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寒料峭。

眼看着要到岑崤的生日了。

黎容翻翻自己的存款,又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最后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还没有给岑崤过过生日。

或者说,他以前会刻意忽略这个日子,让工作把自己的时间挤满,然后在一通通电话的催促下,早早出门,过了午夜十二点才回来。

当然,岑崤也并不是可怜兮兮的等着他的。

进入联合商会工作,自然有免不了的交际,岑崤又是三区会长的儿子,渴望结交他的人一向很多,生日是最好的机会。

岑崤这人不知何时学来一套变脸的功夫,对他是一个样,对简复这种心腹是一个样,对上赶着攀附的人,又是一个样。

岑崤可以很浑,引得那些下九流的痞子头目真心实意跟他称兄道弟,为他办事,也可以很仗义坦诚,让同期进联合商会的年轻人对他信赖有加,百般拥戴,他甚至还能跟其他几个商会的会长密切联络,就连六区八区与岑擎不合的,也跟他走的很近。

所以黎容很客观的认为,再过几年,岑崤就可以架空岑擎,取代岑擎在三区的位置了。

只可惜他死的早,没能看到那一天。

希望……

黎容想到这儿,扯了扯唇,挂在唇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心口骤然一紧。

希望上一世,岑崤真的平平安安取代了岑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我这么穷,要送生日礼物吗,送个什么好呢?”黎容看看简复和林溱,真心实意的发问。

林溱也看向简复,他对岑崤还是不算了解,但既然都在一个小队了,怎么也要送个让人喜欢的礼物。

简复撇撇嘴,有些为难的看着黎容和林溱:“啊……你们不用送,我哥不过生日啊,从小就不过。”

黎容还没说话,林溱倒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有人不过生日啊?”

简复耸耸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讲,脸都快扭成一团了。

“这个…哎呀…我觉得…就是吧…”

林溱倒很善解人意,立刻领会道:“你是不是不好说,那就……”他刚想说要不就别说了,但一想身边还有黎容,于是又把下半段话咽了下去。

他下意识觉得这事儿应该黎容做主。

黎容沉默良久,这才随手扯了一片路边的桃树叶,漫不经心的问道:“以前生日这天,他都做什么?”

上一世他跟岑崤亲近,已经是岑崤进入三区以后了。

岑崤自有应酬,不用他担心,所以哪怕他等着岑崤生日过去才回家,岑崤也不会说什么。

他记得一次,从实验室回去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他自己困的不行,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一轮了。

等他打开家门,发现屋内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厨房灯。

这灯当初装修的时候,大概是用来搞烛光晚餐的,可惜他和岑崤没有这么浪漫的桥段,这灯也就一直没点过。

岑崤靠在餐桌边,仰头枕在坚硬的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总之呼吸很轻,周遭带着一股酒气。

黎容一看就知道,岑崤刚从一场交际盛宴上下来,酒意未消。

但他并不讨厌岑崤喝酒,因为岑崤的酒品很好。

虽然岑崤有时候会借着一丁点酒意小题大做,欺负他一番,但真正喝多了,岑崤却是特别安静的,甚至有些……任人摆布。

不过他喝多的时候很少,黎容一共也就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就是生日刚过的这天晚上。

黎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垂眸静静看着岑崤。

他知道喝醉的人会很难受,但他没有给岑崤醒酒的打算,事实上,岑崤就是在椅子上靠一夜,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他刚刚提交了GT201的中期报告,江维德看了之后连连皱眉,让他回去重新思考一遍,告诫他太过浮躁很容易功亏一篑。

他有点灰心,他知道江维德说的没错,他很急躁,很焦虑,越是触碰到和他父亲有关的研究,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

对于感情,他其实是彻底封闭的。

那时候他眼里看不见任何人,心里也揣不下任何事,他唯一想的,就是GT201能否成功。

岑崤怎样,他也不关心。

但是岑崤还是很警觉的醒了。

醒了之后,他整个人反应很慢,眼睛里挂着血丝,神情也有些迷茫。

黎容就知道,他是真喝多了。

岑崤嗓子有些哑,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你加班回来了?”

黎容讶异他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有逻辑的话,于是不由得跟他拉开距离,不近不远的看着,轻“嗯”了一声。

这个距离,如果岑崤想对他做点什么,他可以立刻跑回屋甩上门。

反正一个醉鬼的反应能力一定不如他。

岑崤却将昏暗灯光下不起眼的塑料包装盒推了过来,轻声道:“夜宵,鲜虾春卷。”

这种鲜虾春卷沾着料汁吃口味很清淡,里面还卷着特有的香料,会是黎容喜欢的味道。

黎容站在岑崤面前,表情冷淡,眼神澄明,一字一顿道:“你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以为岑崤是要跟他继续烛光夜宵,补过生日,于是他故意提醒岑崤,我不必陪你过生日了,因为时间已经过了。

岑崤的眼皮动了动,抿了一下唇,垂眸思索很久,才将黎容的话理解清楚。

“就当现在是。”

黎容沉默了几秒。

岑崤的眼窝很深邃,眸色也是浓郁的黑,这样的人,很容易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但唯独他喝醉的时候,红着眼睛迷茫的时候,才有符合这个年龄的,无辜的样子。

但黎容很不留情面:“凌晨两点了,过了就是过了。”

脆嫩的新叶上,滴答落下一滴露水,打在潮湿泥泞的砖缝里。

黎容回过神,发现简复开始唉声叹气。

简复小声嘀咕:“太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认识他之后,他生日一般都是躲来我家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无意中才发现是他生日。嗯……应该跟岑叔萧姨有关,我哥生日不办趴体,不拍照,不吃蛋糕的,什么庆祝都没有,他家里会吵的很厉害,他一般躲出来。”

林溱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

简复哼道:“还以为我们这种家庭肯定都过的神仙日子吧,嘿我确实是,但我哥以前说,生日是‘灾难’。”

“灾难……”黎容将那片软绵绵的叶子按在手心里,轻轻重复了一遍。

他只知道岑崤和父母关系不好,却不知道严峻到这种地步。

灾难吗?

简复还在打圆场:“哎呀,我哥习惯了,反正你们别提就行,就让这天平静的过去。”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时光飞逝的弧线。

凌晨两点十分,岑崤抬起眼睛望着他,眸中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现在也不能是吗?”

黎容稍一歪头,迷惑的皱了皱眉。

岑崤好像醉的厉害,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现在能不能是生日,又不是他能决定的,生日是哪天,在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还能他说什么时候过就什么时候过?

被揉碎的叶子里散发出一股清香,液汁沾在掌心,染绿了黎容的掌纹。

简复抬起手,在黎容面前晃了晃:“喂,你认真听我说话没有?我哥讨厌生日,他说以后要自己选个日子当生日,跟他爸妈无关的。”

黎容被简复晃的颤了颤睫毛,不禁失笑,喃喃自语道:“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很多时候,人类会延时疼痛。

二十三岁那年,凄冷的深夜里,昏暗的灯光下,他没懂,但回到十八岁,清风泠泠的校园内,花香瑟瑟的小路边,他突然意识到,岑崤是这个意思。

岑崤想选一个很好的日子当生日,而他是可以覆盖‘灾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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