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齿刃高速旋转出了残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嗡鸣声,电光石火间就把劈面砸过来的巨型钢铁残骸尽数切割开。
零号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那似乎是一架刚被掰碎了的高达。
漫天烟尘里,小卷毛单臂架着足有一人高的电锯,回头看他:“队长?”
“……”零号点了点头,沉稳地收起配枪。
零号在给未来自己的信上补完了第三条。
一旦有了危险,一定要立刻超级果断地凌厉出手,不然就有极大可能性失去一切耍酷的机会。【三个重点星号】
……
在小卷毛助教的引导、示范和介绍下,零号对他目前的工作内容有了初步了解。
这片看不出任何形状的废墟,的确是他们的教学场地。
刚才捉弄他们的,就是正在念幼儿园中班的学生。
这个时候的意识体会格外活泼,整天上蹿下跳,没有老师愿意带,到目前为止还只有脾气最好的小卷毛助教临时负责。
“不要闹了。”
小卷毛助教拍了两下手:“这是新来的老师,你们要叫他队长。”
他一边说,一边分神取出棒球棍,将两块高速旋转着飞过来的碎片抡了回去。
“都把衣服整理好,不要追着野猪跑了,把长矛都放回去,一会儿要睡午觉。”
年轻的助教抬起一只手,搭着凉棚往远处看了看:“也不要追着别的小朋友跑……”
一架直升机在半空忽然炸成了烟花。
直升机残骸冒着黑烟直飞过来,小卷毛正在教育两个打架的意识体,察觉到时已经来不及,正要就地翻滚闪避,身后的零号已经抬手举枪。
残骸的核心被子弹精准击中,“砰”地一声,在半空中变成了一只惊恐拍打着翅膀乱飞、四处掉毛的芦花鸡。
乱糟糟的场景陡然安静了一瞬。
零号抬起手里的枪,低头吹散了枪口的淡淡青烟。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像小卷毛助教那样,清晰明确地分辨这些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意识,但他依然能察觉到,有十几道“视线”迅速转了过来。
零号准确地找到了那些视线的盲区,不着痕迹侧过身,同年轻的助教眨了下眼睛。
小卷毛就知道队长一定超级厉害,迎上对方递过来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地抿起嘴角,假装低头背手站到一边。
零号在一片安静里站了一会儿。
他垂着视线,漫不经心地掂了两下那柄枪,忽然看也不看抬手便射。
不断有意识体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垂头丧气整理好衣服,在小卷毛助教身后站好。
零号一口气打空了弹夹,看着最后一个骑着芦花鸡的意识体蔫巴巴地飘出来。
零号拎着枪,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拨着空扳机,轻轻偏了下头。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助教说不要闹了,耳朵聋了吗?”
刚才还闹成一团、你追我赶的幼年意识体全都躲在助教身后,老老实实低着头,听话地竖起耳朵。
零号走过去挨个检查,把两个玩得浑身脏兮兮的挑出来:“衣服脏了,会不会自己洗?”
“队长。”小卷毛悄悄举手,用口型对他说,“这是大班的内容……”
零号飞快同他眨了两下眼睛。
小卷毛上道显然非常快。
只是条件反射地提醒了半句,年轻的助教就迅速调整心态,刹住话头打开笔记本,专心记录起了教育方法。
一直等到那两个幼年意识体乖乖点头,零号才转过身,又拎出来了另外的几个:“以后还埋伏助教吗?”
被他拎出来的,是这里面最淘气、最有破坏性的几个意识体,刚才忽然袭击小卷毛的坠毁的直升机,就是他们一伙弄出来的。
零号抬起手,一个个把脑袋扳回来,不准他们偷偷瞄着小卷毛助教看。
只是当幼儿园老师,教育方法其实并不难摸索——虽然这些“小朋友”已经学完了从小学到大学甚至研究生、博士领域的全部内容,能徒手扒直升机,能把高达掰碎了到处乱扔……但这毕竟还是个叫“幼儿园”的地方。
尤其尚且年轻的小卷毛助教脾气又好、人又温柔随和。
因为太容易和小朋友们相处得好,所以也没了威严,一旦这些意识体闹得兴奋过了头,就很难控制住局面。
……如果是在之前,这种情形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零号看着被燎焦了的一撮小卷毛,不着痕迹地轻轻蹙了下眉。
就像他现在稍微一动弹,其实还能察觉到身体里冻结的冰晶一样……小卷毛的意识似乎也已经有一部分被现实世界所影响,出现了一些不同于死者之境的变化。
这些攻击在“小朋友”们看来只是玩闹,但对于年轻的助教而言,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的危险性。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小卷毛已经拥有了一部分“自我”,而这部分自我已经被他拉入了彼岸真实世界的轨迹……这样究竟是不是对的?
……
零号暂时压下了更多念头,连同视线一并收回心神。
那几个闯了祸的幼年意识体找不到助教撑腰,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缩成一小团,在超级严厉的新老师面前彻底乖下来,抽噎着做了保证,眼泪汪汪接受了一万字检查的惩罚。
有了两记毫不留情的杀威棒,剩下的幼年意识体都一点儿也不敢再闹,手拉着手排着队去睡午觉了。
零号从沉吟中抬起头,就迎上了一道亮晶晶盯着自己的视线。
零号有些哑然,收起那把枪:“不用跟我学……有我凶他们就够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就好。”
他在现实世界负责训那些拓荒者学员,原本也是一样的逻辑。
他的时间线和任何人都不一致,他不属于三年后的二代茧,也不属于死者之境——因为注定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地方,所以也用不着去费心考虑跟人相处的技巧。
零号抬起手,轻轻摸了两下那些打着卷的头发:“不要跟我学。”
“队长。”年轻的助教记好最后几个字,收起笔记本,“你会一直来帮我吗?”
零号没有立刻回答。
他放轻力道,碰了碰那一撮烧焦的卷发:“疼不疼?”
“不疼……有一点,不过不太疼。”
小卷毛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也跟着抬手摸了摸。
他对“受伤”很陌生——死者之境的意识没有自我的概念,所以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形态……如果发生了不可修复的破损,只要直接打散重组就可以了。
重组后的意识既是原有的个体,也是一个新的个体。留存下来的记忆以信息形式保存,代代相传、彼此共享,彼此之间都不存在任何秘密。
因为有了自我,所以才会受伤;因为受了伤,所以才会感觉到疼。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我不觉得这是坏事。”小卷毛随手拨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把那一撮烧焦的短发藏了起来,“自我是很有必要的。”
零号哑然:“有什么必要?”
“我们破解梦域的方式,是让自己和梦的主人同步。”
小卷毛解释道:“我们完全模拟梦主的行动逻辑、思维模式——在那一瞬间我们会完全变成对方,所以我们一想就知道应当怎么解开梦域。”
“我们在这一个梦境,变成这一场梦的梦主,换到下一场梦,又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们可以体验很多不同的感受,探索很多不同的轨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但是……”
年轻的拓荒者停顿了一会儿,抬起视线:“但是直到有了真正的‘我’的概念,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体验和经历,才忽然开始变得生动有趣了。”
“我的‘自我’来自于你,按照道理,你应该给我一个名字。”
小卷毛严肃地看着他:“我尝试输入小卷毛三个字的时候,被判定成‘昵称或外号’了。
“……”零号轻轻咳嗽了一声:“怪我。”
他举起一只手,认真地保证了自己一定翻遍群书、给对方一个最好听的名字,才重新让那张颇为严肃的面孔上恢复了笑意。
教学场地已经开始新一轮的翻修,那些废墟都被自动修复和归位,等待着下午的课程。
小卷毛打算把他也拖去睡个午觉,打了个哈欠,扯了扯零号的袖口:“队长,我们还有什么事没商量好吗?”
“有一件。”
零号看着他:“有了自我就会受伤,受伤了会疼。”
零号说:“这也是我带给你的变化。”
小卷毛眨了眨眼睛,停下脚步。
他还在等接下去的内容,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就是对方所说的“没商量好”的事。
——他因为对方的到来而拥有了自我,拥有了全新的、与现实交汇的轨迹,同时也因为参与进了对方的轨迹,多出了遭遇危险、受伤、生病、疼痛和难过的可能性。
“不要紧,我决定把它们都定义成一瞬间。”
小卷毛忽然转过身:“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总觉得一瞬间也太久了……也可以稍微加一点惩罚。”
“什么惩罚?”零号停下脚步。
年轻的助教打开笔记本,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自己刚学会的教学内容。
他敲了敲最后那一条,转过来给对方看:“就是这个。”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疼,是我自己决定了要参与你的未来。”
“在我们的轨迹正式交汇之前,要是这件事实在让你太在意,在意到睡不着的话。”
小卷毛一本正经地背起手,眼睛轻轻弯了下:“就罚你写好多篇检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