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调查, 警方在何陆的住所里找到一本相册,里面全是和何危相关的照片。前面的是兄弟俩的合照,后面都是何危的单人照, 各个地点各个时间都有,一眼便能判断出是偷拍的照片。
程泽生将照片扔在桌上:“你找私家侦探跟踪何危?”
何陆供认不讳, 但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兄弟俩闹翻之后,何危搬出去住,掌握不到哥哥的行踪,何陆焦躁不安, 背地里悄悄请私家侦探,监视哥哥的一举一动。
后来他发现何危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单调, 除了连景渊之外,也没有结交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才终止这种偷窥行为。
“……他是你哥哥, 不是你的附属品。你对他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 只是一种占有欲罢了。”程泽生的食指在照片上点了点, “你这么做不仅伤害的是你哥哥, 还有你们的父母,你想过没有?”
听他提到自己爸妈,何陆猛然抬头:“……你要告诉他们?”
“不是我要,而是刑法规定, 必须通知家属。何危的案件里你是重大嫌疑人, 在我们彻底调查清楚之前,都不能放你离开。”程泽生问柯冬蕊, “他家人来了吗?”
“应该快了。”
何陆瞪大双眼,情绪波动巨大, 挣扎着要站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爸心脏不好,我妈有高血压,你想害死他们吗?!”
柯冬蕊怒道:“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考虑你父母的感受?”
“不用你们管!”何陆气急败坏,捏紧拳头,“还有,我没有杀何危!你们凭什么拘留我?!放开我,我要找律师!”
程泽生昂了昂下巴,行,给他找。他当然不认为何陆是凶手,但他对何危做出的事让人倍感不爽,把他多关几天,也算是给个教训。
五分钟后,向阳来汇报,何陆的母亲叶兰兰来了。
何陆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拷在一起的双手也在轻轻颤抖。他咬着下唇,低声说:“我不想让她看见,刑事拘留不是不能见家属的吗?我不想见她。”
“正式探视当然不允许,不过只是见一面的话,倒没那么严苛。”程泽生吩咐,“向阳,带他回去。”
在狭小的过道里,何陆远远便瞧见一道身穿旗袍的瘦弱身影站在那里,他不肯往前走,转身要回去,却被叫住:“何陆!”
何陆肩背一僵,高跟鞋在身后踩出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胳膊被一把拽住,叶兰兰质问:“警察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哥哥出事之前,真的是你带走的?”
“……嗯。”何陆唇角扯了扯,“妈,你别问了,都是真的。”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掴在何陆的右脸,叶兰兰浑身颤抖着,用尽力气骂道:“畜牲!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阿危?他是你哥哥啊!你们是亲兄弟啊!……”
何陆伸手轻轻触碰着红肿火辣的脸颊,半晌才轻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我哥,我也不用忍耐这么久。”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将叶兰兰的精神彻底击溃,跌坐在椅子上痛哭。
“……妈,您和我爸保重。”
叶兰兰望着何陆的背影,泪眼朦胧。大儿子死了二儿子被刑拘,到底是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个平凡的小家遭受这种灾难?
———
再次提审程圳清,同样不是何危做主审,而是吴小磊和云晓晓。程圳清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说出的话十句有五句把人气到跳脚,自己还弯着眉眼,一副悠哉悠哉看戏的表情。
“富盛锦龙园的业主是程泽生,你频繁出入是为什么?”吴小磊问。
“因为那是我弟弟给我买的房子啊,我进出有什么问题?”
“既然是给你的房子,为什么地下室的密码和钥匙你没有,反而要找开锁匠?”
程圳清赶紧解释:“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我没有,而是密码刚换,我给忘了,钥匙都在泽生那里。他家被你们封了,我想过去还不就只能找人开锁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什么时候?”
“11号,他让我想想房子怎么装修,包括地下室应该怎么弄,离开的时候顺手把钥匙塞给他,忘了要回来。”
崇臻指着程圳清:“这小子在说谎!隔壁老头都说后来都只见到他一个人来,程泽生根本没有和他一起!”
“他只说和程泽生见面,没说去了哪里。”何危拿起鹅颈话筒,“小磊,你问问他装修计划,他不是想了几天么,让他跟我们聊聊。”
吴小磊提问之后,程圳清先是一愣,而后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我打算装成简约风格,墙是白的地板是灰的,家里的家具也以黑白为主。在沙发后面打一个书柜,将饭厅与客厅隔开,厨房做成半开方式的,在外面还可以打一张窄小的长桌,当做吧台……”
何危听着,脑中想到的是程泽生写的他哥哥的住所。程圳清自己买了房子之后就住在外面,白墙灰地板、客厅书柜、半开放式厨房,这些都与程泽生的描述相符。
程圳清的语气从容娴熟,完全不像是脑中一个朦胧的计划,而是在复述一张完整的装修图。而这个装好的房子,正是他之前住的那套,在另一个世界的家。
“警官,还需要听细节吗?我连卫浴品牌和家用电器的型号都能提供。”
“……”吴小磊尴尬,偷偷看一眼单向玻璃,程圳清笑了:“何警官,你想问我的话最好亲自来,小同志面嫩,我怕再问下去他下不了台。”
何危果真让吴磊和云晓晓出来,又让众人去吃饭,换他来审。崇臻准备跟他进去做记录,被何危拦住:“你也去吃饭,上次不是说对面那家咖喱鸡好吃的吗?帮我带一份。”
“你一个人审?”崇臻拉着他的衣袖,悄声问,“打算用私刑?那也不能在局里啊,下午把他带去派出所,那儿工具多又隐蔽。”
“……”何危皱眉,“用什么私刑?一句话就暴露你的思想了,你不当警察也就是个流氓。”
“那你是真打算一个人审?那也不合规定啊。”
何危笑了笑:“别那么死板,虽然咱们都是按规矩办事,但特殊情况也要特殊对待。”他看一圈身边这几个大宝天天见的同事,问:“还是说,我前脚进去你们后脚就要和郑局打报告了?”
三人连忙摇头,包括吴小磊,他对何危的崇拜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有时候甚至产生一种想调来刑侦队的冲动,怎么可能出卖何支队?
审讯室已经清场,何危像上次一样,录音录像全关,程圳清见他进来,露出微笑:“何警官,今天想聊什么?”
何危关上门,淡淡道:“没什么,聊聊你的过去。”
他拿把椅子坐在程圳清对面,开门见山问道:“为什么三年前才和程泽生相认?”
“三年前才遇到嘛,之前我也不知道有个弟弟啊……”
“程圳清,有些事你清楚,我清楚,再绕弯子就没意思了。”何危和他的双眼对视,“因为三年前——你才从那里过来吧?是1月17号吗?你的忌日。”
程圳清的笑容渐渐落下,回忆起无法磨灭的那段记忆。他被绑在电/椅上,双手鲜血淋漓,全身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头发被贩毒团伙里的一个刀疤脸扯住,强迫他抬起头,用缅甸语混着国语问他同伙藏在哪里。
血液将视线模糊,身体忽冷忽热,眼前浮现出一阵阵幻觉。程圳清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他咽了一下口水,用缅语骂出一句脏话,刀疤脸恼羞成怒,提起缅甸刀刺入他的胸口。那一刀刚好命中心脏,程圳清只是眉头抖动两下,唇角反而颤抖着弯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终于解脱了。
真的如此吗?
程圳清再次睁眼,是在多伦多的一条肮脏小巷里。寒风凛冽,他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面朝下趴在雪地里。呼入的空气像是一把刀插入肺中,手脚和关节皆是冻得毫无知觉,程圳清猛然咳嗽一声,竟咳出一口血沫。
但他还是爬了起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应该是被毒打一顿之后丢在这个巷子里自生自灭。寒冷的天气、陌生的街景、鲜红的枫叶国旗,这一切和那个割肉饮血的毒寨相距甚远,程圳清抱着双臂走到一面橱窗前,发现玻璃里倒映出的脸虽然带着青紫,但却是熟悉的眉眼。
这一切让程圳清感到新奇,起初他以为是做了一场梦,后来才发现这个梦才是现实。他在加拿大多伦多,名字叫Millor,乍听之下很像“Mirror”,居住在贫民窟,是个街头混混。今天又是偷东西被逮到的一天,被殴打之后,像个破旧的娃娃被抛弃在街头。
程圳清渐渐察觉,他在不经意间来到一个平行世界。也许这里的他也濒临死亡,所以在那边□□消亡的那一刻,上帝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加拿大对于他来说太过陌生,他不会法语,英语也不是很擅长,勉强找到一份洗盘子的工作。但是没过多久,他发现了西装革履贵气优雅的程泽生,顿时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和他相认。
尽管这个世界的程泽生和以前的弟弟性格相距甚远,但对于程圳清来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都是有着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对他的疼爱也是同等的。
重生之后的生活远离毒贩和枪/火,是曾经渴望而不可求的向往生活,程圳清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4月14日,程泽生死亡,又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程圳清,我最近遇到的离奇事挺多的,所以对你的事也并没有感到意外。”何危低声问,“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某些怪异举动的目的。那天你明明可以逃走,为什么又要被我们抓住?”
程圳清低头,手握成拳,渐渐收紧。
“有些事不能轻易改变,它像一个完整的剧本,肆意修改只会引起更加恶劣的结局。”程圳清抬头,对着何危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个局我解不开,但我只有那么一个弟弟,你别把他带入这里,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