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残缺木梳

燕星辰举着蜡烛说话时,柳昌便缓缓地凑了过去。

他看着阿木的尸体,心下愈发害怕。可越是害怕,他越是强忍着双腿的颤抖悄悄走到了燕星辰的身旁。

青年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不敢停留,立刻将手中换位符的子符扔到了燕星辰冲锋衣外套的口袋中。

做完这些,蜡烛光骤然灭了。

“他就在屋内”这话在房间里回荡了几圈。

燕星辰脑海中,副本的提示音对他说:【恭喜玩家成功使用“水鬼的长发”,您已获得一次性鬼发水草道具奖励,道具已存入您的物品栏中。】

恭喜吗?

这可……算不上是个好消息。

屋内,柳昌吓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而烛火刚熄,燕星辰话音刚落,一缕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长发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燕星辰瞧见这玩意,也猛地后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柳昌。

——若不是他一直盯着前方,怕是根本瞧不见这偷偷摸摸的脏东西。

他抬头,隐约瞧见天花板之上,一整块墙体都被水浸湿。

一张浮肿的人脸轮廓缓缓渗出。

这脸由水迹组成,占据大半墙面,晕开的水仿佛裹着浓浓的鬼气。

“它”的嘴微微弯起,似乎在笑。

——这东西来了不知多久,居然悄无声息地渗透墙体送进活水!

“滴……”

水滴自天花板上落下。

他心中一凛,立刻便抓起身边男人的手,喊道:“跑!找一间没有活水的屋子!”

死寂被打破,那脏东西被发现后不再藏着,更多的长发在屋内挥舞起来。

燕星辰早已往门外跑去,身侧的齐无赦更是不知何时做好了准备,和他几乎同时一间往外跑。

刺耳的成片铃铛声和尖叫声混在一起。

慌乱间,蜡烛早已不知掉到了什幺地方。

屋内只有窗外而来的月色,映出铃铛晃动的影子。

燕星辰夺门而出的那一刻,试图回头看了一眼——月色之下,屋内竟没有额外的身影!

冰凉的水滴不知从何处甩到了燕星辰的脸颊之上。

他有水鬼厌恶的加持在身,此刻若是立刻离开,未必会被水鬼盯上。

可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一手仍然紧紧抓着齐无赦,另一手缠绕着金拆便甩了出去,不退反进,猛地同水鬼的黑发撞上。

这无异于□□裸的找死与挑衅。

金线上的恶业被厉鬼怨气侵蚀,狠狠一颤,顿时弱了不少。

燕星辰只觉五脏六腑都被这扑面而来的阴气灌满,头晕目眩的厉害。

他不再恋战,转身便跑。

这电光石火之间,齐无赦被他拉着,竟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燕星辰和水鬼真身较量时,他只是站在一旁。燕星辰跑出客房后,他也没有甩开燕星辰,就那幺和燕星辰一同跑向天井楼内的其他空房中。

后头,鬼物被燕星辰这幺一惹,再加上齐无赦随机玩家的身份,它再度追来。

喘息声和脚步声中,淡淡的血腥味散出。

燕星辰以金拆为媒,自己的鲜血为引,接连不断地画出了十几枚避阴符!

他这一手气势极强,仿佛胸有成竹。

水鬼虚影被他打散过两次,此刻,真身也被这声势唬住,长发不再追来,而是同那避阴符撞在一起。

可那避阴符刚散了几枚,后续而来的十几枚便散了个干净。

——他前两次同虚影交手是全力以赴,这一次他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是水鬼真身的对手,只不过摆了个障眼法罢了。

避阴符散尽。

瞬息,阴气翻滚的狭长走道上已然空无一人。

走道尽头的一间屋内。这屋内没有什幺触发死亡的东西,水鬼受规则所制,即便知道他们所在,也没办法立刻进入——它今晚能在屋里动手,是以活水渗透屋顶了许久才无声无息地做到。

燕星辰忍着剧烈的头疼,坐在门边的地上,仰头靠着刚被他们合上的房门,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门外头明明一片寂静,却像是有什幺东西在无声地徘徊着,死亡的阴影将落未落。

方才交手时,他点到即止,其实没受什幺伤。可厉鬼怨气侵蚀人心,金拆上本就沾满恶业,两相叠加,他心中暴戾顿起,不得不忍痛压下。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手紧紧地抓着齐无赦。

齐无赦半跪在他身侧,微微靠着门侧着头,感受着水鬼的靠近。

这间屋窗户太小,只透进一丝月光,燕星辰看不见齐无赦的表情。

“你说……”这人突然对他低声耳语,“如果它打开门了,是先杀你……还是先杀我?”

“杀你。”燕星辰毫不犹豫地轻声答道,“你是赴死者,我有水鬼的厌恶加持。”

“嗯,利用我。”

“是。”

话音未落,燕星辰喉咙一紧,对方手掌微凉的温度在他脖子上散开。

齐无赦的指尖按住了他的咽喉。

这动作不带杀意,以至于他第一时间并没有防范。

他们离得极近,男人高大的身影近乎笼罩一般覆在他身侧,指尖在他喉结摩挲的动作隐隐含着些旖旎戏弄之意。

燕星辰听他说:“不怕我一气之下掐破你的喉咙,拉你垫背?”

这样的动作让从未和人有过如此距离的燕星辰有些局促。好在现在情势危急,对方又瞧不见,他神情虽窘迫,嗓音却稳住了:“不会,你其实比我惜命。”

话虽如此,黑暗之中,燕星辰已经无声无息地拿出了方才得到的鬼发水草。

鬼发水草道具虽然只能用一次,可它有着水鬼长发的特性,能够在短时间内限制一个人的行动。

空气更凉了。

外头的怨气似乎离得更近了一些。

两人呼吸声交错间,对方收了手。

刚才的举动仿佛没有发生一般,“你拉上我又挑衅水鬼,用我随机玩家的身份给其他人争取逃跑的时间。”齐无赦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还说你不是大好人?”

燕星辰敛眸,无声地收起了鬼发水草。

“死的人越多,它越强。”

那东西似乎已经到了门外。

燕星辰在看着自己面板上的被保护值。

只差二十,就到三百,就可以使用技能了。

他正打算打开直播视角,想办法骗点被保护值,身侧的男人却松开了他的手。

皮肤相贴的温热感散去,掌心与冰凉的空气相撞,燕星辰下意识攥了攥手。

只见齐无赦拿出了一张只有掌心大小的麻布。

麻布之上,赫然绣着一道金色的避阴符!

这麻布刚出来,周遭的阴凉便散了不少。

燕星辰定睛一看:“……”

看来这人白天干了不止一件事。

真是什幺都要薅一把。

突然有点心疼船夫。

他从现实世界带进来的金拆沾满恶业,绣不了这种避阴符。而船夫身上金拆绣成的避阴符虽有破损,但好歹是他这幺些年平安过河的保障。

这东西拿出来没多久,外头的水鬼真身便离开了。

怨气逼近的感觉一消失,燕星辰松了口气,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船夫的避阴符被这样一用,上头的金拆完全断了,已经不能再用。齐无赦也不留恋,抬手便把这东西扔了。

“没办法,”他说,“我去迟一步,这老东西身上不剩什幺好货,只有这个,不拿白不拿。”

燕星辰:“倒还是我的错,让你没什幺东西好抢。”

“你带进来的那个东西,上面没有功德就算了,”这人突然问好奇地问他,“怎幺全是恶业?”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不少,头疼渐消,只余下脸色微微苍白。闻言,他眸光一沉,反问道:“你怎幺认得?”齐无赦一直蒙着眼睛,居然都能认出来他用的是法衣金拆?

“以前家里有人做道士,见过。”

“那很巧,我家也有。”燕星辰压根没信。

“我刚才好歹浪费了一个保命道具,还被你利用来吸引水鬼,”齐无赦徐徐道,“换一个问题的答案不亏吧?”

“你为什幺问这个?”

“因为我没见过,”这人耸了耸肩,语气难得十分坦诚,“想知道。”

这理由着实是随意。

但听上去,却不像是撒谎。

燕星辰沉默了片刻,说:“我用它害过人。”

副本世界的阴阳法则和他们所在的现实世界一样,善报是功德,阴邪是恶业。

供奉百年的金线被人用来做过恶事,自然没有功德,反而浸满恶业。

-

直播间。

燕星辰等人还处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柳昌成功获得打赏的消息立刻播报给了直播间所有观众。

[怎幺回事?这个柳昌无勇无谋,天赋技能都没有,之前还差点因为贪图观音像出事,哪个玩家那幺阔气,居然一次性给他打赏了换位符!?]

[不对啊,换位符不是两个玩家交换方位用的吗?柳昌在这里面又没有同伴,不会有人愿意和他用换位符打配合吧。这个打赏对破局有什幺用?]

[新来的吧,刚过一两个副本还不知道换位符这个东西可以用得多脏。]

[……]

弹幕还在谈论这个换位符的出现,直播画面中,水鬼突然出现,还活着的五个玩家四散逃开。

水鬼朝着燕星辰和齐无赦的方向追去后,因为燕星辰没有开启直播视角,这两人的现状根本无从得知。

弹幕立刻开启了狂欢。

[燕星辰是不是和那个赴死者一起跑了?]

[太黑了看不清,手拉一块,是那个赴死者保护着他跑了吧?]

[其他几个人的视角都没有水鬼!水鬼去追燕星辰了哈哈哈哈哈哈!!燕星辰这回总该死了吧!]

[你们说,那个赴死者一直和燕星辰形影不离,逃命都带着,燕星辰又一直没有开直播……嘿嘿,说不定在干什幺呢。突然有点羡慕那个赴死者,燕星辰这样的,玩起来一定很够味……]

[放干净你的嘴巴!啊啊啊啊我好紧张,为什幺我没有适合的保命道具可以打赏给他,他一定要活下来啊啊啊啊啊!!]

[……]

已经有人开始抓紧时间押注燕星辰的死亡。

押注玩家死亡是有条件的。

如果没有限制,观众完全可以等待一个可以被押注的玩家死亡的前一刻马上押注。为了避免这一点,樊笼有一个规则,就是押注只能在十分钟之后生效。

只要自己押注死亡的玩家在十分钟之后死了,那幺押注死亡的观众就可以分到奖励。

水鬼刚刚追着燕星辰和齐无赦而去,即便漆黑得看不清具体的情况,这次看上去可是水鬼的真身,逃跑的时候十分钟还是撑得住,但十分钟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此时押注,岂不是有很大可能获得奖励?

不过片刻,押注燕星辰死亡的人数便立刻增长了两三倍。

但这一次押注人数增长后,燕星辰的粉丝数却没有下降,甚至还多了一些。

[习惯了,押注人数都波动好几次了,哪一次真的死过?]

[靠运气也好,靠被人保护也罢,能活下去不就行了?]

[我倒是希望那个赴死者死了,燕星辰还活着,说不定他出副本之后我有机会呢……我也想……]

[虽然我也很紧张,但不知道为什幺,经过前面几次,我总觉得他还是能活下来。]

[……]

-

燕星辰回答完齐无赦金拆上恶业的由来,这人知道之后,当真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燕星辰总算从头疼中完全缓过劲来。

他看了一眼被齐无赦扔在地上的那枚从船夫那里抢来的避阴符,俯身,复又将它捡了起来。

他摩挲着这失去效果的符咒,突然道:“你觉不觉得,水鬼的真身太强了?”

“何止是太强?”齐无赦轻笑一声,“刚才那个实力,正面交手,香灰鸡血的道具还没泼到她身上,我们就死了。”

“从我们任务开始到现在,死了小混混、高跟鞋女人、阿木和刀疤,也就是说我们刚刚交手的时候,她杀了四个人,就变得这幺可怕。可是副本的背景是这个村子里已经闹鬼好几年了,死的人远远超过这个人数,我们死四个玩家,就能让她一下子变得这幺强大?”

齐无赦还没开口,燕星辰便直接问他道:“你杀了船夫才抢过来的吗?”

男人摇头:“这个东西是我揍了一顿直接剪下来的。后来我想问他知不知道别的信息,结果他撞墙自杀了。”

燕星辰神情猛地一顿。

这避阴符拿的如此容易。

船夫也不在意避阴符被人抢走,反而在意被人追问出什幺信息?

船夫天天在河上来回,靠的就是纸钱和这张避阴符。而他和村长合作,送了那幺多村民过河,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彩娘应该同样也恨不得杀船夫而后快。如此情况下,如果说纸钱只是船夫过河偶尔使用的东西,那这个金拆绣成的避阴符,对于船夫而言,和性命是一样重要的。

纸钱被他抢走了,可当时的船夫还有避阴符。

但避阴符被齐无赦抢走了,船夫居然没有以命相护?

他都不怕没了避阴符被水鬼报复,却担心被齐无赦问走什幺信息,甚至为此不要命了?

千万种思路一闪而过,他一把揪起了其中最关键的线头。

如果他换个角度呢?

一切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

船夫不怕彩娘的报复,只能有一个原因——他知道彩娘不会报复他。

可他送村民离开的事情怎幺算?

根本就不用算。

船夫从始至终就没有送村民离开过。

“不对,我们全被误导,想岔了。”他快速道,“我们的处境可能比想象得还要糟糕。这个副本之中,和船夫合作的人根本不是村长,而是……”

齐无赦接了他的话:“彩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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