的玻璃灯就显得不那么暖和。宋野枝蹭了蹭衣领,下巴尖儿藏进围巾里,拉拢了大衣。
风不小,是该听话穿上羽绒服的。
未进校门,听到混在风声中有两句模糊的“宋老师”。宋野枝驻足转头去看,是班上的几个男生,班长和自己的课代表也在其列,临近晚课的时间,他们一样正在往教室去。
今天晚上是这个学期最后一次课,不作讲,只答疑,所以宋野枝没带教案。谁想他的学生们更潇洒,一个个两手空空,缩头缩脑走近来朝他傻笑。
宋野枝数了下人头,六个。
他边走边问:“你们一个宿舍的?”
一群人连连点头。
“刚在外面吃完饭回来吗?”
几人点头几人摇头,顿两秒,几人摇头几人点头。没对好供,大家都放声贼兮兮地笑起来。
宋野枝知道年轻孩子们最爱凑节日的热闹,他没多问,把话题转到期末考试和课本复习上。
——他们就都不笑了。
一路聊到教室,抬眼一看,大家今天来得异常早,一个班只缺他们七个人。一眼过后,座位上的人全体起立,跟在宋野枝身后的那几个争先恐后从他们鼓鼓囊囊的衣服里掏出礼物,一顿手忙脚乱。
两个正方体礼盒送到宋野枝手里,一捧皱皱巴巴的花随后而来。
班长傻气地挠头:“我们拿着礼物看到您,躲您都来不及呢,高景深按都按不住硬说要和您一起走,我们只好把礼物都藏衣服里了。”
“老师别嫌弃!”
“小宋不准嫌弃!”
实在不应该,但宋野枝眼眶一定红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礼物咧嘴笑,试图遮一遮。
班长气如洪钟,大喊:“一、二、三——”
全体同学背齐了手,仰着脖子,浩浩荡荡:“祝宋老师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新年快乐——元宵快乐——”
宋野枝站在讲台上,一个鞠躬应他们一句祝福。连鞠四躬,大家的声音都停了,全盯着他一个人看。心里满满是话,嘴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宋野枝在众目期待下又含着泪和笑,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鸦雀无声的教室再次爆起一场笑闹。
等他们渐渐静下来,宋野枝才开口,不复讲课时从容,带些局促:“我是第一次当老师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有人机灵地立刻接话:“明年教师节我们继续去实验室听您讲课!”
“宋老师等我们!”
甚至有人开始说:“教师节快乐啊宋老师!”
他从学生时代走来,青春的气息没散干净,依然残留,是热的,和他们的撞在了一起。要说呢,人与人之间,得永远为真诚二字动容。献出者,被献出者,靠它联结,靠它对话,靠它拥有同种细碎而短暂的感动,无一例外。
“小朋友们,希望你们也快乐啊。”他笑着说。
第二节 课正式答疑,宋野枝在讲台边安静坐着,看大家埋头自习,等有困难的同学自行来提问,他小声为其解答。
有疑问的同学很少,他百无聊赖,正襟危坐。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宋野枝心里惦记着事儿,摸出来看了一眼。
「下班了。小乖,校门口找我。」
「我还得一节课。」
「我先去接上赵欢与,到时刚好。」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之前,踩着点来的。」
十二月初时,赵欢与和霍达没有如期归来。她找时间短行程满的借口,延长待在泰国的日子。但宋野枝猜到,她是在躲符恪和沈锦云的追问,能拖一天是一天。
「好哦。」
他接着噼里啪啦打字,迫不及待想跟易青巍复述他的圣诞节,措一会儿辞,还是想当面说,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换成「等会儿我。」
“宋老师。”
宋野枝回过神,侧过头:“嗯?”
“这道题,实验数据我算了很多遍,都和答案不沾边,您能帮我看看吗?”
来提问的就是宋野枝上了一个周的课后物色的课代表,高景深。
外向的人更容易被看到,所以宋野枝面对人群时,总会下意识地将目光多分给内敛的人。高景深就是一个内向寡言男孩儿,那天却参与了课代表竞选,然后宋野枝敲定了他。
题确实有难度,宋野枝根据高景深的能力详细了知识点,拓宽了知识面,尽量让他能举一反三。耐心讲完,已经临近下课。
高景深道过谢,没走,趁大家忙着收拾课本,他说:“谢谢宋老师。宋老师,祝您幸福。”
声音小得差些听不见。
人人只道快乐,他张口是幸福。
宋野枝好笑:“祝我圣诞幸福吗?”
高景深点头:“不止圣诞,祝您以后都幸福,祝您和……”
高景深在考虑是否有直白的必要,但在他脱口前,宋野枝先懂了。
易青巍常常来接他,他们举止不会过于亲密,同样的,也从不避讳。无心人不会关注,然而落到有心人眼里,恐怕一看就知。
高景深看到宋野枝的眼神,他知道宋野枝懂了。
高景深有些慌张,先表明自己的立场,连连摇头:“我……我不……我不是……”
我不是对同性恋戴有色眼睛的人。
等说出口,他发觉这话的意思在往另一条路上拐,立刻改口:“不是,我是……”他莫名镇定下来,又重复一遍,道,“我是。”
老师,我是同性恋。
下课铃响,同学们涌上来和宋野枝道别,高景深落荒而逃。他的视线随高景深的背影追出去,直至不见。
“宋老师,您下学期真的不上课了吗?”
“讲座或者选修也行呀!”
“那我们是不是最后一次见您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宋野枝拣着简单的答完了,反问:“你们在这间教室还有课吗?”
“有呀,明天在这儿上概率论。”
宋野枝站在讲台上,直到将最后一个同学送走。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叠便利贴,撕下一张,拿了课桌上一支黑笔,拔盖儿,上纸。
几秒钟,几个字,将纸牢牢粘到黑板旁的白墙上,关灯,锁门,走人。
「也祝你幸福。」
这句话兀自留在黑暗中,等待太阳升起,黎明到来,请有心人一览。
走出教学楼,风停了,天空在落雪。
宋野枝脚步更迅疾。
他先看到车,赵欢与坐在后座,趴在窗边朝他招手。她的动作引得身旁的霍达也往外看,两人一起对他笑。
易青巍没有待在车里,他早早出来,站在第一颗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盛着昏黄色的光往下飘,悠悠荡荡,止步于他的衣襟。
他也在看他,眉眼藏在背光的阴影处。
最简单平凡不过的一场景,许是风恰当,雪及时,光晓人意,一切的一切,细枝末节,宋野枝能完完整整地记一辈子。
他看着不远处的爱人与挚友,环抱着刚收到的礼物,唯有笑,只剩笑了。
短短一晚,到目前为止,他又多了好多必须要与易青巍分享的话。
思绪千千万,宋野枝想到一个小时后的同学会,接着延到几天后的元旦,复而伸到海南的新年。再远些,就离开了具象的景,变成抽象的情,熨热,发烫,欣欣向荣。
生命里处处是盼头。
梦,也从未见得能赶上这等好。
他把礼物全渡给易青巍。
“借花献佛。小叔,先祝你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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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舍五入带他们一起跨年了!小朋友们,希望你们2020快乐,多点如意,少些糟心,最重要,平安健康。[还有就是一枝计划在一月初入个v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