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找出一场梦中藏着的秘密,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对现场进行细致全面、不受干扰的搜查。
为此,凌队长和他的队员找到酒馆老板,通过一些方式,同对方进行了亲切和善的交流。
……
三分钟后,酒馆老板带着手下的海盗,将所有客人和自己一起强行轰了出去。
凌溯晃着手术刀,站在门口,真诚地感谢了老板的慷慨和热情好客。
庄迭关掉嗡嗡作响的电锯,走回Z1和催眠师面前:“可以开始了。”
送走那群海盗后,凌溯在窗外挂上“暂停营业”的告示,又将酒馆的门挂上了锁。
原本乱哄哄的酒馆瞬间空无一人,只剩下了有些凌乱的桌椅和翻到的酒杯,几张带着鞋印的手写号外散落在地上。
“……”Z1攥着碎布条,打了个激灵,忽然回过神:“哦哦,好。”
庄迭点了点头,收起电锯,绕到了柜台前。
Z1尽量隐蔽地转身,扯着催眠师快步走到一边。
趁着那两个人不注意,Z1压低声音,同催眠师打探:“柳先生,你知不知道,凌队和他的队员在成为任务者之前是做什么的……”
“基本没有头绪。”催眠师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庄先生,至于凌队长……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还是去问他自己比较好。”
有关凌溯通不过一代人格测量模型的那件事,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疑点,即使是心理协会内部也对此有着诸多争论。
今晚来排漂流梦域前,催眠师倒是听说了些小道消息……大概是心理协会想要重新邀请凌溯回去进行测试之类的。
有说法是因为这一批的负责人惜才,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永久放逐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后辈。但也有不少人觉得,是协会想借助凌溯和“茧”这边拉近关系。
只不过……不论哪种才是真相,凌溯都已经和庄迭一起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意外的话,只怕协会那边打的主意注定是要落空了。
催眠师不打算多谈论这些,只是撸起袖子,找了张东西不少的桌子翻找起来:“我是觉得,他们两个从来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吧?”
他半蹲在地上想了想,又补充道:“倒是听我们同行说,他们连续解决了好几个高风险梦域,从里面救出了不少受害者……还有几个孩子,要不是他们及时插手,差一点就毁了,现在官方还在干预。”
Z1愣了愣,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跟着一起蹲下来。
“现在这样就挺好,我猜他们两个也是这么想的。”
催眠师笑道:“干嘛非得把什么都追问清楚,改变这种明明就很不错的现状呢?”
Z1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你是说,只要弄清楚一些事,就一定会改变另一些事?”
这一次催眠师没再回答,只是笑着摊开手,轻轻耸了下肩。
Z1抬头看向凌溯,对方正和庄迭合作搜查着柜台内的物品。那两人这会儿都在埋头翻找,没什么多余的交流,却默契得好像不知道合作了多少次。
凭借一级任务者的观察加成,Z1其实已经注意到,当自己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凌溯瞬间提起的戒备。
那种戒备并不来源于明确的提防或是警惕,更像是在经历了无数危机后,对任何投过来的视线做出的本能反应。
凌溯只是半跪在庄迭身旁,和他一起翻找酒馆老板的保险箱。但Z1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自己在这一刻攻击对方,只怕多半会在瞬间被干净利落地拆成意识碎块。
隔了几十秒,Z1自己也得出了同样了答案,无奈地笑了一声:“说得对……”
他也不再去思考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和催眠师一起,专心搜查起了酒馆的其他区域。
……
半小时后,这间临时清空的酒馆彻底被翻了个底朝天。
“我找到了一些硬币,还有不少来喝酒的客人遗落的物品……不过面值都是模糊的,背包也打不开。”
催眠师把找到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柜台上:“所有带文字的物品倒都清楚,只不过我们都不认识。”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几个笔记本、两张报纸和一摞大小各异的纸张,交给凌溯。
凌溯接过来,打了个响指点着柜台上放着的煤气灯,又顺手给自己拖过来一把酒馆老板专用的旧帆布躺椅:“你们继续。”
说完,他就调节好躺椅的角度,优哉游哉地窝在里面当起了人肉翻译。
翻译过几张毫无意义的票据和记账本练手之后,凌溯的熟练度也找回了许多。
他的速度非常快,凡是被他阅读并理解过的内容,都在被放下时变成了相似字体的中文。
Z1还留意到,凌溯在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后台也依然是未启用状态,没有触发任何“茧”的辅助功能和程序。
“我找到的东西也差不多。”
Z1收回视线,把收集起来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大部分客人的个人物品都没办法查看……我找到的文字资料也放在那里面了。”
Z1指了指凌溯正在翻译的那一堆资料:“这里面应该有几张是贴在墙上的,我们也复制下来了。”
在凌溯和庄迭搜查柜台时,Z1和催眠师也对整个酒馆进行了全面的搜索,只是几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酒馆中客人遗留下来的物品,要么模糊不清、要么无法打开。少部分诸如登船斧、水手刀、霰弹枪之类充分暗示了此处民风剽悍的物品倒是都很正常,被Z1一起收集了过来。
除此之外最大的发现……大概就是催眠师累得不行的时候,随便找了块地方一坐,恰好将那块活动的暗板坐开,发现了藏在地板下面的一门炮。
考虑到年代的缘故,它的构造还非常原始,只是根堵住一头的中空粗壮铁管,里面塞了不少自制的黑火药。旁边还有两颗被铁链连在一起、不明用途的大铁球。
“铁链弹。”凌溯一心二用地解释道,“主要用来破坏船帆和打断桅杆。”
“这时候的船,只要没了船帆基本就不剩什么动力了,只能在原地一直打转。”
他翻译了几份高悬赏金的通缉令,一起放在柜台上:“这时候就可以从容地放小型快船过去。”
凌溯顺手画了个示意图:“先用飞钩挂住船舷,头一批咬着水手斧立刻上船搭舢板,绑住乱成一团的船员,给他们的脑袋都套上麻袋——后面的人用霰弹枪威胁管事的,让他把所有的财宝和货物交出来,不然就用圆弹砸烂他们的船板,再用葡萄弹把他们全都打成筛子……”
Z1看着现在忽然栩栩如生、仿真到堪比某系列海盗题材电影的虚拟画面:“……”
他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追问凌溯不想说的事。但还是控制不住地伸手,悄悄拿过桌上放的那几份通缉令,仔细对比了上面的画像和凌溯的脸。
“对了!”催眠师看着那些画面,忽然想起来,“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飞翔的荷兰人号,永远漂泊的死亡之船……”
Z1有些茫然:“什么?”
“你没看过《加勒比海盗》吗?《海贼王》也行。”催眠师说道,“或者《海绵宝宝》……”
“……”Z1额头冒了点冷汗,“你们的职业……涉猎都这么广吗?”
“有什么办法?找你咨询的来访者看什么,你就得跟着了解什么,总不能连这点准备工作都不做吧。”
催眠师给出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兴致勃勃的神色却已经不加掩饰:“我记得那艘船的设定是‘被永远拒绝在任何港口停泊的幽灵船’吧?不过他们失事的地点好像是好望角,和这场梦不太能对得上……”
“嗯。”凌溯单手托着下颌,举了下手里的笔记本,“我正在看这个故事。在他们这儿,传说这艘船会带来恐怖的海上风暴,吞噬掉遇到的船只。”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刺目的闪电恰好撕裂浓云,将窗外照得一片惨白。
仿佛近在耳畔的雷声轰然炸响,滂沱大雨被电光照得白亮,将暗沉的天地连成了一片。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厚云密布浓黑,压得人喘不过气。雨点剧烈撞击着窗户,那些树木几乎要被硬生生折断在这场突兀而至的暴风雨里。
相比外面正在肆虐的这场近乎恐怖的海上暴风,酒馆内亮着的油灯和温暖的空气,反而平静得更像是场梦中的幻觉。
“风暴从海上来。”
Z1紧蹙着眉,向外看了看:“先摧毁了我们本该乘坐的那艘船,紧接着就登陆了这座港口……”
“不会,这里没有什么超自然的成分。”
庄迭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从一摞报纸里抬头道:“如果产生了‘不被允许进港停泊的幽灵船回来复仇了’这种想法,可以去看队长书柜第一排第三本青少年科普读物……”
Z1脸上不自然地一烫:“不必了!”
庄迭没能推荐成功,格外惋惜地叹了口气。
“的确不太可能,我们还是讲科学的。”
凌溯笑了笑,放下翻译好的笔记本:“我看的这几本笔记里,也只是提到了相关的传说……要说对这里有什么影响,就是不允许任何出生时正巧在好望角、又是暴风雨天气的人出海航行。”
“他们坚信,这些在暴风雨中出生在好望角的船上的婴儿,有可能是那艘幽灵船上的水手。”
凌溯轻轻揉了一把小卷毛,伸手把灯光调得亮了点:“一旦让他们重新回到大海,说不定还会招来那艘船,带来恐怖的海上风暴。”
“会有这种人吗?”催眠师好奇道,“这种几率听起来并不高……”
“考虑到在十七世纪的海洋贸易里,这个国家一度被称作海上马车夫,几乎同时垄断了所有商业航线和海盗行业,几率还是不小的。”
凌溯翻开那本笔记,屈指轻敲了下:“多亏这位爱好是记日记的先生——根据里面友情提供的信息,这座酒馆里就有一个。”
Z1接过来打开,和催眠师一起看了那几页的内容。
【4月24日晴】
【跟一个骗子打赌,输了十盾,可恨!】
【4月26日晴】
【跟两个骗子打赌,赢回了那该死的十盾,又输了二十盾,可恨!】
【4月27日阴】
【绝不再打赌,赌上我的脑袋发誓!】
【4月28日晴】
【跟一个骗子打赌。】
【我坚信他绝搞不定那个货行老板,除了海盗们,那个钻进钱眼里的赏金猎人是最难缠的了!】
【没人能从货行老板手里拿到船票,再狡猾的骗子也不可能!】
【4月29日晴】
【输了五十盾,可恨!!】
Z1:“……”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揉了揉额头,将日记翻到下一页。
这一页的字迹非常潦草凌乱,墨迹还很新,似乎是刚写下来的,最后几笔已经被墨水糊成了一团。
【4月29日傍晚暴风雨】
【谁会想到,好好的天气忽然就变了!】
【码头送回来的消息,那条船翻了,上面的人全完了,一个都没剩,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难道他们是遇到了那艘幽灵船吗?可酒馆老板的儿子明明没出海,小伊文就坐在柜台后面,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我一抬头就看见了。】
【可怜的小家伙,从记事起就没去过海上,他估计被这种事吓坏了。】
【见鬼,那个骗子在船上!他和他的同伙们都上了船!!!他带走了我的一百盾,说好了借给他当本金去骗钱的!】
……
Z1合上日记,他紧皱着眉:“这么说……酒馆老板有一个叫伊文的儿子,这个孩子恰好在一个暴风雨天气里,出生在了好望角的船上。”
“多半是海盗船当时刚好经过,又碰上了暴风雨。”
催眠师推断道:“说不定连这座酒馆也是因为这个开的。在港口的小镇生活,如果一辈子都不被准许出海,总得有个营生才行。”
说到这里,催眠师又下意识环视了一圈,挠了挠头:“只不过——酒馆里有过这个人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柜台里就只有老板一个吧?”
“没有就对了。”Z1忽然道,“那就说明,我们现在就在他的记忆里。”
催眠师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就像监控摄像头永远拍不到自己?”
Z1点了下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酒馆的每个细节都被还原得这样清晰,因为这是梦主最熟悉的地方。他没有出海的资格,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这间酒馆里……”
催眠师很快跟上了思路:“港口也一样,他总是跑出去看那些浮桥和船坞,看运货的船。”
这些场景,因为日复一日的观察,已经深刻地印在了梦主的记忆中。
“这不是有希望吗?已经推出第一步了。”
催眠师颇受鼓励,拉着Z1强行击了个掌,扶着柜台道:“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们觉不觉得我们现在稍微有点晃?”
翻阅完那两页日记,催眠师就觉得脚下稍微有点摇晃,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没多在意。
可现在,就连煤气灯的光影都已经开始在墙上不断跳动,几人的影子也在持续变化,几乎像是站在了一艘不停摇晃的船上……
与此同时,一种突兀袭来的、仿佛能将人吞没的强烈情绪,也在瞬间充斥了整个梦域。
由于濒死梦域类似浮冰的封闭特性,这些冻结在梦中的情绪并没有变成黑影。
它们不知冻结了多久,在这一刻才骤然解冻消融,迅速漫涌过了梦域中的每个场景。
煤气灯“啪”地一声碎裂。
整个酒馆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雷鸣电闪中,窗外的暴风雨依旧在肆虐咆哮。
催眠师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忽然晃了晃,扶住额头。
“小心!”Z1飞快扶住他,扔掉碎布条,打开后台的精神增益面板。
这种纯粹源于情绪的冲击力还要在认知侵入之上,如果没有“茧”提供的防护,普通人会瞬间被淹没在梦中情绪的浪潮里。
“集中精神,记住自己是谁!”
Z1张开护罩:“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不然会被梦主的意识同化的!”
他的护罩容不下四个人,这时候却也顾不上太多,只能尽全力向其中灌注着精神力。
Z1已经做好了把护罩让给他们三人的准备,抬头急道:“凌队,庄先生,快——”
他愣了下,有些错愕地停住话头。
和Z1预料中的情况不同,柜台后的两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煤油灯碎裂的同时,庄迭的掌心忽然跳跃起了一簇小火苗,一小团暖洋洋的亮芒重新照亮了四周。
凌溯还靠在躺椅里面。
他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把庄迭揽进怀里,火光在他的眼底安静跳跃。
在那一瞬间,Z1看着凌溯,莫名生出了些错觉。
——在这种极端危险的时刻,这个人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紧张,反而肆无忌惮地卸下了全部防备,就那么懒洋洋地闭起了眼睛。
窗外雷声轰响,飓风下的雨水像是拧成了道长鞭,疯狂抽打着一切。
酒馆在某种极为反常的猛烈摇晃中,被无形的情绪浪涌吞没,灯光忽明忽暗,在墙上落下时而巨大时而渺小的影子。
“记得住。”凌溯笑了笑。
他把下颌搭在庄迭头顶,轻声道:“让我抱抱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