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左右, 市局里还在加班的只剩下何危和崇臻。
“让人去把程圳清带过来。”
崇臻打个哈欠:“非得在这个时候?夜深人静的,审他我都怕自己睡过去。”
“你睡你的,我来审。”何危原本不打算这么迟, 但之前接受到程圳清的暗示,于是特意将提审时间放在这个点, 看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不一会儿, 人被带来,程圳清毫无睡意,精神得很,还和何危打招呼:“何警官, 还在加班啊?真是辛苦。”
“习惯了。”何危和崇臻一前一后走进审讯室里,程圳清的双手拷好之后, 审讯正式开始。
何危翻了翻下午的审讯记录,前面那些流程懒得走,直接问:“你和程泽生怎么相认的?”
“啊?这个和我弟弟的案子没关系吧?都几年前的事了。”
“说。”
程圳清耸耸肩, 告诉他三年前他在加拿大一家中餐馆洗盘子, 无意间认识程泽生, 而后对他产生莫名的亲切感。两人感觉彼此长相相似, 便去做亲权鉴定,发现果真是兄弟,就这么相认了。
“那为什么瞒着你们父母?”
何危语气冷淡,问的问题都是程圳清不想回答的。程圳清嘴角抽了抽:“跟他们……不熟。”
“程泽生主动帮你一起隐瞒?”
“不是, 他本来很高兴想告诉爸妈, 是我让他别说,泽生很听我的话。”
何危继续看笔录, 忽然冒出来一句:“你弟弟会用枪吗?”
“会。”
“你教的?”
“嗯。”
“学了多久?”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还自己买书回来钻研拆枪拼抢。大概三个月吧,就已经打得很稳了。”
何危看一眼程圳清,笔录翻到下一页:“枪怎么走私进国内的?”
“这和案子也有关?你怎么都不问问程泽生出事那天我在干什么?”
何危态度依旧冷淡,不为所动:“现在是我在对你问话,主动权都在我这里,你没得挑。”
程圳清摇头苦笑:“何警官,你真是每次都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何危的眼皮跳了一下,没理睬。接着问:“14号下午你在哪儿?”
“我在富盛锦龙园,一个下午加晚上都在那里,第二天早晨才离开。”
“谁能证明?”
“隔壁老头啊,我还跟他打招呼的呢。我出来肯定要经过他们家,不信你问问他那天有没有看到我出去。”
何危提醒他,都知道有后门,避开老人家的视线很简单。大家都是老运动了,别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说就说实话。
程圳清叫冤,他可真的在富盛锦龙园,怎么说实话就是没人信呢?
崇臻托着腮,打个哈欠,何危推推他的胳膊:“泡杯咖啡,冰箱里有幼清给的甜品,你去补充一下能量,打起精神来。”
“你一个人能行啊?”话音刚落,崇臻便感觉自己这个问题太多余。何危有什么不行的?他还能给程圳清气背过去?
崇臻走后,何危出去关掉录音和录像,进来之后走到程圳清面前,低头看着他:“我们以前见过?”
程圳清笑而不语,何危继续说:“抓你的时候,你说‘又’见面了,刚刚提到‘每一次’,我很好奇,你这种熟人的语气从何而来?”
“你猜,往特殊一点的方面猜,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会见过你。”
何危想起上次遇到程泽生的粉丝,也是误会他和程泽生是朋友,便说:“你应该看错了,那是我双胞胎弟弟。”
程圳清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要不是手被拷起来,估计要捶桌子。
“何警官,真的,你比那副看起来清冷的外表有趣多了。”程圳清收住笑容,无奈叹气,“有些事复杂而奇妙,我不能告诉你,你以后自己会明白。”
“你可以说出来。”何危指了指玻璃,“录音录像我都关了,现在的对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算了,由我来告诉你,效果并不好。”程圳清往椅背一靠,懒懒道,“既然监控关了,你可以在笔录里挑三个问题重新问,我会如实回答。”
何危冷笑:“按你的说法,之前问的都是废话了?”
“何警官你别污蔑我啊,明明就知道我说谎的部分不多,不问我就回去睡觉了。”
何危眯起眼,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总是把主导权捏在自己手里的嫌疑人。并且何危也能看得出来,他是软硬不吃的,一张嘴还能说会道,闭眼说瞎话的情况下完全拿他没办法。
何危将笔录拿来,翻了翻,问:“第一个问题,你做狙击手杀的都是什么人?”
“……毒贩。”
何危惊讶,只见程圳清眉头拧着,双手握成拳捏得死死,表情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
“你好像很恨毒贩。”何危说。
程圳清的语气变得刚硬冰冷:“他们凶残暴戾泯灭人性,接触过之后,只会想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何危心思一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用钥匙打开程圳清的右手手铐,抖一根递过去。
“谢谢。”程圳清拿着烟,先是从头到尾捏一遍,接着从鼻尖晃过去,才说:“借个火?”
何危拿出打火机递给他,表情变得复杂。“嚓”一声,程圳清将烟点起,深吸一口,笑道:“继续问啊,还有两个。”
“你为什么只和程泽生相认,没有去找父母?”
“这个……真的很难说,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不熟悉。”
“最后一个问题。”何危双手撑桌,低着头,音量降低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
“你之前——是缉/毒警吗?”
———
半夜三点,何危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之前心思一直扑在工作上,还没什么感觉,歇下来之后,抓程圳清时吃的那记肘击开始作妖了,胸口一片沉闷,呼吸都扯着肌肉在隐隐作痛。
他昨天没回来,桌子上放着一份外卖,一看就是程泽生买的。但他现在没什么胃口,主要是胸口难受,只想回房间擦跌打药好好休息。
上楼之后何危站在门口,瞄一眼程泽生的房门。这么晚他早就睡了吧?还是别去敲门打扰,有些问题明天再问。
其实程泽生在听见对面房门打开时已经清醒。他今晚买的是手撕鸡,等一个晚上何危也没回来,猜到他是在局里加班,便把手撕鸡留在桌上,何危回来总能看到。
不知为何,没有和何危聊两句,互动一下,今晚的夜十分漫长。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大约一点多才睡着,还睡得一点都不沉,在听到对面的门锁响动时,瞬间清醒过来。
程泽生一骨碌爬起来,去敲何危的门。不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漂浮着刺鼻的云南白药气味。
“你受伤了?”程泽生啪一下把灯打开,问出口时想起时间不对,何危听不到他的声音。
何危甚是无语,他累得不行,正是打算擦完云南白药就上床睡觉了。程泽生把灯一开,房间里亮如白昼,还怎么睡?
【你受伤了?】
床上多出一张纸条,何危放下云南白药。撕一张便签回信:【嗯。你怎么还没睡?】
程泽生更加睡不着了。
虽然他们干刑侦的跌打损伤实在是常态,但作为“室友”,不闻不问似乎不太好。程泽生左思右想,又撕一张纸,问他伤哪儿了,哪个歹徒还能把他弄伤。
何危坐在床边,裸着上身,正在揉开胸口那块乌黑泛紫的淤青。他拿起笔,回了简要无比的两个字:【你哥。】
程泽生先是怔愣,随即想起隔壁世界的哥哥还活着,并且还是在逃犯罪分子。他实在想象不出程圳清和何危动手会是什么场景,毕竟在他心中他哥只会对犯罪分子下狠手,对同行出手还真没见过。
【伤哪里了?严重吗?】
【胸口,肘袭,还好骨头没断。】
程泽生顺着云南白药的味道,找到气味最浓的源头。他盯着空荡荡的床板,何危就在这里,可能手里还在拿着药,正在揉开囤积的瘀血。
头顶的灯闪了两下,忽然熄灭。
程泽生和何危同时抬头,何危重新去按开关,尝试几次都没反应,得出一个很悲催的结论——停电了。
好了,这下纸条也别传了吧,各回各家、各睡各床。
程泽生也站在门口,来检查开关。空气中的声音渐渐变得复杂起来,除了他的呼吸声之外,还多了一道轻微的呼吸声。
何危耳尖,早已经感觉他的存在,心里一阵诧异。他诧异的不是身后有人,而是时间早就过了,为什么还可以听见程泽生的声音?
而且——这也太近了吧。
何危皱眉,下意识伸手推一把,这次没有推空,手指触碰到柔软的T恤布料,还有温热的胸膛。他心脏漏跳一拍,猛然回头,手腕又给捉住。真实的热度毫无保留的透过肌肤接触传来,彰示着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程泽……”
“别动。”
程泽生呼出的温热气息几乎贴着何危的脸颊擦过,只听他低声说:“你再往前一点,就要亲到了。”
程泽生也很紧张,他没想到居然能触碰到真实的何危。握着的手腕肤质冰凉细滑,但脉搏的跃动却是真实的,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胸口。
“……”说的什么玩意儿。何危甩开那只手,反方向后退一步,这时房间里骤然大亮,来电了。
没有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
程泽生盯着掌心发愣,指尖还残存着温热感,是属于人类的体温。
不会错的,他刚刚真的碰到了何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