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宿醉之后,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岑崤已经在看书了,只是他一手举着书,一手揽着黎容的背,还将黎容圈在他怀里。
黎容勉强睁开眼睛,眩晕感已经消失了,只是明显感觉身上有些浮肿。
他嗅嗅身上的酒味,立刻从岑崤的怀里钻了出来,自我嫌弃的冲进了浴室。
在浴缸泡了一个小时,黎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盘腿坐在床边埋怨道:“你怎么昨晚上没给我洗澡?”
岑崤把书放下,一伸手,将他往里扯了扯:“看你太困了,胃里难受吗?”
黎容摇了摇头,幸亏岑崤一开始让他喝了牛奶,他这脆弱的胃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宿醉。
他把腿伸进被子里,故意用脚尖撩拨岑崤的膝窝,被水泡得软乎乎的脚趾在岑崤的痒痒肉上蹭来蹭去:“你现在怎么不去书房看书?”
岑崤痒的绷紧了肌肉,却忍住没躲,还面不改色的自我反省:“自制力不够强。”
“啊?”黎容挑眉,擦着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没听错吧,岑崤还叫自制力不强?
岑崤伸手抓住黎容在被里乱蹭的脚趾,用力捏了捏,直白道:“你在被窝里睡着,我抱都抱不够,怎么舍得下床。”
黎容闻言勾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脚趾不老实的在岑崤掌心动了动,故意挑衅道:“是么,让我看看你有多不舍得。”
岑崤随手将书扔到床头柜上,一用力将黎容拽了过来,按在了身下。
两人折腾的筋疲力尽,黎容望着天花板失神的喘着气。
岑崤这才说:“对了,你们也该选课了吧。”
黎容扭过脸,冲着岑崤眨眨眼。
“我们下学期都是专业课,学校分配,不用选。”
新学期马上开始,选课系统也开了,虽然他们不用选课,但黎容确实也想了解一下专业课的老师。
毕竟这一世他不在最好的班级了,分配的老师大概也都名不见经传。
黎容酝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从床上起来,踩着拖鞋去书房开电脑。
登录自己的学号一看,课程果然已经安排满了。
只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的这门课,教师安排上赫然写着——江维德。
以江维德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该带任何课程了,哪怕今年和A大有合作协议,他教的也只会是一班而不是张昭和班。
黎容讶异了几秒,在教室系统里搜索江维德,发现他只带两个班级的课,一个一班,一个就是他的班级。
黎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江维德是冲着他来的,因为宋赫不干了,江维德再想知道他的近况就只能以老师的身份。
黎容按了按太阳穴,伸手关掉电脑。
所以,他这位亦正亦邪的导师到底是哪边的?-
三月,玉兰花初绽,转眼到了开学季。
多条线的调查进程暂时放缓,因为开学初的事情实在太多,总要顾好眼前才能持久战斗。
黎容一回宿舍就听说何长峰的行李已经搬走了。
何大勇判了缓刑后,何长峰没过多久也办理了休学。
这样的结局,黎容也能预料的到,何大勇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缴纳的罚款也总有一天可以付清。
只是何长峰难免会受到波及,哪怕何长峰并不知道何大勇做的事,哪怕何长峰根本没参与过害人,但因为他是何大勇的儿子,花着何大勇给他的钱,他就永远也撇不清干系。
人的冲动是没有边界的,当大家开始审判一个具有瑕疵的人,不会有人在适可而止的那个节点喊停,即便有人喊,也没人愿意听。
A大并不是只有生化系,新闻出来后,很快整个学校的圈子都传遍了,何长峰俨然成了群众公敌,任谁都可以批判指责几句,而何长峰却没有任何立场为自己辩驳。
这样的冲击,黎容曾经承受过几十上百倍,他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大概只有熬可以准确形容行尸走肉的生活。
他还记得他为了让妈妈能吃点东西,就去顾浓很爱吃的那家私房菜打包。
老板是认识他们一家的,没出事之前,老板会把和黎清立顾浓的合影高高挂在墙上,每逢招来新员工,都要与有荣焉的感怀一番。
出事之后,合影自然是第一时间拆了下去,且为了不让以前听他吹过牛的熟客以为他还是’黑心科学家‘的走狗,老板几乎成了反黎先锋。
一夜之间,炒菜的厨子仿佛比科学家还懂新药研究,靠在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对黎容父母极尽羞辱谩骂之词,生怕骂的晚了一秒就被人抓住把柄。
从那以后,黎容哪怕是从这家店门口路过,闻到那股炒菜的味道,都会恶心的想吐。
只是后来他想明白了,不管是炒菜的厨子,还是见多识广的A大高材生,没人逃得开人性的桎梏。
不过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望着突然空旷下来的客厅,黎容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原来何长峰的东西那么多,他一走,这宿舍就像没人住过一样。
宋赫一整个假期基本都在宿舍,这次没有了何长峰囤在门口的矿泉水,宋赫递给黎容一杯白开水。
“你这学期也不回宿舍吗?”
黎容将水接过来,却只是握在手里没喝:“可能吧。”
宋赫点点头:“反正我是不会再盯着你了,你不经常在的话,我想在客厅放个电脑桌,何长峰把插排留下来了。”
黎容:“可以。”
他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宋赫在安静的气氛中忍了几秒,扭身回房间了。
其实还是尴尬的,他做过靠监视黎容赚钱这种事,仍然没办法面对黎容。
黎容不经常回来,对他们都好。
岑崤今天没陪黎容一起来学校,他去了九区。
九区这段时间正忙着蓝枢各区的审查工作,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
韩江还是没放弃杜溟立,这次有个去南方的任务,韩江给了杜溟立,让岑崤在A市呆着。
九区的外派工作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也非常容易做出成绩,只要杜溟立完成的好,就足以弥补在梅江药业这件事上的失利。
所幸岑崤也不想出市,毕竟他还有学校的专业课要上,而且黎容也在A市呢。
岑崤站在大厅等电梯,没想到电梯门一开,杜溟立正巧在里面。
杜溟立一抬头看到岑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浮于表面的笑容:“岑队长,好久不见。”
杜溟立刚换了发型,他以前的头发偏长,平时又不经常喷发胶,显得气质多少有些柔和,现在他把头发剪短一半,整个人年轻干练了不少,也更配他偏黑的肤色。
岑崤对他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听到他的话,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没点一下。
也幸好此刻电梯里没有别人,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两个队长之间的暗流涌动。
杜溟立似乎已经习惯了岑崤对他的态度,现在完全连心里不舒服都没有了。
“岑队长,我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毕竟在一个单位共事,还是不要闹太僵,我们可以谈谈吗?”
岑崤低头瞥了一眼手机,耿安正在群里连环催于复彦,过去的几个月受六区取缔影响,其他区退出的企业也很多,蓝枢可谓受到了近几十年来最大的创伤。
他根本不想在杜溟立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他刚准备按楼层,却见杜溟立一抬手,挡住了电梯门:“我知道你身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岑崤的动作一顿,眼皮掀起,目光不善的盯着杜溟立。
杜溟立一耸肩:“我只想跟你谈谈。”
大厅左侧的小型图书馆是个好去处,这个时间,所有员工都在办公室里忙,没人有闲情逸致来图书馆放松。
杜溟立关上图书馆的玻璃门,直言道:“你身边的那位,就是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黎容。可叹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居然才认出来。”
岑崤扯了扯唇,淡淡道:“杜队长的情报倒是很快。”
杜溟立笑出了眼尾的两条皱纹,意味深长道:“见笑,只是我这人有个习惯,做失败的case非得分析出原因来才罢休,我从梅江回来,反复思考总结,想来我是没有一位能干的蓝颜知己吧。”
岑崤并不意外杜溟立发现这点。
那几个月,杜溟立在梅江药业扎根很深,虽然一直没有撬动核心成员,但不起眼的小卒还是很容易买通的。
黎容毕竟亲自现身了,清汭的原始数据问题也是黎容发现的,哪怕后来何大勇已经做了防范,还是控制不住有心之人的打探。
杜溟立见岑崤并没有惊讶,担忧,忌惮的意思,也就悻悻的把笑容给收起来了。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对我的敌意,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前年黎家出事的时候,我好像并没落井下石过,甚至我还愿意相信这里面存在恶意竞争。”
岑崤:“杜队长,我也不理解,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一身正气?”
杜溟立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他曾经是笃信这点的,毕竟岑崤也当着他的面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梅江药业事件之后,杜溟立也开始怀疑,没有好心却能办成好事和空有好心办不成好事,到底哪个正确。
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目光一躲,缓缓道:“我猜你是要帮黎家正名是吗?这件事我关注过,的确有很多诡异的地方,如果黎清立真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就不该是敌人,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
这下岑崤总算正视了杜溟立的脸,他面露嘲讽,没有直接应杜溟立的建议,反而问道:“你曾经问我,作为一辆失控电车的司机,两条铁轨上分别绑着一个人和五个人,我要把车开向哪个方向?如果是一个人和一百人该怎么办?一个人和一千人该怎么办?”
杜溟立皱了下眉,警惕的看着岑崤:“这是菲利帕.福特提出的思想问题,并不存在正确答案,几十年来人们也讨论了很多种可能性,就连国际知名教授都不会给出唯一的答案,而且,我什么时候问过你?”
他不认为他跟岑崤的私交好到可以讨论这种经典理论了。
岑崤嗤笑一声:“问题争论了几十年,都不会有正确答案,也不需要正确答案,当你真正坐在驾驶位,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
那是本能的,原始的选择,不必经过思考,也不必学习教授的课程,到不得不扳动方向盘的时候,身体会做出答案。
那天他用皮带扣间藏着的利刃抵住杜溟立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对黎容下手,杜溟立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反倒不害怕了。
他只是面如死灰,苦笑出声,问了岑崤这个问题。
然后他说:“等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就能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