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半个月,宋向平在酒店设了席,请了关系好的一帮朋友和亲戚一起吃饭。
宋谨作为时隔多年才回到宋家的儿子,对父亲这边的人都很陌生,但毕竟是宋向平和袁雅的好日子,他不可能窝在角落里沉默逃避,于是只能跟在宋向平身边,向不同的人打招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局促与违和。
“小儿子呢,怎么没来?”有个朋友问。
宋向平端着酒杯笑:“刚放学呢,司机去接了。”
他话音才落,宋谨就看见宴厅的门被推开,宋星阑拎着书包走进来。
“说到就到了。”宋向平也看见了宋星阑,朝他挥挥手,“过来过来,跟你李叔叔打个招呼。”
宋星阑走到他们面前,说了句“李叔叔 好”就径直往前走,找了主桌上的一个空位坐下开始吃饭了。
“不懂事,都给我惯坏了。”宋向平皱着眉。
“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嘛,这个年纪正是不听话的时候,蛮有个性的。”朋友打圆场道。
宋谨侧头,看见袁雅正坐到宋星阑身边的位子上,笑着跟他在说什么,然而宋星阑只是低头吃着菜,连半点转头搭话的迹象都没有,显而易见的不理不睬。
袁雅于是说了几句后就准备起身,起身时她在宋星阑的背上拍了拍,大概是让他多吃点。
谁知一直没反应的宋星阑抬手拍开了袁雅的手腕,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在说“别碰我”。
袁雅的脸色不可避免地沉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恼怒,而是在这种场合下被直白抗拒的尴尬,连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都一瞬间愣住了,有些微妙地面面相觑起来。
宋向平正背对着那桌在聊天,对身后发生的事毫无察觉,宋谨怕他知道之后闹得不愉快,于是他走了几步到袁雅身边,说:“阿姨,您陪我爸去跟客人聊会儿天吧,他喝了不少酒了。”
袁雅抿出一个笑来,却显得有些勉强,她点点头:“好,那你们多吃点,我先去那边。”
宋谨轻轻拍拍她的手臂,说:“好的。”
袁雅走开后,宋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并不想和宋星阑有多余的交集,只希望能够和平地吃完这顿饭,别再出插曲。
宋星阑一直面无表情地在吃菜,随手拿起红酒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仰头喝酒时喉结上下滚动,看起来有种隐约的危险性。
他面前的手机时常亮起,不知道是消息还是电话,宋星阑瞟了一眼过后就再没多给眼神。
不久之后,宋向平和袁雅回到位置上,宋向平已经喝得有点醉了,满脸是掩不住的喜色,招呼大家说一起碰个杯,感谢大家今天能到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唯独宋星阑坐着一动不动。
“宋星阑。”宋向平沉沉地叫他。
宋星阑置若罔闻,喝了口酒继续吃菜。
宋向平放下酒杯,他一直是个会做人又顾及面子的人,但或许是今天喝多了,或许是他实在受不了在这样的日子里被宋星阑忤逆,又或许是他对宋星阑的忍耐度在酒精的催促下达到了顶点,总之在这个最不该出现插曲的场合里,宋向平顺着宋星阑的逆反行为,将早就铺垫在生活里的矛盾揪了出来,仿佛不吐不快。
“你不懂事也要有个度。”宋向平盯着他,“别跟谁欠了你似的。”
满堂鸦雀无声,宋星阑灌下最后一口酒,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抬头道:“你当然没欠我,你还教了我不少呢。”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在宋谨看来简直堪称森冷。
宋星阑说:“从我还没上小学起你就天天带女人回家演活春宫,给我做性教育科普,不是吗?”
宋谨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了呼吸,他完全不敢去看宋向平或是袁雅的表情,他只是觉得自己果然没猜错,宋星阑身上所有的平静里都藏着可怖的暗涌,他总会在最不该的时刻残酷地将表象掀起,露出疯狂到不可理喻的一面,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砰的一声闷响,宋谨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抬头看见对面宋星阑白皙的脸上滴挂着红色的液体,不是血,是红酒,宋向平将酒杯砸到了他的头上。
周围的人仿佛也才如梦初醒,拉着宋向平劝他冷静,袁雅慌乱地拿着纸巾走过去替宋星阑擦脸,却被宋星阑按下了手。
他此刻对袁雅的态度还算平和,因为从始至终,矛盾的另一端就一直是宋向平,袁雅只不过是被迁怒了而已。
宋星阑拿起桌上的手机,用手背蹭了蹭自己嘴角的红酒,冷冷地笑了笑:“爸,新婚愉快,我出去接个电话。”
宋向平坐在椅子上,喘着气狠狠地瞪着他。
袁雅一边替宋向平顺着气一边看向宋谨,焦急地说:“小谨,你去看看星阑,别让他出什么事了。”
宋谨很想告诉她,宋星阑是最不可能出事的那个人,他的心硬到你无法想象。
但他只能点点头:“爸,那我先去看看。”
宋向平摆摆手,并不想多说话。
宋谨站在厅外思绪凌乱地平复了很久,他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宋向平和宋星阑之外,全都是局外人,可那两个人毕竟是宋谨血缘最近的亲人,他或许可以在表面上不做任何掺和,但内心里却比谁都想要做点什么。
他抬头呼了口气,走向去往洗手间的通道,如果宋星阑没有离开酒店,应该会是在洗手间。
路过一张半掩着的安全通道的门时,宋谨听见里面有声音。
“宋星阑,你别这样好吗?”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宋谨顿了顿,站到门边,门里门外的光亮差异并不大,但是也不算明朗,所以宋谨站在那儿还算隐蔽。
他看见一个跟宋星阑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子正站在他面前,长头发,侧脸看过去非常漂亮,但表情却不太对劲。
“你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啊,我就是跟他聊过天,真的没有什么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女孩的语气急切,带着讨好的撒娇意味,宋谨想起饭桌上宋星阑不断亮起的手机,大概都是这个女孩发的,现在直接追到了这里来。
“你们有没有什么,我管不着。”宋星阑的声音淡漠,“分手纯粹是我烦了,别想太多。”
那女孩却不肯罢休,她抱住宋星阑的腰,仰头要去亲他。
宋星阑别过头,眉头皱起。
“星阑……”女孩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宋星阑却按着她的肩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点燃了。
“你可以走了。”宋星阑说。
宋谨无意再继续偷听,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怎么像样,竟然在这里听自己高中生弟弟的墙角。
然而他刚准备迈动步子,就听见女孩说:“我不走,你喝多了,我们去开间房好吗?”
宋谨顿住了身子。
他侧头重新看向门里,见宋星阑正低着头,嘴里咬着烟,一只手抬起来勾着女孩的下巴,像是在她的脸上观察着什么。
然后宋星阑拿下唇间的烟,说:“好啊,你在这儿给我口硬了,我跟你去开房。”
他的语气平淡,低垂的侧脸上还有隐约的一道红酒痕迹,在昏暗的灯光和香烟的雾气里有种冷血疯狂的性感,似乎任何东西到了他的手上,都能被稳稳地拿捏。
宋谨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他想走,想转过头不去看,可却好像有一只手死死地捏着他的后颈,将他钉死在某个角度上,强迫他透过那道门缝去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