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将从何大勇和翟宁那里拿到的证据整理了一遍,却并没着急行动。
他心里清楚,现在仍然不是好时机。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他无可避免的需要面对一个现实问题,人们都是健忘的,两年过去,很多人恐怕连黎清立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哪怕是黎清立曾经的同事,也很少用黎顾两位教授的儿子称呼他了。
而事件发生的时候,黎清立和顾浓是当时国内知名度最高的生物学教授。
因为律因絮的特殊性,这个药从立项到试验都备受媒体的关注和吹捧,在持续不断的宣扬和炒作下,律因絮正式进入一期人体试验时,热度达到了巅峰。
这样的巅峰也成就了完美的毁神时机,从一期试验出问题开始,源源不断的负面消息瞬间吞噬了以前的夸赞,汹涌而又癫狂的谩骂将整个舆论场淹没,没人能抵抗得住这样瞬息万变的爱恨,而复读机式的洗脑和批判也让律因絮害人的印象在大众脑海中根深蒂固。
可人需要接受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再大的热点也只是过眼云烟,留下的谩骂和污蔑可以轻轻松松忘掉,哪怕后续事情有任何变化,也很难再有当初群起而攻之的声势了。
他想要为自己父母洗清冤屈,想要让素禾生物付出惨痛代价,必须要营造出不亚于当年的声势,不然愿意了解真相的只是小部分人,很多人心中,仍然会留下错误的认知。
但眼前的证据还不够,哪怕能够证明清白,也不会引起巨大的关注了。
因为和当初的黎清立顾浓相比,郑竹潘是个很陌生的名字,素禾生物也只是个无情的运转机器而已。
哪怕事件曝光出来,郑竹潘和素禾生物遭受的伤害也会比他父母小太多了。
他不能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过去,看似解决了,又好像永远也解决不了。
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吸引关注的办法,就是重启律因絮。
这件事本该在一期试验失败后就进行,组织专业团队分析问题,解决问题,重新开辟路径,在失败的基础上研制新药。
可惜没有,有关律因絮的一切都完全封存,所有人讳莫如深,也不敢再碰这个课题,而素禾生物则依仗着甲可亭肆无忌惮的敛财,俨然已经把这个病完全攥在了手里。
上一世他也没能重启律因絮,而是六年后,在江维德的帮助下,顶着压力开启GT201,将父母或许走过的路,重新再走一遍。
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重启律因絮研究,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太难了。
事情好像走入了僵局。
A市有名的CBD区,林溱戴好口罩和墨镜,将帽子压的严严实实,匆匆走出严盼在CBD的制片工作室。
大门将合未合时,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怒不可遏的骂声。
“什么玩意儿啊!仗着自己有点人气就自命不凡,这圈里红过的多了去了,从一线掉下去也就是老子动动手的事儿!”
“还不想跪着赚钱,你不跪他妈有的是人跪!”
“去跟那几个评委说,我看谁敢让他拿第一!”
……
严盼工作室是宋演艺拿了一大半的钱成立的,里面真正的工作人员就七八个,其实是为了合理避税弄出来的,现在反倒成了宋演艺外出谈事的落脚点。
那几个工作人员看到林溱,全然没有见到当红歌手的兴奋,也仿佛没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的宋演艺的骂声,他们麻木的从林溱身边走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羞辱炙手可热的艺人,对宋演艺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等明天,进入这个办公室的就是另一个英俊漂亮的年轻人了。
林溱轻抚藏在里衣夹层的录音设备,垂着眼,绕过人群走进电梯。
在电梯里,他抬手摘掉了墨镜,将口罩扯到了下巴。
他盯着电梯门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等电梯停住,他走出电梯门,眼圈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他就红着眼睛,双目含泪,咬出唇上一道血痕,光明正大的走在CBD区最繁华的大道上。
他知道,有一些职业粉丝或私生粉始终跟着他,会偷拍他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视频和照片不会立刻放出来,但总有放出来的时候,在最需要的时候。
“啊嚏!”
黎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
江维德深吸一口气,表情无奈的看着黎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上周怎么逃了我的课?”
江维德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点酸。
他听说黎容上学期逃了很多课,但是最后依旧考了非常好的成绩,江维德认为,那些老师对黎容来说,可以摄取的知识太少了,黎容毕竟是被黎顾二人培养出来的。
但他可不一样,他是跟黎清立齐名的名誉教授,黎容一定会万分珍惜他的课的。
为此,江维德甚至准备了很多延伸知识点,还难得的自己做了PPT。
然后,黎容逃了。
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黎容捂着口鼻,委委屈屈的抬起眼,说话咳声不断:“老师,我其实是感冒了,煤气中毒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换季的时候总容易生病。”
江维德明知道刚刚在课堂上,黎容根本没咳嗽,但一听他提起煤气中毒,就什么责怪都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有愧。
江维德并不了解黎容,但黎容却很了解江维德。
他虽然摸不透江维德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江维德现在没有害他的心。
黎容咳嗽了一会儿,把自己嗓子咳得发干,才话锋一转安慰起江维德来:“老师你放心,我虽然生病耽误了上课,但绝不会落下知识点的。”
江维德摇摇头:“我倒是不担心你的学习能力,只是你有这么好的天赋,或许应该更努力一些,学无止境,你现在接触的生化知识才是冰山一角。”
黎容也不反驳,微微一笑:“是啊,上次老师说可以让我去实验室学习,不知道有什么实验项目适合我这种新生锻炼呢。”
说到冰山一角,如果他掌握的生化知识是冰山一角,那整个红娑研究院生化组可以解散了。
江维德见他有上进的意思,颇感欣慰:“我这里还是比较难的,不过有些研究生学长的项目还可以跟跟,你要是想去,我可以……”
黎容立刻道:“正好我有个朋友,对实验特别感兴趣,也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说定了,您帮她介绍个实验室实习。”
江维德:“……”
从生化楼出来,黎容翻看了一下自己满满登登的课表,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是逃课的生活好,看着密密麻麻的课程,简直比去洪宁山那几天还累。
他对了下时间,只得认命的赶往下一个教室,他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在各科那里刷足存在感。
这两天,他连跟岑崤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道岑崤在九区忙什么。
岑崤今天倒是没有什么活,他用学校的课程搪塞韩江,用九区的工作搪塞班主任,一直左右逢源的很好。
反正韩江并不真心想用他,碍于他的功劳又一时踢不掉他,只能咬牙忍着,哪怕再生气,他再冒犯,韩江也只能等杜溟立做出成绩。
岑崤本想赶回学校和黎容见一面,不过今天有点特殊,杜溟立从外省回来了。
事情虽然还没办完,但目前一切顺利,眼看着再有半个月就能收尾了。
杜溟立跟韩江汇报完,却把岑崤拦在了办公室里。
岑崤对他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也没有立刻赶他出去。
杜溟立温善一笑,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云淡风轻道:“岑队长,我给你听个东西。”
录音刚打开,是一阵推拉椅子的声响,很刺耳,岑崤立刻皱了皱眉。
但很快,就有人声传出来,只不过声音有点小,录制的音效也很差,充满了电流的嗡嗡声。
所幸还是能听清的。
“……不可能拨钱继续研究的,甲可亭就到这里正合适。”
“还有五年回本,七年利润翻倍,至少得赚个十年。”
“十年……怎么也得十五年到二十年吧,研究那么辛苦。”
“嗯,不能治愈,这种终生服药的病,治一个少一个。”
“就怕有人不听话。”
“谁不听话,咱们也没干涉别的制药公司的王牌药物吧,大家都默契的很。”
“想太多了,有甲可亭在,现在入场就是损人不利己。”
……
杜溟立放完录音,面带微笑,将手机又揣了起来。
岑崤微微眯眼,没有说话。
杜溟立笑道:“岑队长,我以为你会问问这是什么。”
岑崤冷声道:“还用我问吗?”
杜溟立叹息:“你还真是无趣啊,也不知道黎家那孩子是怎么看上你的,又或者人家是看上了你的身份?”
岑崤掀起眼皮,面色不善:“你过来是谈条件的,又不是打嘴炮的,废话省省吧。”
杜溟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你对我横眉冷对,难不成我说两句风凉话都不行?我说了,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在黎教授这件事上,我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如果是素禾生物下的黑手,我势必要出一份力的。你不肯相信我是个好人,也不肯相信我的理念,只是因为你和我不是一个阶级,天然对立罢了,你怕我有天查到三区头上。”
岑崤轻笑一声:“你对自己可太自信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可以合作。”
这个录音,是很好的证据,哪怕用骗的,也要从杜溟立手里留下。
他其实一直忽略了,上一世的杜溟立对黎容下手,是站在了韩江的位置以后。
现在的杜溟立,确实有憎恶素禾生物这种大集团的理由,因为此时此刻,杜溟立站在的是黎清立那样白手起家的普通人角度。
他还没来得及养出上位者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