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岑崤所说的苹果这件事,是黎容印象中为数不多的,自己无理取闹的时刻。

那时候GT201项目刚立项,黎容压力很大。

但他习惯于自己消化,不想跟人倾诉。

压力累积的多了,他就开始焦虑,每天睡不踏实,夜晚频频惊醒。

为了缓解焦虑,他只好在深夜惊醒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削苹果皮。

做件精细但难度不大的事可以让他放松一点,一开始他也削不好,苹果皮削的厚,几下就断了。

但因为惊醒的次数太多,练得太频繁,没多久就掌握了让苹果皮不断的方法。

削好的苹果他也不吃,就找个盘子放在餐桌上,第二天早晨岑崤起床看到,会顺势解决掉。

不知道岑崤会不会以为是他故意给他削的,但那时候的黎容不关心。

有天他照例压力大的喘不过气,又盘腿坐在客厅削苹果,但可能手法越来越纯熟了,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溜号,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项目的事。

岑崤半夜口渴,醒来觉察出他不在,才下楼来找他。

黎容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有发现岑崤。

岑崤也没打扰他,他一向对黎容的不寻常举动无能为力。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想到手太干燥太滑,一下子没拿好,水杯滑落到大理石酒台,发出清脆的巨响。

黎容正魂游天外,被这声响动吓的一抖,刀锋一歪,将苹果皮割断了,还划破了手指。

黎容感到一阵细小的破裂的锐痛,紧接着,鲜血沿着拇指流了下去。

他原本就不安定的心更加烦躁了。

他突然站起身,将水果刀和苹果重重的扔在茶几上,冲厨房的岑崤吼道:“你就不能小声点!”

苹果砸在光滑的茶几上,滚了几圈,又跌落在地,狼狈的歪倒着,汁水溅了满地。

偌大的别墅里骤然安静,只有秒针匍匐前进的“沙沙”声。

岑崤也吓了一跳,他那时还没意识到,黎容的心理创伤已经很严重了。

黎容用掌心抵着额头,重重深吸一口气,牙齿打颤:“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为什么总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一点空间都不留给我?”

其实划破个口子,或是没削好苹果都是很小的事情,他明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但他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想要宣泄的欲望,控制不住痛苦,控制不住流眼泪。

黎容一边哆嗦着,一边感觉到脸上一片潮湿的凉意。

他又觉得在岑崤面前哭太丢脸了,所以抽了张纸巾,粗鲁的擦掉手上的血迹,然后将废纸一扔,一甩手,大跨步上了楼。

他也没有意识到,岑崤是他唯一能够倾泻情绪的人,因为他无比确认岑崤不会真的从他眼前消失,因为那些他理解不了的复杂的爱和恨。

岑崤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跟上楼去。

厨房很暗,月光笼罩不到,黎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大概是压抑的情绪有了出口,黎容倒在枕头上哭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黎容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走进卧室。

他感到有人捏起了他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喷了消毒止痛的喷雾。

喷雾凉丝丝的,有一股草药香,喷着很舒服,吸收也快。

黎容半梦半醒,听到岑崤托着他的手背,低声叹息:“就这么讨厌我?”

那声音不像岑崤一贯的强势和冷静,反倒有些迷茫。

也只有在黎容睡着的时候,岑崤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黎容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依旧沉溺在睡梦中。

但他分明感觉到眼角发涩,又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黎容梳洗后下楼,发现地上的苹果不见了,沾血的纸巾不见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整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他手指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和淡淡的药香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情绪已经稳定,回想起昨晚,他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当天晚上,黎容特意早两个小时从红娑研究院下班,路过茶餐厅时买了两盒红豆双皮奶。

司机师傅为了跟老板保持友好关系,有时会跟黎容搭话套近乎。

看见黎容拎了两盒双皮奶,司机师傅笑着问:“是给岑总带的吗?”

黎容眼皮一跳,将双皮奶往身后藏了藏,冷静道:“餐厅活动,买一送一。”

司机道:“啊……我以为你和岑总这种条件,不会关注打折团购推广。”

黎容心道,你想的对。

到了家,黎容计算着岑崤回来的时间,提前把一盒双皮奶放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一盒自己吃。

等岑崤推门进来,就看到黎容一脸平静的低头吃着双皮奶,吃的慢条斯理,很优雅也很……心不在焉。

岑崤瞥了一眼没动的那盒,又看看黎容手里捧着吃了一大半的这盒。

“怎么买了两盒一样口味的?”

黎容眼睑微颤,手指一顿:“……”

岑崤以为黎容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里,也没打算听到回答:“你慢慢吃,我去书房。”

黎容:“……”

他把酝酿了一天条理清晰又不失身份的解释连同双皮奶一起咽了下去。

其实,他的压力除了有GT201项目艰巨的内因,还有素禾生物带来的外因。

素禾生物的甲可亭经过一次升级,药效更好,副作用更小,价格也随之升高,患者可以选择购买新甲或旧甲,新甲定价的同时,旧甲的价格相对降低了,也能让更多人用得起药。

当时网络上一片交口称赞,恨不得把素禾生物捧成活神仙,素禾生物也顺势揽收了更大的市场。

新甲和旧甲都需要长期用药,而且素禾生物官方声明,中途换药不会对健康产生影响,两种药的药效也不互斥。

这也就意味着,家底雄厚的人,会选择更换副作用更小的新甲,而支付不起新甲的人,也可以用回旧甲。

素禾生物尽可能的抓住了更多的客户,在黎容进红娑研究院的那一年,药企收益达到了峰值。

但黎容不相信,真的做不出来可以根治细菌性早衰症的药物。

黎清立从不说大话,他说能够根治,一定是有了十足的信心。

如果律因絮的研究报告可以解封,在失败的基础上进行修改优化,黎容相信自己可以做出更好的律因絮。

所以在仔细了解了细菌性早衰症后,他向江维德提出优化律因絮的念头。

江维德思考了一周,同意试着申请解封律因絮研究报告,但他也劝黎容不要依赖几年前的报告,要开辟自己的思路。

江维德也不同意这个项目延续律因絮的名字,而是亲自定名为——GT201.

黎容其实不知道这字母和代号是什么意思,红娑研究院近五年的项目,好像没有以GT开头作为项目编号的。

但江维德让他只管去做,成功了再说。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跟岑崤说过。

他们的确因为缺乏交流,错失了太多认清心意的机会。

黎容瞥了一眼锁好的卧室门,随后一身轻松的向后一倒,懒洋洋的靠在旋转学习椅上,也不管选课界面因为长时间不动慢慢暗了下去。

他举着手机,沉浸在回忆里,反复品味着曾经的酸涩和笨拙,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啊,不是给他的苹果反倒能老老实实的吃,特意给他带的东西却理解不了。”

手机对面,岑崤忍不住轻笑,嗓音低沉又动听:“或许不是理解不了,而是想把好吃的留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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