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民火急火燎赶到现场时,正看见这一幕。
得知有因为在梦里受了刺激、精神濒临崩溃的失控持枪者,特殊事件小队原本就是赶来支援的。
可宋淮民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居然在这儿都能看见那两个人。
看见凌溯被人用枪挟持着、黑洞洞的冰冷枪口还抵着太阳穴的时候,宋副队长的脑仁疼得活像是往里塞了个电钻:“这又是怎么回事!”
凌溯也挺理亏,站没站相地虚心反省:“大意了……”
“你别说话!”宋淮民咬紧牙关横了他一眼,握着枪的手掌都渗出了些冷汗——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被挟持的自觉?!
“教官和庄先生刚看完电影出来,正好那个人忽然掏枪。”
行动组负责人压低声音,愧疚地低声解释:“当时很混乱,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是想给那两个人留一些独处的空间,就在附近随便逛了逛,谁知道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居然就出了岔子。
警方还在紧急讨论营救计划,却没想到庄先生竟然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枪,直接吓住了那个持枪的行凶者。
“他们——他们现在也有点担心庄先生的状态。”
行动组负责人攥了攥拳,他几乎已经被自责填满了:“所以更不敢贸然行动……”
在宋淮民到场之前,行动组负责人已经尽力说明了情况……但也实在很难说服其他人。
毕竟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眼里,比起一个已经失控的疯子,随时随地能掏出枪来冷静地瞄准别人眉心、气场冰冷得堪比职业杀手的不明身份的年轻人,的确更令人脊背发凉。
尤其庄迭看起来是真的随时都会扣下扳机——即使是行动组负责人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对方真的敢对凌溯做什么,在他手指动一动的同时,庄迭就会比他更先下手。
“担心庄迭的状态?!”
宋淮民猛地转回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已经分明沉下来:“他们两个都是正常人——正常人里特别好的那种人!”
警方小组长是宋淮民的老部下,被久违的低吼凶得一愣:“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宋淮民沉声打断,“肇事者看不见,你们也看不见他后面的售货架吗?”
被他提醒,众人诧异看过去,才发现在那个售卖爆米花和饮料的柜台后方,的确有一个不算起眼的、用来摆放电影周边的置物架。
由那个持枪者的角度看过去,被庄迭挡住的视线死角里,摆放着高仿真模型枪的那一列赫然缺了一盒,
小组长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他拿的是模型枪?!”
这种反应实在不能怪警方——毕竟距离实在太远了。他们不能贸然惊动那个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持枪者,那把模型枪的拟真度又高得离谱,从这里凭肉眼看过去,根本不可能发现任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哪有一点拿着模型的架势。
警方的应急小组长期在高危环境里处理突发状况,对什么样的人是虚张声势、什么样的人是真的有威胁,已经练出了一套不必思考的本能。只要一打眼,就能立刻判断出哪一方更危险。
别看那个持枪者胁持着人质,看起来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其实早已经吓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倒是那个年轻人,在他刚举枪的时候……警方好几个人都条件反射地据枪自卫,他们甚至真的考虑了几秒要不要先想办法把挟持者解救下来。
彻底弄清楚了情况,宋淮民不再耽搁时间,把枪抛给小组长:“给我副手拷。”
小组长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紧眉:“宋队……”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同事,是我很信得过的朋友,谁都不危险。”
宋淮民薅了副手铐,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一点都不危险。”
说完,他给凌溯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了过去。
……
接下来的解救行动异常顺利。
在警方应急小组提心吊胆的注视下,宋淮民轻而易举地下了那个挟持者的枪,拆了弹夹远远抛过来。
那个歇斯底里、疯疯癫癫的挟持者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不说话也不再动,只是愣愣地僵在原地,视线茫然得毫无焦点。
“好了,没事了。”
宋淮民把凌溯从那人僵硬的手臂里用力扯出来,用手铐把挟持者铐在货架上:“你是不是到哪儿都能给我惹点事?”
“不是故意的……”
凌溯边反省边重心不稳地往前抢了两步,一头扎在了小卷毛的肩膀上,被庄迭牢牢抱住。
凌溯揉了两下庄迭的头发,低头看他的眼睛:“吓到没有?”
庄迭唇角抿得淡白,认真看着他,摇了摇头。
“怪我……没考虑周全。”
凌溯主动反省,他斜靠着柜台,把那柄模型枪从庄迭手里接过来,递给宋淮民:“老宋,让你担心了。”
宋淮民适应不了他这么好好说话,没好气地瞪了凌溯一眼:“少来这一套……到底怎么回事,上场梦的尾巴没擦干净?”
他问到后半句时已经压低了声音,语气放缓,眉峰也蹙起来。
“算是。”凌溯点了点头,“不过问题不大。”
他握住小卷毛要往自己身上摸索的手:“秋后的蚂蚱……这也就是最后一蹦跶了。”
严会长的意识当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这件事毋庸置疑——不过初代茧这个被教歪了的人工智能,还是忠实地恪尽职守,运算出了最后一条延伸进现实的轨迹。
所有的时间点都是被设计好的,他们入梦的日期,从梦里回到现实的时间间隔……梦茧在时间上的出口在一开始就被定好了,所以才会出现体感和现实时间严重不相符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当他们进入梦茧那一刻,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是被永远困在梦茧中。
第二种是毁掉那颗梦茧——如果有人能毁掉这颗茧,所有人就都会在现实中的今天彻底醒来。
宋淮民皱紧眉:“为什么是今天?”
“因为今天是这部电影上映的最后一天……还活着的人,一定会忍不住来看这部电影。”
凌溯笑了笑:“老宋,帮我给他们带两句话。”
他表现得太安静正常,宋淮民反而有些不放心:“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自己——”
“第一句,毫无疑问,这就是现实。”
凌溯垂着视线,他几乎已经靠在了庄迭身上:“第二句,这部电影我也在三年前看过。”
行动组负责人急匆匆走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句,愕然抬头盯住凌溯。
……他们一直都在悄悄调查凌溯的时间线。
并不是对凌溯有什么怀疑,只是无论如何也想弄清楚——他们一直都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实世界,梦的变异发生在三个多月前,而拓荒者的招募也是那时候开始的。
虽然包括总负责人在内的这一批拓荒者们,算下来已经在“茧”内部待了三五年、七八年甚至十几年不等……但如果不考虑“茧”内部的时间流动,只按照现实时间来计算的话,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三个多月前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事先采取了各种手段来预防,这种悬殊的时间差已然足够导致虚拟世界与现实的严重割裂。
而问题也出现在这里……如果把凌溯也拉进时间线内,会出现一个令人在意的细微悖论。
——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凌溯给他们当教官的同时,应该正在特殊事件处理小队做队长。
这当然也说得通——任务者的内部原本就是互通的。他们只是在梦域里见面,凌溯同时兼职这两样也完全没有问题,但是……
行动组负责人看向凌溯。
……但是根据总负责人和宋副队长的交谈,凌溯刚去特殊事件处理小队时,表现并没有那么……不像人。
虽然也是高冷、可靠且话少的心理学精英,但在宋淮民的印象里,当时的凌溯性格上总体还在正常范围内,甚至比严博士的脾气还讨人喜欢一点。
至于没过多久,这个高冷可靠且话少的心理学精英就原形毕露,变成了偷懒可靠且啰嗦的摸鱼队长……这些就是只属于特殊事件处理小队的后话了。
“教官。”
行动组负责人沉默许久,才终于低声道:“给我们做教官的……是三年前的你。”
不是“茧”内部的时间流,而是现实世界中三年前的凌溯。
凌溯在一场梦里,给一群三年后会成为拓荒者的人做了教官。
……
凌溯轻牵了下嘴角,点了点头。
他看见庄迭打手势不断向警方催促着救护车,小卷毛死死攥着他的手,那只手冷冰冰发着抖,一点都不像电影院里那么暖和。
宋淮民忽然看见了沿着柜台边淌下来的血。
他心头骤然狠狠一沉,扯过凌溯去查看他的背后。
他在凌溯左肩下方看到了一个弹孔,自制的子弹没有穿过凌溯的肩膀,堵住了大部分的血,让那个伤口也变得格外不起眼。
“你疯了?!”宋淮民厉声吼他,“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自制的土枪,又不是什么要命的重伤……”
凌溯靠在庄迭肩上,有点郁闷地叹了口气——他怎么知道这群人没一个有眼力见的,谁都不帮他把小卷毛带走?
在那场梦里,庄迭已经被他吓到过不止一次了。
凌溯一点都不想让这种情况频繁留存在庄迭的记忆里……要不是因为不小心中了流弹,他单手就能制服那个持枪者,根本就不会被对方挟持,也不可能放任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宋淮民被他有气无力地谴责了一眼,一边揪心一边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这么说还怪我了?!”
凌溯被医护人员匆忙放在担架上,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他这会儿的脸色已经很苍白,宋淮民被他这么盯着,竟然真生出了点心虚:怪我就怪我,你赶紧躺好……别说话了,我帮你照顾庄迭。”
“老宋。”凌溯的表情更匪夷所思,“你刚才不配合我把小庄带走,在我虚弱地倒下,最需要小庄的陪伴的时候,你反而准备这么干了……”
宋淮民几乎被他气乐了,要不是看着这人躺在担架上,差一点就忍不住去踹上两脚:“行了行了,让他跟着你!”
到这时候,宋淮民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凌溯的伤的确没什么大碍,先前努力掩饰、现在又插科打诨,就是为了让庄迭能放松一点儿,不要因为这件事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说实话,看着庄迭拿枪那个深藏不露的架势……宋淮民觉得凌溯八成是多虑了。
虽然对着老部下坚定地表示凌溯和庄迭完全没有问题,都是非常好的正常人,但宋淮民心里其实也清楚——这只不过是从人品、行事作风、道德水准这些指标上来说的。
至于要考虑硬性的个人能力和履历过往……
宋淮民原本就完全想不明白,庄迭究竟是什么来历,哪家的幼儿园的教师助理需要这么强的推理水准和知识储备。
更不要说,现在竟然还又多了一团迷雾——庄迭的射击姿势非常标准,那种气势也绝对不是新手会有的……可宋淮民明明记得他之前还完全不会用枪,总不至于是一看到凌溯遇险就忽然自动开窍了吧?
宋淮民越想越头疼,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庄迭的肩:“行了,跟着你队长去吧。”
这两个人的手就没松开过,宋淮民觉得自己这句话也纯属多余,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走过去准备和警方的应急小组一起去处理那个古怪的持枪者。
那个人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理智——不论身边的人说什么,他都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一会儿怕得浑身发抖、一会儿又露出格外安详的微笑,嘴里不断咕哝着旁人完全听不懂的话。
宋淮民看得心头发寒,签了字准备把人带回去详细调查,却忽然听见急速驶近的汽车引擎声。
那辆车配备有防弹装甲,轮胎擦着地面在路边刹停,一群全副武装的“茧”的外勤队员迅速冲上楼梯。
……凭借多年老刑警的直觉,宋淮民本能地意识到,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正检查的这个已经神志失常的人来的。
凌溯的反应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在听到引擎声的同时,正在专心哄着小卷毛的凌溯目光也不动声色地沉了沉,不顾身旁医护人员的劝阻,道了声歉撑身坐起。
“打扰一下。”外勤负责人走上楼梯,“‘茧’的自动监测捕捉到了强烈的异常意识波动,我们——”
他忽然停住话头,有些错愕地盯着眼前的一干人等。
一旦出现这种强烈的异常意识波动,就必须立刻将当事人带走,单独收容监管。
因为是自动运转的监测程序,只要捕捉到异常就会直接定位。外勤负责人也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这么多熟人。
“没有什么异常。”凌溯说道。
他礼貌地谢绝了伸过来搀扶的手臂,撑起身走过去:“测错了,回去吧。”
外勤负责人有点犹豫:“可是教官……”
“茧”是不会错的,他按照仪器显示的定位,看了看被凌溯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庄迭。
外勤负责人不了解情况,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又哭又笑、显然已经神智错乱的持枪者:“这个人……”
“这个人跟你们没关系。”
宋淮民立刻道:“这是我们小队负责的,我们会弄清楚他出了什么事。”
“……哦。”外勤负责人讷讷应了一声,犹豫了下,还是看向一旁的同事。
“我也跟你们没关系。”
行动组负责人毫不犹豫撇清关系:“我今天休假,是自由人身份。”
外勤负责人:“……”
“不用看我们——我们跟整件事的关系都不太大。”
警方的小组长已经彻底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宋淮民正死死踩着他的脚,还是让他迅速弄清了自己的立场:“那位先生是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我们正准备给他申报一面锦旗。”
……
外勤负责人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他茫然地看了一圈,本能地还是去找凌溯:“凌队,你看‘茧’的探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携屏幕上忽然光标狂闪,跳出了个鲜红的[ERROR]报错警告。
上一组数据离奇地当着他的面被一点不剩地删除干净,屏幕一气呵成“啪”地一黑,再也没有了任何可供查看的内容——
作者有话要说:
茧: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