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流明山和梵音寺倒了。

宁宁站在两条死鱼跟前, 脸色同样很差。

不仅因为永归与白晔的惨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就在白晔从天而降的瞬间, 一道无比刺耳的声响划过她耳畔, 如同尖利刀刃,直入脑海。

是系统发出的提示音, 猝不及防响起的时候, 吓了宁宁一大跳。

——所以说,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剧情?

她满脑子都是懵,一边把两人从地上搀扶起来, 一边细细阅览浮现在脑海里的字句。

〔宁宁凝视着孟诀近在咫尺的背影,眼底浮起一抹阴狠凶光。

他虽是名义上的大师兄, 却向来瞧她不起, 平日里见她刁难裴寂, 亦是次次站在后者那边, 让她吃过不少回瘪。

她不甘心。

为什么人人都要向着裴寂?他不过一介魔修子嗣、上不得台面的怪物,而她出身望族,前途不可限量, 无论怎么想, 她都应该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

一群蠢货!

念及孟诀平日里的冷嘲热讽,一个念头自她心底缓缓浮现。

宁宁想,她要杀了他。

六十二层异常凶险, 如今只剩下她与孟诀并行,只要找到附近视灵的死角,略施小计……

待他死无葬身之地,有谁能追究她的过错?〕

宁宁看得头皮发麻,后背腾起阵阵冷风。

在之前的任务里, 系统虽然会安排她走一些与恶毒女配定位相符的剧情,但往往是掀不起大浪的口舌之争或恶作剧,这次却截然不同。

她要对孟诀下死手。

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点点苏醒,宁宁大概记起关于炼妖塔的剧情。

裴寂独来独往,几乎从未与旁人有过交流合作,因而原着里对其他弟子的描写少之又少。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宁宁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只要剧情不抽风,待会儿他们会与孟诀相遇,四人两两组合,分头探寻此地秘辛。

等她与孟诀登上山崖顶端,立在视灵死角处的时候,宁宁须得伸手将他往前推。

——当然,这番举动铁定不会成功。

孟诀何其机敏,在她悄声靠近的刹那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宁宁手掌即将触碰他时,会正正好回过头。

也正正好,看见她笔直伸出的、图谋不轨的手。

想来孟诀早有准备,之所以在那个节点转头,就是为了让她的尴尬最大化。

那样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谋害姿势,简直叫人百口莫辩。

宁宁光是凭空想象那时的情景,都能满脸通红、浑身起鸡皮疙瘩,与此同时又忍不住想:

即便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孟诀都不忘刻意耍弄她,真真黑心肠。

她的脑子一定是开过光。

这个想法填满思绪的瞬间,宁宁耳畔传来似曾相识的清澈男音:“宁宁师妹?”

刚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即将成为她暗杀对象的孟诀对一切毫无所知,许是被小姑娘呆呆的模样逗乐,眼底笑意更深:“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

宁宁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虽然受制于系统,但好歹长了脑子,绝不会傻到盲目屈从于系统。

根据以前的几次经验来看,系统往往不看结果,只注重她一丝不苟所做的过程。

也就是说,只要在崖顶做出伸手前推的动作,并找到正当理由,说不定能摆脱被孟诀当场抓包、自此深恶痛绝的命运。

念及此处,宁宁眼前一亮。

她有办法了。

孟诀双手环抱在胸前,安静打量自家小师妹无比精彩的表情变化。

她之前失魂落魄的模样像只胖头鱼,瞪着鼓鼓的眼睛不停吐泡泡;

这会儿又突然打了鸡血,整个人浑身一震,仿佛一具诈尸而起的千年老粽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很诚实地弯起嘴角。

宁宁见他心情不错,也双眼亮澄澄地笑起来,语气却是神神秘秘:“师兄,你可曾听说过一套从天而降的掌法?”

孟诀很配合地捧哏:“哦?你说。”

小姑娘得到应允嘿嘿一笑,慢慢伸出双手,做出向前推的姿势。

她动作笨拙、面色凛然,以极度迟缓的速度抬起手臂,伴随着身体微挪,双手在半空左右摇曳,推出两个浑然天成的半圆。

从胖头鱼变成了富有夕阳红气息的乌龟奶奶。

“这是我家乡那边的传统武学,名为太极八卦掌。”

宁宁正色道:“我近日以来勤学苦练,只希望能在众山之巅一展掌法,定然很有武林宗师的风范。”

一席话胡诌完毕,宁宁只想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什么叫化朽为奇、力挽狂澜,她简直就是个天才!

待会儿上了崖顶,等她的气息被孟诀发现,后者转过身来,正要厉声诘问之时——

却见她满目正气跨开马步,手掌从他身后画着圆挪开,最后再发出一声尤为诚挚的邀约:“师兄,来和我一起打太极吧!”

好有说服力,好让人无法反驳。

想必毋须多久,黑雾绕顶的悬崖之上就能出现两道并肩打着太极的身影,轻灵柔和、正气十足!

宁宁没什么信心地摸摸鼻子。

……大、大概如此吧。

=====

福祸都是躲不过,等白晔和永归简单包扎好伤口,一切就按照原着剧情井然有序地开始进行。

六十二层魔兽肆虐,四处弥漫着浓郁魔气。

一行人铁了心要在这座荒山挣得更多积分,经过短暂商讨,决定两两分头行动,寻找秘境里潜藏的机缘与凶魔。

以及尚未现身的裴寂。

宁宁与孟诀身为同门师兄妹,理所当然被分到了同一组,朝着山顶方向不断前行。

她心中有鬼,一路上紧张得厉害,倒是孟诀心情似乎不错,乐此不疲找着话题。

山间幽寂,放眼望去只能见到一簇簇干枯如骨架的灰黑树尸,好似蠢蠢欲动的魂灵,在黑暗中荡出扭曲的影子。

道路两旁一直没出现魔物踪迹,只会偶尔传来几道不知名动物的啼鸣,如泣如诉,仿佛浸了极深的杀机与恨意。

宁宁跟着孟诀四下搜寻,东张西望没过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山顶。

那道惹人心乱的提示音也适时响起。

〔叮咚!〕

〔请将孟诀推下山崖。〕

言简意赅最是气人,完全不留给她任何喘息的余地。

宁宁心乱如麻,虽有千般不愿,却只能按照剧情走向,佯装好奇地一步步前往山崖尽头。

孟诀知晓她灵力所剩不多,为确保安全,一直跟在身旁。

山巅位置极高,俯身看去望不到底,只能见到一片混沌深渊。

无边黑暗有如漆黑空洞的瞳孔,一眨不眨与她对视,盯得她心里又乱又慌,悄悄皱眉。

“好高啊!”

宁宁按部就班念出原文台词:“师兄,你快来看看!别处可见不到这样的景象。”

这段话的语气轻快灵动,叫人听不出异样。孟诀很少拒绝她的请求,闻言上前几步,走到悬崖边沿。

最没有防备的后背,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到时间了。

宁宁深呼吸,退到他正后方。

手臂往前伸的时候,整颗心脏都悬在半空。

她的手掌马上就要触碰到孟诀脊背。

心脏砰砰直跳。

等等。

除却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为什么还听见另一道……类似于野兽的嚎叫?

这绝对绝对不对劲。

宁宁心口一颤,猛然回头的瞬间,双眼忍不住兀地睁圆。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在她与孟诀身后的密林里……居然会忽然窜出一只双目猩红的魔狼啊!

魔狼气势汹汹,径直向二人狂奔袭来,所经之处黑雾渐浓,散开层层死气。

宁宁被这个突发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心里疯狂呐喊。

快停下,这根本不是说好的原着剧情!这只狼要是这时候冲出来,大师兄岂不就要马上扭头了吗!她她她、她还没来得及摆好太极的姿势啊!

可惜天意从不会眷顾在她身上,恰至此刻,崖边的青年剑修倏然转身。

而宁宁身体侧转,死死盯着身后恶狼袭来的方向,双手保持向前推的姿势,僵硬如雕塑。

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谋害同门被当场抓获,这车翻得够狠。

宁宁心如死灰,不敢看孟诀眼睛。

她只想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或是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深深埋进土里,慌乱之余,却忽视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要素。

由于扭头去看身后的魔狼,宁宁身体一歪,手臂的方向自然也会向旁侧偏转。

因此当孟诀扭过头,她的动作并非是要把他推下悬崖,而是满目惊恐地看着魔狼,将他往右前方的空地推。

孟诀剑眉稍拧,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

这丫头,莫非觉得他胜不过区区一只魔狼么?

不过——

他想到这里,敛去嘲弄的念头,觑一眼宁宁毫不犹豫朝他伸出的双手。

这样将他推开,受伤的只能是她自己。

便宜师妹虽然傻乎乎的,但还算有点良心。

宁宁尬在原地,哪里知晓孟诀心里的所思所想,尚未做出反应,突然见得白光一闪。

孟诀拔剑出鞘,黑发白衣萧萧肃肃,一言不发挡在她跟前。

他的剑法迅捷如雷、凛冽如冰,剑出之时扬起纷然冰屑,魔狼还未发出惨叫,嗓音便尽数被折断在喉咙里。

飞溅而出的鲜血带着铁锈气息,似是有几滴落在脸上,灼热滚烫,粘腻得惹人生厌。

“小师妹这是做甚?”

玄虚剑派年轻一代中的最强者长剑染血,面上却是言笑晏晏:“不过一匹魔狼,我尚能对付。”

孟诀说罢一顿,又道:“倒是你,灵力不支,毋须逞强。”

什么“逞强”,她哪里有逞强?

他在说什么猪话。

宁宁的大脑再度卡壳,填满一个又一个小问号,等勉强转动起来,才迷迷糊糊揣摩清楚对方的意思。

孟诀这是……误以为她为了保护他,所以才刻意将他推开?

不会吧。

这是哪门子舍己救人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剧情?她走的不是恶毒女配路线吗?大师兄不要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脑补啊!

这剧情飞流直下三千尺,直接崩成了脱缰的嫦娥一号,呼啦啦飞往外太空。

宁宁愕然之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白晔的声音:“孟师兄、宁宁师妹,我们找到裴——嚯!这匹狼怎会如此之大!”

一扭头,居然见到分头行动的另外两人,以及被他们俩找到的裴寂。

几双眼睛彼此交换视线,宁宁呼吸一滞。

他们不会……都看见她推孟诀的那一下了吧?

裴寂似是受了伤,白皙脖颈上染着层殷红鲜血,黑衣同样被浸湿,软绵绵伏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像是心里藏了不开心的事,冷着神色将郁气往下压。

孟诀也见到他,在飞快睨一眼宁宁后,自嘴角抿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然后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一步。

青年灼热的体温扑面而来,宁宁心头警铃大作。

等、等等。

师兄突然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对于与异性的近距离接触,宁宁向来不习惯也不喜欢,因此见到孟诀欺身靠近时,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而对方并没有留给她避开的机会。

孟诀的神色惬意闲适,眸间涌了层阴云般的暗色,以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那笑里少有温润友好的意味,反而带了些恶作剧似的戏弄,仿佛在暗处静候猎物的捕食者,终于在此刻露出一点锋利爪牙。

危险。

宁宁第一时间感到了不妙,这黑心莲定然不怀好意。

孟诀见她满脸戒备,嘴角挂着的弧度愈发明显,随即右手一抬,径直拂过她脸颊。

“宁宁不必舍身救我。”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因声线清润、语气温和,于旁人听来,只觉情深意切。

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弯起,指腹没有裴寂那样多的伤疤,掠过宁宁脸上的血迹时暗自发力,将散发着腥气的点点红痕擦拭干净。

宁宁听见他的声音:“兄长必护你此生周全。”

宁宁:……

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宁宁彻底裂幵。

亲手为他人拭去血迹,这分明是个能撩得人面红心跳的动作,然而被孟诀做出来,只让她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疑惑与恐慌。

她与大师兄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还没进展到如此亲密的程度吧?而且像孟诀那种性格的人,当真会讲出“护你此生周全”这么肉麻的话?

他他他、他被夺舍了?

以宁宁看来,哪怕她当真在今天为救他而死掉,孟师兄也只会对着她的遗体淡淡笑一笑,或许还会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自量力的白痴”。

——那他干嘛要突然说出这种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孟诀后退一步,不动声色侧了身子,从她眼前移开。

他这一挪,宁宁只要抬起视线,就能与不远处的永归白晔四目相对。

还有裴寂。

黑衣少年静静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怔怔愣了神。等宁宁抬了眼,目光相交之际,裴寂条件反射般握紧手里的长剑。

他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沉着眸子把视线移开,而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与她对视,苍白如纸的薄唇紧抿,目光幽深如潭。

宁宁想,她一定是看错了。

否则从裴寂的眼睛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类似于委屈和无措的情绪。

……委屈?

可惜这番对视并未持续太久,宁宁正打算凝神细细看去,就望见抱着剑的少年垂下长睫。

以几近于狼狈的姿态,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身上有血。”

裴寂立在原地久了,再动身时难免眼前一白,身形不受控制地微微侧晃。好在他反应够快,很快稳住脚步,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若非被那道目光望得失了神,宁宁差点就立马冲上前去搀扶他。

裴寂的嗓音蒙着层哑,离开时没有回头:“……去那边的河清洗一下。”

宁宁察觉到他不高兴。

言语间甚至带了点若有若无的、不耐的燥意。

她似乎明白了一丢丢孟诀的意图。

莫非,难道,也许——

大师兄在故意坑她,或是说……坑他们俩?

白晔哪怕再傻,也早就察觉宁宁与裴寂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见状轻咳一声。

“哎呀!他怎么一个人离开了!明明在魔兽潮里受了伤,这样多危险啊!”

他顿了顿,刻意观察宁宁的神色,把音量拉得更大,故作惊惶地大声喊:“本来早就让他去清理伤口,但裴师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你俩久久未归,非说此地凶险,必须先与你们两个会合。”

永归听他说罢,很配合地一拍脑门:“倘若突遇猛兽袭击,如何才能保有余力,不如快快前去寻他踪迹!”

白晔有如神助,很快接过话茬:“他也不懂照顾自己,身受重伤还与我们分离,要说什么因为所以,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啊呸!永归你闭嘴!”

这两人一唱一和,居然都是即兴发挥,带着万众瞩目的freestyle站在修真界大舞台上。

宁宁神色古怪地瞥瞥他们,匆忙道谢后,追在裴寂身后离开。

“宁宁师妹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崇拜。”

白晔仰头望天,目光忧郁:“她会不会觉得,我跟永归小师傅一样不正常?”

永归心如止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虔诚姿势:“这是一种艺术,你已成为我的信徒。”

“不过这招顺水推舟的激将法,玩得着实精彩。”

为了避免被他同化,白晔赶忙把话题转到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孟诀身上:“不愧是孟诀师兄,实在高!”

孟诀但笑不语,神色一等一的悠闲,端的是世外高手做派,十步帮一人,千里不留名。

“话说回来,我自认长得一表人才,家族世代修仙,从小到大都在学宫名列前茅,要说修为也不差,浑身上下找不到缺点。”

白晔摸摸下巴,陷入深思:“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仙子向我示好?莫非是我太过优秀,让她们自惭形秽不成?”

永归掀了眼睫,看他的眼神里颇有几分难言的深意。

思索刹那后,小和尚从地上捡了片干枯的叶子,轻轻吹一口气,令它悠然飘荡着下落。

枯叶徐徐落下,如同风中摇曳的一艘小舟。

白晔静静看着它,恍然大悟:“小师傅,我悟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万事强求不得,要像这片叶子一样顺其自然,等到了命中注定的时候,就必然会找到归宿?”

永归摇头,双手合十朝他略一躬身,又捡起一片叶子,重复之前的动作。

一旁的孟诀笑得有如春风拂面,眉梢一挑,学着小和尚的语气道:“白施主,永归师傅的意思是,‘你吹,继续吹,尽管吹’。”

白晔:……

白晔气出猪叫:“永归闭嘴!不要狡辩说你方才没开口!动也不许动!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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