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完美世界(四)

庄迭站在鬼屋前,慎重地深呼吸了两次。

虽然还没进门,但庄迭觉得自己的心理作用已经开始作祟,甚至觉得现在颈后就已经隐隐冒起了凉风。

“一个游乐园的鬼屋……应该也不会刺激到什么地步。”

庄迭给自己徒劳地做着心理建设:“小朋友是祖国的花朵,要健康成长,幼小的心灵也不该受到伤害。我是一名前幼儿园助教,和小朋友的心灵其实是一样的。”

事实上,他其实不是没考虑过直接强行把整个鬼屋拆掉。

如果这样也能通关,庄迭其实不介意从现在开始研究迫击炮的制作原理。最不济也可以模仿冷兵器时代,做一架攻城车轰上去……

问题就出在,庄迭完全不清楚这个未知的“线索”,究竟是以什么方式在鬼屋当中存在的。

万一是某行血写成的字,或者是某具骷髅嘴里含着的纸条,或者是某个被关起来的怪物触发的对话,或者是要在某个场景里玩通灵板或者请笔仙……

庄迭强行刹住了脑海中过于丰富的联想。

“大多数时候,人们对鬼怪的恐惧都是在自己吓自己,我这样想对事情毫无帮助。”

“我只是进去找线索,只要保护好自己,快去快回就行了。”

庄迭一边在嘴里念叨,一边横了横心,把黑色面罩套在脑袋上,又握紧了全金属地狱熔岩棒球棍。

他特意又搓出一盏模仿矿工的高亮度头灯,在头顶戴好,摩拳擦掌一鼓作气,迈着腿朝鬼屋入口走过去。

……

五分钟后,庄迭依然卡在入口。

他试遍了各种方法,都没能以这种造型推开鬼屋的门——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门上的告示也给出了再明确不过的提示。

【如游客存在心脏病、高血压、精神性疾病等基础疾病,请勿入内。】

【请勿携带利器、坚硬物体,及其他可能造成伤害的物品入内。】

【奇装异服者谢绝入内。】

【游客可免费在入门后领取荧光棒,请勿自行携带照明器具。】

【禁止破坏布景,禁止殴打鬼屋工作人员。】

……

“过于遵规守纪了吧!”

庄迭已经被金属探测仪和面部监测针对了五分钟,气得小卷毛都一阵一阵打直:“话说回来,不准殴打员工,为什么兔八哥还可以忽然拔起坚硬的电线杆攻击我啊!”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先以朴素的路人姿态混进门,等进去了再想办法掏装备。

——只不过,庄迭并没有足够的自信,认为自己在鬼屋这种环境依然能保持理智,冷静地想起思维造物的方法……

庄迭现在的身高只有一米二,想要投诉都要跳起来才能摸到那个留言簿。他试了所有的办法,甚至用上电锯都无法破坏那扇门,最终还是只能依依不舍地摘下头套和头灯、放下了那些装备。

绿灯亮起,封闭入口的大门也缓缓打开。

一股凉气骤然由室内涌出来。

室内没有大功率的光源,从门外向内看,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片。入口处的木桌上散放着已经掰好的荧光棒,每一根都绿莹莹亮着。

庄迭仔细看了看,挑了一根拿起来。

吱呀一声,他背后的门也骤然关实,彻底封住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

庄迭心下沉了沉。

荧光棒能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庄迭向后退了半步,正准备先搓个手电筒出来,却发现意识转化为实物的过程并没有像惯例那样出现。

庄迭反复试了几次,又迅速数了两百多只羊:“不对……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

“是因为门外的‘规则’?”庄迭若有所悟,他换了个思路,试着拿出凌溯送给他的棒棒糖,这次很快就成功了。

鬼屋内凉气袭人,逼真的音效萦绕在耳畔。

那是种极细微的、像是在咯吱咯吱嚼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如果仔细分辨,还能听到液体滴落的滴答声和气流涌动声。

拐角处,昏暗的光线不断变化,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附近逡巡。

从外面看起来,鬼屋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此刻从门口向里望,却似乎成了一整座埋伏在黑暗中的庞大迷宫。

庄迭后背已经隐隐开始冒冷汗,他紧张地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塞进嘴里:“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如果用游戏来打比方,庄迭现在的状态,大概就和行囊被强制封印了差不多。

在门外,庄迭其实就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而在进门后,这种预感果然被证实了——在这场梦中,由于潜意识的主人过于遵规守纪,他甚至无法在进入鬼屋后突破门外张贴的注意事项。

“难道是在暗示我,要用棒棒糖和鬼战斗?”

庄迭重新捡起扔在一旁的荧光棒,他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但一点都不想弄清楚是什么。

他已经注意到了墙壁上明显的烧灼痕迹。

荧光棒微弱的绿光下,焦黑的墙皮已经剥落了不少,但还能勉强看出这是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场景。

瘸了腿的八仙桌倾在地上,桌腿也被烤得枯黑。地上满是翻倒的家具,铜镜碎成了几片,墙角还有一个装满了纸灰的炭盆。

帷幕掩映,随风轻动。衣裙残片散落在地上,染着几块早已枯涸的暗红。

“为什么要在动画片主题的游乐园做传统中式恐怖……《花木兰》吗?”

庄迭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同时仔细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触发机关的装置。

他谨慎地放轻脚步,一边向里走,一边低声念叨着给自己壮胆:“做个普通温馨的鬼校场景,既能吓哭小朋友,又能提前帮小朋友建立起对学校生活的期待,一举两得……”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对红烛骤然亮起。

火光透着诡异的淡淡绿色,跃动着忽明忽暗,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庄迭脚下生根一样牢牢定在原地,坚决不回头去看那里有什么,拔腿就往前冲。

随着灯烛被不知名的力量点燃,整个鬼屋也仿佛忽然被唤醒。

飘荡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薄纱帷幕纠缠着搅成一团,那里面竟然缓缓渗出血水。暗红色的痕迹沿着墙壁流下,刚一碰触地面,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立刻吮吸干净了一样诡异消失。

铜镜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完好无损,重新被摆放在了道路的尽头,模糊的镜面上映出无数影影幢幢的人形。

庄迭埋着头往前跑,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到自己的肩膀,想也不想用力甩脱,脚边就啪嗒一声掉下了段苍白的骨殖。

庄迭想也不想,果断拐进另一条走廊。

“问题很大。”

庄迭抹掉吓出来的生理性眼泪,他在心里不断复盘,拼接起了自己跑的路线和距离:“从外面可以大概估量鬼屋的规模,它是圆形的,直径大概在六十五到七十米。我右拐了两次,左拐了一次,根据我在圆里运动的轨迹,再结合每次直线冲刺的距离……”

庄迭在一面墙前堪堪刹住:“……我跑到头了。”

他沉稳地说完最后这句话,转过身看着背后摇曳的重重鬼影,听着正持续不断接近的“咯吱咯吱”咀嚼声,庄迭忽然抬手扯住自己的头发。

庄迭用力扯着小卷毛,气急败坏蹦了蹦:“我算这个干什么呀!即使不算这也能看出跑到头了啊!”

因为到了鬼屋的最边缘,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跑的地方。而藏在地下的鬼物似乎也已经吃饱了,吸吮声消失,四处流溢的暗红色液体正悄然向庄迭所占的位置蔓延。

庄迭左右看了看,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拉开一个房间的门冲进去。

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副棺椁。

和其他场景比,这里简直干净得过分,却丝毫没有抵消掉浓浓的诡异感。

看大小,这是一副能用来双人合葬的素棺。整体被漆成了深黑色,棺面绘有并蒂莲与双鹤纹样,楠木底座,黄铜锁,那黑漆又隐隐泛着一层红光。

棺椁被从外面锁住,坚硬厚重的木质透着沉沉的冰冷,用掌心抵住,却又仿佛能到宛若真人的呼吸和心跳。

这棺材是活的?

庄迭心底莫名发瘆,他本能地想换个房间,刚调转回门口,脚步却忽然停住。

只是在屋里的这一会儿功夫,门外已经飘荡了无数的纸人。

庄迭刚从门缝探出一小点脑袋,这些原本背对着他的纸人就仿佛向日葵一样猛回头,倏地齐齐盯住了他!

为首的纸人转了转“头”,竟然朝他飘了过来!

庄迭“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他暂时顾不上接下来可能会面临什么更可怕的后果,抄起一条路上捡的凳子腿,当啷一声砸掉了棺椁外面的锁,一气呵成掀开棺盖蹦进去重新盖好躺平闭气装死。

透光的木板缝隙里,纸人们游荡着沿门缝飘进来,在屋内找了一圈,又徐徐离开。

最后一只纸人离开房间,庄迭终于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他这才有心情仔细检查棺材里的情况——奇怪的是,这里面似乎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冷硬,在这个冷飕飕的鬼屋里,甚至还有难得的一点温暖柔软。

更奇怪的是,这种触感他似乎在冥冥之中有些熟悉……

庄迭越想越不对劲,两只手向下仔细摸了摸:“……”

凌溯被从天而降的搭档砸得眼前发黑,到这时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他安详地平躺在棺材底,握住庄迭到处乱摸的手。

凌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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