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阴鸷暴戾的少年现在俨然是另一副模样,更别提是和两个月前无意中在客人的平板上看见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人作对比,宋谨完全没时间思考,他发着抖近乎崩溃地冲赵海喊:“你把他带出去!带走!”
赵海显然是被宋谨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对兄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眼下宋星阑已经疯了似的往宋谨那边扑,而宋谨直接摔了扫把跑进屋子,把门砸上了。
宋星阑冲过去,趴在门板上用力地拍,嘴里不断地叫:“哥,哥,你给我,给我开开门,开开门,哥!”
“滚啊!”宋谨在门里冲他大喊。
葡萄柚已经被吓得从秋千架上跳了下去,躲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星阑,星阑。”赵海跑过去把宋星阑拽住,哄他,“你别砸门,砸坏了门你哥就不喜欢你了,听话啊。”
宋星阑于是真的就安静下来了,他顿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歪着头拼命朝门缝里看,人都快要贴到门上了,他把声音也放轻,说:“哥,我,我不打门了,你别,别生气,好吗?”
宋谨站在门里,他几乎两腿发软,他不相信这个大喊大叫行为痴傻说话结巴的人会是宋星阑,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就是宋星阑,他三年未见的疯子弟弟。
宋星阑还在门外喋喋不休,宋谨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叔叔,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赵海叹了口气:“星阑他一个多月前回国,你也知道,宋总他现在人不见了,公司也没了,星阑联系了我,说会给我安排别的工作。其实这也不用的,我不给宋总开车,倒是还能当个滴滴司机什么的,但星阑打小的上下学都是我接的,他可能也有点感情,所以要帮我安排。”
“他回来之后说有件事要办,让我第二天的时候去他酒店等他,可第二天我没等到人,给他打电话,是医院那边接的,说是人在前一晚出了车祸,就在你们村子外的那条高速上,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你们俩的妈妈早就不在了,现在宋总又没个影子,我总不能去麻烦袁雅,这几年你都没和家里联系,我猜你大概是跟宋家断了关系,也不敢来找你,就自己先在医院里照顾着。星阑昏了两天,接着他多伦多公司那边的人就赶过来了,结果星阑醒来以后脑子就不清醒了,谁也不认识,只说要找他哥。”
“谁想到失忆这种事会发生在他头上啊,失忆也就算了,现在人都傻了,还结巴,他公司的高层和助理想把他带回多伦多治疗,结果星阑发疯似的不肯,又喊又摔,最后医生只能给他打安定。”
“在医院里治了大半个月,伤是差不多好了,人还是不清醒,天天念叨着要找你。市里的医院水平是没得说的,连做了十天的高压氧也没效果,公司里的人只能先让星阑在国内待着,让我带他来找你,他们回去继续打理公司,等过段时间再看看星阑的状况。”
“小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知道你跟家里可能有些矛盾,但星阑现在毕竟都这样了,没爸没妈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他也只记得你了,刚刚进门第一眼就认出你,除了你他谁都想不起来,你就帮帮他吧,好吗?”
宋谨没有回答,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眶和鼻子酸得发痛,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为什么宋星阑只记得他,就因为他是宋星阑最恨的人吗?
“我不想见到他,叔叔。”宋谨哑着嗓子开口,那些恐怖阴暗的回忆交织而上,即使过去三年,痛意仍然清晰,他说,“你把他带走好吗,我真的不想见他。”
“可是,小谨……”
赵海话还没说完,宋星阑就蹲在了门前,他摸摸门板,低声说:“哥,我会,会听话的,你,你别不要我。”
宋谨想狠狠地唾骂他,质问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然而当着赵海的面,当着这么一个已经傻了的宋星阑的面,他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你走吧,宋星阑。”宋谨说,“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外面顿时没有了声音,许久,赵海长叹了口气,说:“走吧,星阑。”
“不不不走。”宋星阑直接坐在了地上,抬起头看着赵海,眼眶发红,“我,我要跟,跟我哥待在一起,我不走。”
“那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再来好吗?”赵海骗着他,“你这一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都瘦了十多斤了,今天一整天就吃了块面包,你不饿吗?”
“要,要跟哥待在一起……”宋星阑置若罔闻,只是低着头委屈地说。
宋谨没再说话,起身回了房间。
他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山,觉得很累,很重。
没有宋星阑的这三年,大概是宋谨过得最轻松的时间,他不用担心会在哪里偶遇宋星阑,不用害怕会被强制发生关系,甚至都不再有人对他恶言恶语,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躲避什么,而是想要换种轻松的方式生活,可他怎么就是躲不过。
躲不过三年前的疯子,躲不过现在门口的那个傻子。
就因为他们是亲兄弟,他们是血缘最近的亲人。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宋星阑的那句“以后你唯一的亲人只会是我”,到了如今,好像确实成真了。
只不过位置互调,宋谨成了宋星阑唯一的亲人,唯一记得的人。
太讽刺了,太荒诞了-
宋谨在窗前坐了一个多小时,秋天太阳落山快,外面已经一片昏黑,天与山连成一片,像涂不开的墨。
葡萄柚还在院子里,偶尔喵喵地叫两声。
宋谨站起身,出了房间,去厨房淘米做饭。
他把菜做好后,天已经全黑了,葡萄柚大概是饿了,开始不断地叫,宋谨将菜端上桌,又盛好饭,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开门。
宋星阑正埋着头坐在地上,赵海站在一边抽烟,门一开,宋星阑立刻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宋谨。
宋谨没看他一眼,弯腰抱起跑到自己面前的葡萄柚,然后对赵海说:“叔叔,先吃饭吧。”
然后他回身进屋,抱着葡萄柚去猫窝旁边,给它倒吃的。
宋星阑站在桌边不肯坐下,一直看着宋谨喂猫,再看着宋谨起身去洗手,最后看着宋谨回到桌子旁。
“星阑,坐下吃饭。”赵海叫他。
宋星阑一动不动,直到宋谨坐下了,他才动了动,坐到宋谨对面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
没有人说话,宋谨低着头吃饭,赵海给宋星阑夹菜,宋星阑一开始还吃两口就看宋谨一眼,后来大概是真的很饿,再加上饭菜香,他开始主动地去夹菜,埋头苦吃,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完了。
但是还没有吃饱,他端着空空的碗,看看赵海,又看看宋谨。
赵海拿过他的碗:“我去给你盛。”
“我来吧,叔叔。”宋谨接过碗,“您再吃点。”
宋星阑坐直身子盯着宋谨的背影消失在客厅转角,直到宋谨从厨房拿着碗回来。
宋谨将碗放到宋星阑面前,宋星阑坐在位置上仰头看他:“谢,谢谢哥。”
宋谨没理他,回到自己位置上吃饭。
饭桌重新陷入寂静,宋谨吃完一碗饭,将筷子放下了,宋星阑立刻也跟着放下筷子,宋谨看了他一眼,宋星阑整个人一抖,没忍住打了个嗝。
“把饭吃完。”宋谨说。
宋星阑立刻又端起碗往嘴里喂饭,吃了几口之后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宋谨的话,于是他说:“好的,哥。”-
吃过饭后,宋谨站在门口,赵海去车上把一个旅行包拿下来,里面大概是宋星阑的东西。
“小谨,不管怎样,他都是你亲弟弟,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也是没办法。”赵海面露难色,“你就先照顾他一段时间吧,好吗?”
这本质上是宋家的事,赵海因为从前的雇主情分做到这里,已经是难得,如果今天换一个人来,宋谨未必会让他们进屋吃饭。
“让您看笑话了,叔叔。”宋谨说,“麻烦您了。”
“哪有啊,我也是看着星阑长大的。”赵海叹了口气,走到宋星阑面前,说,“星阑,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宋星阑看着宋谨,然后点点头。
赵海摸摸他的肩,端详着他的脸,然后低头抹了一下眼睛:“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公司都开得这么好了,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吸了口气,对宋谨说:“那我就走了,小谨你照顾好他。”
宋谨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看着那棵隐在暗色里的梧桐。
院门被关上,汽车声远去,宋星阑站在门边,宋谨没动,他也不敢动,只是看着宋谨的侧脸,手指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一副胆怯又不安的样子。
宋谨转身进了屋,宋星阑刚想跟上去,门就被关上了,差点砸到他的鼻子。
“……”宋星阑有点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门,“哥?”-
两个小时后,宋谨打开大门。
宋星阑正蹲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闻声立刻转过头来,走廊上的灯照着他的脸,夜里的风很冷,他的鼻子都红了,但也不一定是被风吹的,因为他在哭。
“哥……”宋星阑吸了一下鼻子,眼睛里掉下几滴泪来,鼻音浓重,“你别,别不要我。”
这种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样子让宋谨有些恍惚,无法将面前的人跟三年前的疯子联系在一起,简直翻天覆地。
“进来。”宋谨说。
宋星阑立刻抹了一把眼睛提着行李包站起来了,宋谨带着他走到卧室隔壁的小房间,那本来是个杂货屋,里面有张折叠床,宋谨刚刚收拾了一下,勉强腾出个地方放床。
其实他整理完之后还洗了个澡,煮了壶水,打扫了房间厨房和客厅,因为他实在不想开门,不想看到宋星阑。
“你睡这里。”宋谨指了指那堆杂物中间的小床,“要洗漱就去洗手间。”
宋星阑把脑袋伸进去环顾了一圈,嘀咕道:“好,好小啊。”
“把你的少爷脾气收收,不住就滚。”宋谨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住,住!”隔着房门, 宋谨听到宋星阑在走廊上喊,“谢谢,谢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