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姻亲裙带(上)

养儿这事急不来, 还是得从长计议。幸而现在狄其野和顾昭领了份合作差事, 有狄其野代顾烈先照顾儿子, 也不算忽略。

狄其野也没什么意见,主要是顾烈近来阴云笼罩的,也不催他去政事堂, 估计是朝堂上有不怎么好的事,既然顾烈不想让他沾,他就不问, 带着顾昭天天在礼部, 与礼部与国子监各位大人安排春闱。

说是带着顾昭,不如说是放羊吃草。

顾昭勤勤恳恳安排春闱流程的时候, 狄其野与国子监祭酒大人,也就是庄醉他外祖父祝老爷子, 乐呵呵地玩起了成语接龙。

祝老爷子单名一个雍字,在前朝考过状元, 学问一等一的才子,饱受敬重,出任国子监祭酒, 无人不服, 只是年岁大了些。

从祝雍对外孙庄醉的处理可以看出,这老爷子不仅学问练达,还世事洞明,做人做事都是一等一的。

狄其野虽不知祝雍为何不愿意过多参与春闱之事,但既然老人家说受不得累, 狄其野当然不会为难,狄其野自己也乐意从旁围观,将事情多交给顾昭去做,因此也配合着老爷子装傻。

要让狄其野来决定,他根本都不会派自己给顾昭做副手,不会就学,错了就改,何必强求一开始就面面俱到?人都是从错误中学习的。

但狄其野也明白,在这个时代,皇家颜面是不容有失。

故而,狄其野先听了流程,按照顾烈的意思定了大方向,才把事情推给顾昭去安排。真安排下去前,狄其野也还是要过一眼,以防万一。

到目前为止,顾昭都在众位大臣的群策群力下完成得不错,狄其野冷眼瞧着,顾昭办事,确实有两分顾烈的影子——听得进意见,但也不是软耳朵,时而一针见血,叫人不敢小觑。

狄其野放下心来,和祝老爷子对起成语来也是渐入佳境,主要是祝老爷子不仅会对成语,还善于展开讲小故事,绘声绘色,偶尔两次都把狄其野迷得忘了吃饭。

狄其野忘了吃饭,那顾烈当然更记不住了,加上顾烈近来阴云密布的模样,把众位大臣闹得战战兢兢,和礼部和谐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何顾烈的脸一日比一日难看?

顾烈在等两件事。

一是肃政台和锦衣近卫将案子彻底查清。

二是祝北河主动坦白。

顾烈隐忍不发,等到案子查清,祝北河还是一动不动,顾烈就点了头,将案子爆了出来。

这日早朝,右御史牧廉出列,参功臣杜轲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并残害接任的凉淄道道台胡堂,阻止胡堂揭发其贪赃枉法之罪情。甚至在案后,杜轲将胡堂灭门一案伪造为流民所为,欺君罔上,竟敢上折请求官复原职!

牧廉还要参大理寺卿祝北河,祝北河身为大理寺卿,竟然听信族亲一面之词,压了胡堂的折子,变相为杜轲争取了残害胡堂的时间,有违臣职,罪同帮凶!

牧廉面无表情地说一句,百官心中就惊得一跳,等牧廉说完,朝堂上下看着陛下那双怒火正炙的眼睛,连呼气都怕太大声。

祝北河惭愧跪地,不争不辩,只道:“臣有罪。”

顾烈不仅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大理寺卿是什么职位?他掌天下刑狱,复审大楚朝上下刑案,主审案情特别复杂或重大的要案。

所谓“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推情定法”“刑必当罪”,务必使“狱以无冤”。大理寺与刑部、御史台合称三法司,构成大楚朝的司法监察体系。

能担任大理寺卿的人,不仅要能干,还要严守律法,以身作则。

所以前世今生,顾烈都选择了祝北河来挑这个担子。

前世,祝北河任大理寺卿二十年,后来因顽疾辞官养老,虽然为了祝家和姻亲裙带利益也有过不严重的问题,但任期中从未出这种程度的过错。

偏偏重来一世就出了差池。

而且胡堂还是以自己的能力安稳平息了平川城一带旱灾的能干官员,怎么不让顾烈痛惜!

更重要的是,出了此等灭门大案,祝北河竟然不赶紧来坦白认错,非要等到朝堂上揭露才来认罪。

堂堂大理寺卿,就这么当朝去了乌纱帽,进了肃政台的官狱。

清明还未至,雨却是下得叫人心凉。

*

此案说到底,还是姻亲裙_带关系,而祝北河被狭裹其间,虽然确实失职,却并不是明知杜轲罪行还大胆包庇,而也是被蒙骗了。

还是要说到雍州平川城一带的旱灾。

此地属于凉淄道,出任道台的,本是信州降将、立楚功臣杜轲。

杜轲此人有几分本事,看顾烈念念不忘平川旱灾,此生及时换上胡堂,就可以看出来了。

直白点说,杜轲是个武夫,根本没有理政的本事。

所以,他就因为理政不勤,被御史台的地方监察,雍州监察御史,给参了。这一参,御史台一复核,自然就给罚了。

这个罚,不止是罚了让他肉痛的银两,还在雍州监察御史的注目下,被结结实实打了廷棍。

杜轲哪里受得了这个文官鸟气?听说可以辞官,风风火火就把官给辞了。

顶上这个缺的,是胡堂。

胡堂一上任,恰逢平川城大旱,杜轲不当“官老爷”之后感到了身份落差,此时已经心生悔意,他想抓胡堂的错处把柄,没想到胡堂这么能干,不仅将旱灾解决得很好,账目清楚,赈灾及时,还得了顾烈的特旨嘉奖。

就连胡堂那个死掉的北燕将领亲哥,都被陛下追赠了英名。

这就够让杜轲眼热了,他更没想到,胡堂还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旱灾处理完了,胡堂居然把杜轲任期内的账目也拿出来核算一遍。

平心而论,胡堂此举,不过是分内之责,毕竟每年年底,作为道台,是要向上级知州报账的,如果收支账目不清,就没办法进京向户部核算。户部要是过不去,就得去御史台的官狱报道了。

凉淄道道台府里的耳目找来和杜轲一说,杜轲就慌了。

为什么慌?因为杜轲贪了多少钱,他自己心里明白,那可是巨款。

杜轲先是求天求地求菩萨,暗暗祈祷胡堂不要查出亏空来。然而临时抱佛脚是没有半点用,胡堂不仅查出来,还被这笔巨额贪_污吓了一跳,连夜写了折子,送去京城大理寺。

杜轲明白,这折子一进京,他的人头离落地就不远了。

折子收发是由布政司负责,根本不可能掉包,那就只能从大理寺卿下手。

大理寺卿是祝北河,出了名的老实人,不可能收受贿赂。可祝北河也是出了名的孝子,他家中高慈姓左,看姓就知道是家臣五大姓中的左家人。

杜轲他儿子,取的可是左家长房的嫡女。

于是一弯二绕,祝家老夫人听说姻亲犯了糊涂,拿了官中一箱银子,现在已经知错了,可折子送到了她儿子手上,怕是要了性命。

老夫人自以为精明,自家儿子可是堂堂正三品大员,最早和陛下一起打天下的立楚功臣,不过是一箱银子的事情,拿掉一本折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她娘家,这儿子她生来有什么用?

为了娘家的面子,也为了拿捏儿子,祝家老夫人拼着不肯吃饭,也要祝北河对姻亲手下留情。

祝北河答应是渎职,不答应是不孝,苦闷了两日,实在被母亲闹得不行了,还去找姜扬诉过苦,可姜扬劝了半天,回家老娘还是不肯吃饭,眼见着都要生病了,那可怎么办?就答应了吧。

或许在决定渎职的那一刻,祝北河就该清楚这事没完,可祝北河万万没想到,在顾烈摆明了认理不认人的统治下,杜轲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来。

杜轲当然不止贪了一箱银子,得了左家的准信,他就对着胡堂下手了。

于是,一伙人在内鬼接应下进了道台府,灭了胡堂满门,还将整个府衙付之一炬。杜轲带着人呼天抢地地赶到现场,立刻开始满城搜捕犯案的“流民”,把流民杀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杜轲没有理政才能,从他栽赃流民就可以看出来。

什么叫流民?流离失所之民,就叫做流民。

若这案件发在去年刚刚立朝的时候,说不定御史台不会起疑心,毕竟那时楚朝初立,确实有许多流民还未收服。

但楚朝一开朝,顾烈就确立了以重农安民为先的理政重心,鼓励流民开垦归田,给予了非常优惠务实的政策,同时户部废寝忘食地同地方落实户籍制度,登记造册,以田养民,以田管民。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可以说,大楚基本上消除了大波流民的存在。就算有,这些人也只敢躲在深山老林里,因为他们没有户籍文书,基本不可能入城。更不用说纠集成帮,潜伏城中杀害朝廷命官。

连时势都不清楚,被肃政台查个底儿掉是理所当然。

案情可以说虽然残忍但并不复杂,杜轲全族已经被缉拿,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摆在顾烈面前的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处置祝北河。

*

牧廉每月进宫三次,这是御医张老的安排,为了给他针灸调养,尽力让他活得更久。

有时牧廉自己记不住,姜延记得牢牢的,甚至只要不忙,一定给他领到太医院门口才走。

牧廉每回针灸完,总想偷偷跑去看师父,但未央宫哪里是随便能去的,每次都叫锦衣近卫给好声好气地拦了。

谁想今日一打听,师父和小小师弟在礼部待着,牧廉立刻就窜去了,为了讨师父欢心,迅速加入成语接龙这种幼稚游戏,和狄其野、祝老爷子一起,在礼部大堂成为扎眼的快乐三人组。

定国侯一来就以清晰的思路震住了场子,祝老爷子本身就是个和蔼随和的长者,而且他们俩已经这么玩了两三天了,不习惯的也都习惯了。

但这可是又疯又狠,敢把大理寺卿告上奉天殿的右御史啊!

不少人偷偷瞄着牧廉,直到顾昭随手轻轻敲了敲镇纸,才都低了头。

牧廉一点都不在意,照常问师父:“您什么时候回家?”

说好过个十天半个月出去住,但顾烈近来的模样让狄其野不放心,于是只道:“再过一阵。”

牧廉不大高兴,嘴巴能吊油瓶,陪了师父又接了几圈,觉得还不如回家和姜延玩,跑了。

祝老爷子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乐乐呵呵地对狄其野说起了小故事。

*

几日过去,春闱临开,杜轲也押到了。

顾烈早起时,把狄其野也给拉了起来:“陪寡人上朝。”

虽然人没去上朝,狄其野消息也不是不灵通,姜扬也求情求到他这里,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要不是知道,狄其野昨晚就要发脾气了。

翻来覆去的吃,就是真神仙也受不住。狄其野前些日子挤兑顾烈是牲口,单就某方面而言,一点都没说错。

狄其野看看镜子里的顾烈,反手握住顾烈给自己梳头的手,什么都没说。

顾烈心里安慰,一低头恰好从衣领间看到尚是樱色的重重罪证,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脸倒也没那么绷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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