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典礼结束时接近零点, 体育馆周围人声鼎沸,现场的安保忙着疏散粉丝,车辆在人流中缓慢行驶。
在体育馆堵了近半个小时,贺逾景回到宫山的家里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客厅熄了灯。想着家里人可能都睡了, 他上到二楼的房间轻轻拧开房门, 却发现房间里灯光明亮。
姜留岁窝在小沙发上看本子。王岑过年前给他拿了好几个剧本, 让他从中挑选一个, 年后安排试镜。
这个稀疏平常却温暖的画面令贺逾景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 他上前一步:“怎么还没睡?在等我?”
姜留岁没有回答, 而是放下剧本,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贺逾景挑了挑眉:“你在看什么?”
“你的奖杯呢?”
“都放在车里。”贺逾景状似不甚在意,但配上他的神情莫名显得嘚瑟,“太多了, 拿不下。”
姜留岁笑吟吟地顺着他说:“真是了不起。”
不等贺逾景说话, 姜留岁故意道:“你的花是谁?说清楚。”
贺逾景见他神色促狭,明摆着是在调笑自己:“不记得了。”
“?”
姜留岁没想到他转头不认账,见贺逾景丢下这句话径直走向卫浴间洗漱, 姜留岁跟在他后面, 不死心地念叨:“你再说一遍, 这次当着我的面说。”
想到他在颁奖典礼最后的告白, 姜留岁兴奋不已, 整个人心痒难耐,想听他亲口再说一次。
“是谁啊?花是谁啊?贺逾景。”姜留岁念个不停, 看他要卸妆, 直接把他的卸妆膏抢到手里。对上贺逾景望过来的视线, 姜留岁无辜地笑了一下, “哥哥, 我想听你亲口说。”
像是被他撒娇耍赖的架势打动,贺逾景示意他凑过来。
姜留岁照做。
“是你。”
贺逾景说话时的呼吸落在姜留岁耳畔,说完以后,索性又贴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除了你还能有谁。”
姜留岁耳朵一热,终于偃旗息鼓。
贺逾景迟来地意识到自己还没卸妆,手指在他脸上多出来的化妆品痕迹上蹭了蹭:“沾到化妆品了。”
“……没关系。”姜留岁晕乎乎地说,“我不介意。”
看他迷迷糊糊的,贺逾景好笑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把一直抓着的卸妆膏给自己:“好了,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们都要顶着花脸睡觉吗?”
“新年快乐。”姜留岁刚乖乖地说完,又冷不丁道,“马上你就26岁了,我才22岁。”
“你不是才六岁吗?”贺逾景倒无所谓他提年龄,看他没反应过来,“姜六岁。”
“……”姜留岁无语片刻,耍赖似的说,“随便吧,快对我说新年祝福。”
“新年快乐。”贺逾景指尖沾了一点卸妆膏,揉开他脸上花掉的地方,用哄小朋友的语气道,“岁岁平安。”-
在星云奖颁奖典礼上,贺逾景大方对着镜头向姜留岁告白的画面被单独剪辑出来,在网络上疯狂传播。无论是路人还是粉丝,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好像真的有点甜。
在大家都以为这对还会爆出大糖的时候,接下来的大半年两人都表现得十分低调,从未在公开场合共同露面,个人活动也从不提及对方。
姜留岁进组拍摄新电影,贺逾景闭关写歌,两人的行程看上去没有任何交集,几乎有人怀疑他们之间出现了感情问题。
在外界各式各样的猜测中,时间一路来到了盛夏,迎来了《不熄铃》的电影首映礼。
为了给电影造势,宣发邀请了各路媒体参与,主创团队的核心成员都到了场。
首映礼正式开始之前,几位主演在后台做准备。许久未见秦屹和商晴芷,姜留岁颇感亲切,直接冲过去用力一拍秦屹的肩膀:“秦哥!好久不见!”
他又看向旁边:“晴芷姐,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商晴芷笑着点点头,秦屹无奈地揉了揉被拍疼的地方:“你力气怎么又变大了。”
商晴芷拿起桌边的矿泉水,边拧边道:“我刚才看见裴导,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见她半天拧不开瓶盖,秦屹自然而然接过:“似乎从电影拍摄开始,他就没好好休息过。”
“裴导是紧张吧,毕竟今天首映。”姜留岁实话实说,“其实我也很紧张。”
姜留岁说完,这才注意到秦屹帮商晴芷拧开了矿泉水瓶盖,一瞬间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了然道:“你们是不是……?”
不等姜留岁逼问他俩是不是有情况,一道人影抬手懒洋洋地敲了敲门。
“好久不见。”贺逾景看着室内,唇角微微扬起。
姜留岁眼前一亮,正要应声,秦屹先一步道:“确实好久没见了。”
许久未听见对方的消息,和昨年比起来,今年贺逾景的行程似乎减少了许多,秦屹问:“最近在闭关?”
“帮池连溪的电影写歌,快收尾了。”这段时间他几乎睡在工作室,贺逾景感慨,“接下这份工作以前没想到有这么麻烦。”
说完他走到姜留岁身边,顺势揽住肩膀,语气透露出亲昵:“好久不见啊,姜老师。”
商晴芷好奇地问:“你俩都很久没见吗?”
“快一个月了吧。”姜留岁拉住贺逾景垂在肩膀的手,顺便捏了捏,“我在外地拍戏,前几天才杀青。如果不是今天的首映礼,见面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我记得你拍的是黄导的新片?”秦屹有所耳闻。黄致诚这回拍的是个相对小众的文艺片,明摆着是冲着拿奖去的。前几个月选角,最后在一大堆试镜者里挑中了姜留岁。
有《败色》的MV在前,也算导演和演员的再次合作。
贺逾景开玩笑道:“姜老师今年比我还忙,想见面都得提前两周预约。”
秦屹点了点头:“小姜现在处在上升期,忙点儿好。”
说话间,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老师们,电影要开始了!”
姜留岁闻言起身,牵着贺逾景的手走向门口,在步入观影厅时又悄然松开。
观影厅的最前排是主创和特邀嘉宾的位置,后面则是受邀的媒体和抽选进场的观众。
早在上个月贺逾景便收到了邀请,工作人员特意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了姜留岁旁边。看见他们一同从后台入场,影厅内骚动了片刻,在场的媒体记者无不将镜头调转过来。
姜留岁入座后小幅度地戳了戳身边人,声音难掩激动:“感觉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电影。”
贺逾景被他紧张又兴奋的样子逗笑:“要给你买爆米花吗?”随即又鼓励他:“你表现得很好,大家都会看见的。”
在电影开场正式开场前,身为总导演的裴闻上了台。
裴闻眼中积着血丝,整个人透露出些许疲态,但他望着台下的众人,眼神如游隼一般明亮,神情也格外真诚。
他的发言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掷地有声:
“希望大家能享受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看一看我们创造的世界。”
影厅内灯光逐渐暗下,一切沉入黑暗。
大银幕上浮现出大片大片夜间绽放的梨花,层层叠叠的花瓣颤动时仿若流光浮动。王府檐下悬挂的白灯笼随风摇晃,似是有人逝去。
一片寂静之中,不受宠的世子远远望着庭院里高大的梨树。
就在几日前,年幼的李恒失去了母亲,李言的生母于氏暗中下毒、老王爷默许,李恒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叮铃铃——
铃铛的声响从树上传来。
李恒抬起头,远远注视梨树。
白衣的少年从如雪的花簇中投来一瞥,他的面容在月下有些不真切,美丽得犹如花树幻化的精怪。年幼的李恒目不转睛,在树下仰望他的身影。
他象征着权利、欲望,是不熄不灭的铃。
在铃铛清脆的响动中,片头结束,片名缓慢浮现:不熄铃。
……
……
裴闻对每一帧画面细致雕琢,用充满巧思的转场将一组组镜头连接在一起,光影变幻间将一个又一个复杂鲜活的人物逐渐呈现在观众眼前。
《不熄铃》带有些许魔幻邪典的色彩,全片却没使用任何特效,而是通过镜头切换和情节设置,着重塑造“铃”这一角色鬼魅非人的氛围。姜留岁的演绎也完全对得起裴闻的精心编排。
看见铃一剑斩下了李言的头颅,血色飞溅的场景令影厅内一片唏嘘;等到了明昭和侍女争夺铃的缚魂锁,裴闻充分运用声画调动感官情绪,紧张的气氛令现场观众无不屏住呼吸。
老王爷被李恒处死后,明昭真正爱上了李恒,表面仍是作为死侍听从皇帝的指令,暗中却帮助李恒夺权。
贺逾景大致知道前半部分的情节,即便如此,在观看过程中也不知不觉被吸引,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姜留岁:“李恒是不是在利用她?”
姜留岁也小声说:“对,利用完就要杀人了。”
贺逾景还来不及感叹,像是应和姜留岁这句话,紧接而来的便是李恒夺权成功,对铃下达命令,要求铃在自己的登基大典时秘密除掉明昭。
两条剧情同时推进,画面不断切换,一边是新帝登基的恢弘场面,一边是铃杀死明昭的场景。
看见等来的不是李恒,而是一袭红衣的铃,明昭已经明白了李恒的用意。
“他让我转告你,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铭记。”铃神情麻木,丝毫不见平日里飞扬的神采,“包括你当初暗中帮助李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罢,铃将锋利的匕首刺进明昭的胸口。
看着明昭胸前洇开的鲜红血迹,铃逐渐恢复意识。
这里有个对视的长镜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隔着屏幕与观众相望,眼神逐渐从浑浊变得清晰,他瞳孔聚缩,因眼前的画面震动了一瞬,随即便是强烈的不可置信和一瞬间爆发的悲恸。
百年以来,铃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权谋斗争、亲人相残,作为上位者手中的武器,他好像再也撑不住了。
但只要上位者握着缚魂锁,他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只能逼迫自己一次次遗忘。
铃崩溃万分地跪在明昭身前,他的手指不断颤抖,下意识想将刺入胸口的匕首拔出来,却又明白这样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他前半段都是天真妖异、不通人情世故的形象,连李言的死似乎都没能撼动他分毫。但在这一刻,所能承受的绝望彻底到达了极限,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没有一句台词,却能令人真切感受到濒临癫狂的痛苦。
影厅内悄然无声,都被姜留岁极具感染力和张力的表演震撼。
大银幕上,明昭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铃的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铃低下头,在她手中看见了一只金色的小锁,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明昭暗中打造了缚魂锁的赝品,和真正的缚魂锁几乎一模一样。凭着李恒对他的纵容,铃能轻易找到机会将其替换。
“走吧。”明昭死前注视着铃,温柔地对他说,“离开这里……你自由了。”
这一幕过去,贺逾景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出了汗。
他拉住姜留岁的手,在后者看过来的目光中朝他笑了笑:“做得好。”
觉得这样没法表现自己的心情,贺逾景用力抓住姜留岁的手,用极轻的音量一字一句道:“演得真的很好。”
铃用赝品替换了缚魂锁,却并未如明昭所愿,带着桎梏自己上百年的缚魂锁离开上京,而是一步步穿过整座戒备森严的皇宫。
他来到御花园高大的梨树下,轻巧地翻身上树,有一搭没一搭摇晃掌控自己命运的金色小锁,眼中情绪变幻莫测,最后与带着禁军匆匆赶来的新帝李恒遥遥对望。
“我累了。”他对李恒说。
铃松开手,易碎的缚魂锁从手中坠落。
李恒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变得惊恐,高声命令禁军接住缚魂锁,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缚魂锁下落的那一刹,铃倏忽绽开笑容,他终于挣脱了权利铸就的沉重镣铐,百年来从未如此鲜活。
铃张开双臂,迎面而来的风吹动了鲜红的衣衫,手腕脚踝的金铃随之叮当作响。
这个热烈的画面仿佛他渴望已久的自由扑面而来,如梨树间穿梭的风一般流淌。
背景音传来缚魂锁落地碎裂的脆响,镜头最终定格在漫天飞舞的梨花之中。
影厅内一时陷入黑暗,片尾曲的前奏悠悠传来。
酥麻婉转的女声歌唱时如讲述故事,伴随着悠扬迷离的歌声,全黑的屏幕上逐渐浮现出主创的名字。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没有谁做出多余的动作,仍是沉浸在结尾凄艳烂漫的梨花雨中。
在片尾曲结束后,画面蓦然一亮。
意识到电影的彩蛋即将播放,意犹未尽的观众不禁屏息凝神。
——后世记载中,李恒成为了深受百姓爱戴的明君,功勋赫赫、流芳百世。
最后的彩蛋播放完毕,影厅内亮起了灯。
终于,有人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观众如梦初醒,四面八方响起的掌声连成一片,久久不曾停歇。
在明亮的灯光下,姜留岁看见裴闻一错不错凝视着银幕,商晴芷在观影中途流下了眼泪。
姜留岁同样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即使他是这场故事的参与者,此刻也被深深震动。
“有一瞬间,我都以为你要消失了,”贺逾景回过神来,转头对上姜留岁的目光,笑着对他说,“还好电影是电影,你是你。”
“恭喜,你把铃塑造得很好,非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