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顾昭回去跟容燧的形容, 祝家小姐简直是天仙化人, 那容貌气度, 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
容燧认为,这大概是一见钟情,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是, 能让多年对着陛下和定国侯这等容貌的太子爷一见钟情,祝家小姐想必也确实是品貌不俗。
尤其是庄醉暗地里搜罗了一圈消息,祝家小姐不仅长得好, 心肠也好, 听说才学亦是非常之好,总之, 没哪里不好。
只有一点,那就是祝家小姐自小体弱, 虽没到多病的地步,也确实不如寻常女子康健。
因此祝家夫妻对这个小女儿很是疼宠, 祝雁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从小跟着祖母长大,与分家后的祝北河夫妻并不亲近, 携妻在地方上任职, 二哥祝寒江在工部任职,颇得陛下青眼,对小妹也十分疼爱。
容燧鼓励顾昭:“主子,看准了赶紧让陛下提亲吧。”
然而,顾昭却深深陷入了自我拷问。
顾昭很严肃地问容燧:“你说, 我惊鸿一瞥就对祝家小姐生了好感,是不是对祝家小姐不大尊重?这算不算见色起意?”
容燧傻了。
怎么顾家男人一碰感情就操心得跟当爹似的?
容燧浮夸地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主子,你爹当年一见你娘,就给人分了个桃。”
没事,你爹当年也这样。
顾昭安心了。
*
顾昭将吏部右侍郎、吏部尚书,以及严家和左家的往来牵扯查了个通透,进宫向顾烈禀报。
吏部右侍郎左成岚的手脚,从狄其野南巡时袁斐一案就露了陷,只是他认为左家正得用,族亲左朗还为国戍边去了,劳苦功高,心怀侥幸,被近些年顾烈的宽仁表象迷了眼,以为这点小动作顾烈不会深究。
而吏部尚书陈棎,他八面玲珑,谁都不愿意得罪,对左成岚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长年累月就被左成岚拉下了水,就算后悔,也没他后悔的余地了,官场上这种事也不稀奇。
严家和左家,说到底就是权钱那码子事,走得近归走得近,其实也没太多把柄。
顾烈细细听着,时而指点一二,对顾昭查出来的东西,并不惊讶。
这让顾昭心底更是对父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好像朝中丝丝缕缕的线,全都攥在他父王手里,该紧该松,他父王心底清楚得不得了,就连冒尖出错的线头,都在他父王的计划之中。
“依你看,”顾烈有心考校,“接下去,该如何做?”
顾昭带着庄醉查出来的这些疑点和证据,毕竟没有过明路,不是正经流程。
顾烈让他们俩先查,一是让顾昭和两三年内必定要接任锦衣近卫指挥使的庄醉熟悉熟悉,二是对顾昭的考验。
顾昭一礼,认真答:“查出的这些疑点,应由庄副指挥使交与御史台,由御史台参吏部尚书、吏部右侍郎徇私枉法,事涉六部九卿之一,该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要案重办,以儆效尤。”
“嗯。”
这就是较为满意的意思了。
顾昭心头一松,又听父王问:“那依你的想法,最后,你会如何处置?”
顾昭又是一礼,答道:“陈棎贬去地方;左成岚夺官免职;安抚左朗,敲打左家;对严家,按兵不动。”
顾烈微微颔首,并不吝啬夸奖:“甚好。”
“谢父王。”
顾昭欣喜。
然后又听顾烈笑问:“寡人听说,幺儿终于铁树开花了?”
这可把努力在父王面前表现沉稳的顾昭闹了个大红脸。
顾烈还逗他:“祝家姑娘如何?”
父王问意中人,顾昭镇定了心绪,简单地答:“空谷生兰,月射寒江。”
这短短八个字,既是夸祝雁湖有冰清玉洁之貌,又是夸祝雁湖有风雅高旷之德。
这让顾烈都有些惊讶:“昭儿如此盛赞,此女定然非同一般。”
顾昭已经定了主意,顺势求道:“请父王做主。”
没想到顾昭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动了魂,这不止是动心,已经是想求顾烈向祝北河提亲的意思了。
顾烈忍不住学自家将军挑了挑眉,说:“你的意思,寡人明白了。寡人斟酌斟酌。”
这是不反对考虑的意思。
父王行事从不鲁莽,顾昭也没指望一提就成,而且他向来尊重顾烈的意思,顾烈愿意考虑,已经是顾昭这一趟想达成的目标,因此顾昭平静得很,道了声:“谢父王。”
顾烈让他退下了。
顾昭一走,祝雁湖的记录就摆上了顾烈的案头。
祝家这姑娘,确实是什么都好,唯有一点,身子骨弱,需得耐心娇养,这也是为何祝家迟迟没有给女儿议亲。
一般人家,嫁过去,必定没有在娘家过得舒服。而嫁进高门大户,虽然不愁补品汤药,可规矩多争斗多,更容易搓磨了女儿。何况,就算夫家待女儿视同己出,一旦嫁过去,就必定要过生子这道鬼门关。
所以为人清正守规矩的祝家夫妻,唯独对这个幼女是宠得顾不上什么女大当嫁,恨不得一直留在家里养着。
顾烈亦是有些迟疑。
顾烈知道顾昭对待感情很有比照自己与狄其野的意思,看顾昭对祝家姑娘这一见钟情的模样,八成也真是个痴情种。
万一这祝家姑娘寿数有缺,顾昭可就得历一回情劫。
顾烈回想起前些日子,容燧先行回京,绘声绘色地跟自己描述狄其野在南疆沙场上的风姿,大楚兵神风采一如往昔,好不威风。
容燧讲到精彩处,手舞足蹈,恨不得再和狄其野去杀一回敌。尤其是狄其野刻意遭受围攻那一节,容燧讲得精彩,顾烈的心跟着一刀一刀的隐痛。
听容燧说完,顾烈整个手心都是汗。
在那一瞬间,顾烈是真的起过把人彻底锁在未央宫的心思。
然而,狄其野已经整整十年没踏上过战场了,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顾烈。
狄其野为他妥协成这样,他总不能太拘着狄其野。而且顾烈到底是不愿意和狄其野起争执。况且争了也没用。
但顾烈扪心自问,若狄其野再过两三年,出去再来这么一回,自己心里受不受得住?
不行的。
他已经四十四了,若是狄其野有个好歹,那就是中年丧妻,简直是挖心掏肺,痛中之痛。
所以顾烈得想办法,让狄其野自己想明白。
*
狄其野去兰府,将那净雪红梅玉杯,还了回去。
兰老爷子本来是坚决不肯收的。
狄其野说:“心意,我心领了。但我毕竟不姓兰。”
“这玉杯既然是兰氏传家宝,就该在兰家继续传下去。”
见兰老爷子面容松动,狄其野补充道:“这玉杯在我手上,最后就充了国库了。”
狄其野只是想更直观地说明断了传承,但兰老爷子和兰延之都想到狄其野被困深宫,连个妻儿都不能有,俱是露出了悲伤神色,可事关陛下,连伤心话都不能说出口。
狄其野还以为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松了口气,将装玉杯的锦盒放下了。
“既然定国侯执意还礼,”兰老爷子按捺住满心凄凉,强笑道,“那么,作为补偿,定国侯以后,尽量常来府上坐坐吧,老朽已是半截黄土埋身的人,恐怕也见不了几次了。”
这话听着不祥,兰延之却没有阻拦,狄其野立刻明白,兰延之急着把祖父带进京城,也许就是因为兰老爷子身体确实不好了。
“这,”狄其野到底是不能拒绝,“自当从命。”
好不容易从兰府出来,狄其野在街上遇见了姜延。
姜延依然是锦衣近卫指挥使,但是他已经向陛下求了情,两三年内,庄醉接任,他就能退下来,在京城内领个闲职,专心照顾牧廉。
倒不是牧廉出了什么岔子,而是一方面牧廉这个御史大夫着实太忙,另一方面,牧廉毕竟不如常人康健。
姜延体贴,乐意领个闲职回家照顾媳妇。
对着狄其野说起来,姜延还甚是骄傲,开玩笑道:“师父,我这个徒婿,可是十二万分的称职。”
先是兰老爷子说自己命不久矣,再是姜延计划退休回家养媳妇,回到未央宫,狄其野正想对顾烈感慨两句,就听顾烈说:“你明日,替我去祝府探望探望北河,他开年来身子不好。去之前到太医院走一趟,把张老高徒开的方子和药给北河带去。”
接二还连三,怎么就凑得这么巧,狄其野对顾烈奇怪道:“怎么忽然这些人,不是老了,就是在计划老了怎么办。”
顾烈问他:“定国侯可有计划?”
狄其野漫不经心道:“我又没老。”
顾烈揉了揉额角,听不出语气的说:“可我老了。”
狄其野笑了:“你哪有那么老,你才四十四好不好。”
见他揉额角,狄其野到他身边坐下,拉开他的手,换了自己的手给他揉,担忧问:“你头痛?”
顾烈笑笑:“只是有些累。”
狄其野手上轻柔地给他按摩着,还是忍不住翻白眼:“一天到晚想那么多,你不累谁累。”
顾烈闭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