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危打开门, 带着一身疲惫,斯蒂芬刚刚睡醒,跳下来前后伸展着身体, 迎接他的归来。
不止它走来,还有连景渊。穿着白衬衫黑长裤, 一双眼眸温润透彻, 如一块温润美玉钟灵毓秀。
“我煮了海鲜粥,吃一点吗?”他的目光从何危脸上刮过去,“昨晚没回来,脸色也不好。”
“没什么, 就是有点累。”何危打个哈欠。
连景渊拉着何危进去坐下,去厨房盛一碗粥出来, 放在桌上:“多少吃一点,然后好好睡一觉,把元气补回来。”
何危拿着筷子, 笑连景渊这话和谁学的, 怎么和老妈子一样, 年纪轻轻的就在谈养生了。
连景渊坐在何危对面, 托着腮笑眯眯看着他吃饭。斯蒂芬跳到饲主腿上,两只前爪撑着桌子,也盯着何危。
对面一人一猫的眼神太过炙热,何危忍不住问:“你们父子俩这样看着我, 我都吃不下去了。”
“好好好, 咱们换个地方。”
连景渊抱着斯蒂芬站起来,去阳台给它梳毛。
他蹲在地上, 拿着贝壳梳,斯蒂芬相当配合的露出肚皮, 乖巧又软萌。连景渊瞄一眼客厅里的何危,轻声问:“你很喜欢他一直住在这里吧?”
斯蒂芬喵喵叫两声,连景渊笑了:“我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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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凉出院住进家里之后,何危心里愧疚,今天抽空回去看看他的伤势怎么样。
到家之后,听秦叔说夏凉正在楼上休息,何危没想上去打扰,问了问他的状况,听说恢复得不错,也就放心了。
夏凉玩游戏玩得眼睛疼,站起来去露台,刚好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在楼下,往大门外走去,赶紧出声:“何支队!”
何危回头,对着夏凉笑了笑。夏凉赶紧打个手势:“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何危的脚步停住,他本来不想和夏凉碰面,毕竟夏凉和那个自己经常会见面,说漏嘴就完蛋了。但……他想起程圳清的话,再想到夏凉受伤的位置,这些都只是小细节,改变一点也不会影响后续发展的吧?
“何支队,您怎么有空回来了?”
何危转身:“还不是怕我妈继续说我的不是,今天我回来了,你去局里可别宣扬我天天不着家。”
“唉?怎么会!我住在这里都挺心虚的,肯定不会在局里提何支队你的家事啊!”夏凉拽着他的胳膊,“何支队,你留下吃饭吧?叶阿姨马上就回来了,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这——”何危皱起眉,秦叔也来劝:“少爷,您就留下吃饭吧,夫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我跟她说过你现在在家。”
何危还想婉拒,门被推开,叶兰兰一身干练的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小跑进来:“阿危你来啦!别走了,秦叔,让大厨去做几道阿危爱吃的菜!”
“……”何危有点无措,只是迟疑几秒,居然就走不掉了。
如他所料,家里多了夏凉之后,气氛变得热闹许多。夏凉爱说话嘴又甜,几句话就哄得叶兰兰合不拢嘴,何危一向沉稳惯了,问到工作方面的事偶尔才搭一两句,其余时间都是在听他们两个天南海北的闲聊。
热热闹闹吃过晚饭,秦叔去切饭后水果,叶兰兰拿出一本后相册,何危顿时额头冒汗,如临大敌。
“小夏,来看看,这里都是你们何支队小时候的照片!”
夏凉兴致勃勃坐过去,何危无奈:“妈,这有什么好看的——”
“哇!这是何支队啊?小时候居然这么可爱!”夏凉抬头看看何危,再看看照片,“小时候这么软萌,眼睛水汪汪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冷漠了?”
何危:“……”
“啊!还穿小裙子!何支队小时候好漂亮啊,打扮成女孩子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何危:“…………”
叶兰兰叹气:“唉,人家男大十八变,这孩子八岁就变了,你看看,小时候可喜欢穿这些五颜六色的衣服,打扮得多好看,后来就变了……诶,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在山上走丢之后被掉包了。”
“山上走丢?”何危一愣,“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秦叔端着果盘过来:“少爷当然不记得啦,那时候你背着小水杯一个人上伏龙山,夫人和我都急坏了,从天亮找到天黑,都没找到你。”
“我去过伏龙山?”何危惊讶,“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你回来就发高烧,烧了三天,醒来之后山上的事全忘了。”叶兰兰叹气,“我们当时找了你大半天,秦叔说是因为伏龙山阴气重,你遇到鬼打墙了,一直没绕出来,才会发烧。”
夏凉好奇问:“后来何支队就变啦?”
“是啊,”叶兰兰点头,“不爱哭了,性格变得坚强沉稳了,也不喜欢穿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可我还是很喜欢阿危小时候软萌萌的样子,比现在好玩多了。”
何危一直沉默不语,夏凉还以为提到这些让他不高兴,赶紧换了话题。
直到回去,何危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小时候曾经去过伏龙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在山上迷路的大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又是伏龙山,总觉得那个地方似乎真的有什么神秘力量,总是发生一些诡异的故事。
———
天边挂着火烧云,温暖余晖撒进郁郁葱葱的树丛,何危打量四周,山林景色都差不多,让他一时难以分辨这是在哪里。
他总感觉自己轻飘飘踩不到地,仔细一瞧,他的全身都是半透明的,能透过手脚看见对面的树林。再低头一看,的确没踩到地,他的脚尖和地面隔着几公分,正是漂浮在空中。
“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
清脆的童声响起,何危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小衬衫和藏蓝色小短裤的孩子背著书包走来,气喘吁吁,伸手抹掉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
他的眼睛黑亮有神,五官姣好皮肤白里透红,小脸儿一掐像是能出水。一头黑亮短发,刘海被汗湿贴在额头,他扶着树,累极一般坐了下来,用手扇着风,抬头看着夕阳。
“……你好。”
身后传来细细弱弱的呼唤,何危回头,只见又一个孩子在身后。他穿着鹅黄色的T恤和白色短裤,挎着小水壶,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看着坐在那里的小男孩儿。
白衣男孩回头,黄衣孩子一愣,渐渐睁大双眼。
站在中间的何危也感到不可置信。
这两个孩子的长相完全一致。而且他们的眉眼脸型都很熟悉,好像是……
“你是谁?”白衣男孩问。
穿黄色T恤的男孩儿轻声回答:“……何危。”
好像是我的童年时期。何危愣愣想。
白衣孩子一下跳起来:“我才是何危!”
他直直冲来,从何危的身体里穿过去,揪住那个孩子的衣领,一只手搓着他的右脸,冷冷质问:“你是不是何陆?肯定是的,你就是这样,就喜欢做这些恶作剧!”
黄衣服的小何危弱弱抵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我真的是何危……不是何陆。”
见他哭得梨花带雨,白衣小何危终于停手了,发现他的眼角下果真没有泪痣,瞬间迷惑:“你真是何危?可我也是何危啊,怎么会有两个我呢?”
他带着泪痕摇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胳膊里细细弱弱的哭泣。
“我不应该自己跑来伏龙山……妈妈爸爸和弟弟都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们……”
“别哭了,我也找不到。”白衣小何危盘腿坐在地上,托着腮,“我们是来这里郊游的,结果何陆跑不见了,我来找他,也找不到路回去。”
黄衣小何危露出一只眼睛,瞄着他:“我弟弟也叫何陆,特别乖特别听话。”
“……我讨厌何陆,我也想有个乖巧的弟弟。”
两个孩子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接着白衣服的把黄衣服的拉起来,在偌大的山林里,多了一个人之后便不再害怕,两人摸索着下山的路,一边走一边闲聊。
何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分辨出这两个孩子的真实身份——一个是这个世界的他,一个是对面那个世界的何危。
“你知道什么是离婚吗?”黄衣小何危问。
白衣小何危摇头,听他接着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以后跟妈妈住,阿陆以后跟着爸爸住,我们以后都不能在一起了。”
何危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记忆开始茫然起来:他小时候真的会有这么爱哭吗?
反观旁边那个一脸淡定,性格坚韧的孩子,倒是更像他一点。
白衣小何危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帮他擦干眼泪:“别哭了,你要跟我一样,男孩子不能经常哭。”
“……跟你一样?”
“对啊,”他笑得眉眼弯起,“你是何危,我也是何危,我们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听见这话,黄衣小何危擦干脸上的泪痕,终于止住哭声。两人牵着手,互相扶持着在山里行走。天色渐晚,何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两个孩子走累了,饥肠辘辘,黄衣服的率先认输,坐在地上不愿再走。
“你走不动啦?”
“嗯,我身体不好,走路太多会感觉喘不过气。”
白衣小何危语气有些得意:“那你不行,我体能可好了,以后还想当警察呢。”
黄衣小何危低着头,轻声说:“我只想爸爸妈妈在一起。”
为了安慰他,白衣小何危蹲下来,搂住他的肩:“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的爸爸妈妈就是在一起,大不了我跟你换就是了。”
“……真的?”黄衣小何危歪着头,苦思冥想半天才说,“那我有一个好弟弟,也换给你好了。”
何危眼皮跳了一下,心里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两个孩子跌跌撞撞沿着山路行走,不知从何时起,一阵浓雾笼罩在山林,何危看着四周,能见度已经降至三米之内了。
“少爷!小少爷!”
黄衣小何危抬头:“我听见秦叔的声音了!”
“哥!你在哪里!”
白衣小何危也抬头:“那是何陆的声音!”
他们站在一片迷雾之中,两道声音从两个方向传来。黄衣小何危咬着唇,眼珠转着,最后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小水杯,开始脱衣服。
“不是说交换的吗?那就换吧。”他脱掉黄T恤递过去,“我把好弟弟给你,你把完整的爸爸妈妈给我。”
……不可以!
何危张开嘴,想伸手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衣小何危沉默片刻,也把书包甩到地上,开始动作麻溜脱衣服。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孩子已经换装完成,彼此凝视着对方。
“不能说出去。”
“嗯,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两只小手勾在一起,拇指打了一个印。
何危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各自家人的反方向走去。
他看见沉稳坚强的小何危被秦叔找到,欣喜若狂抱起来;又看到脆弱爱哭的小何危被何陆拽着,去找爸爸妈妈。
何危睁开眼,大口喘着气,额头已经汗湿。
这里不是树林,是连景渊的家里。他缓缓坐起来,手撑着额,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段在山上的记忆丢失数年,终于回来了。
为什么居然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何危一拳砸在床板上,死死咬着唇,隐约明白,为什么他会走入这难以破解的循环中。
原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倒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