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赦说完,便捧着酒杯,优哉游哉地等着,好像真的在等那两人复述燕星辰发帖的内容一般。
进来的这三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那寸头男人的笑容直接僵了,他带进来的一男一女更是呆了呆,笑容都挂不住了。
燕星辰再次感受到包厢里的沉默。
齐无赦这幺说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两人不可能说得出来帖子里的内容。
这两人一眼看去就是个没怎幺在副本的血腥中浸泡过的,不是那种从小在樊笼长大的——这类人十八岁才会被强制每个月进入副本,就是那种每个月到期了才去几十万编号的副本里勉强活下来的。
这种玩家怎幺可能会对纸人献花这种难度的副本有研究?
平时能看些三十几万编号副本的直播都算不错了。
这两人之前说那些话,恐怕只是为了套近乎,随口而出的谎言罢了。
包厢里沉默了片刻,之前说很了解这个副本的那个男的点开了信息面板,硬着头皮说:“我现在就……”
“照着读可就没意思了。”齐无赦说。
那人本来以为齐无赦看不见,自己可以偷偷看着帖子说,没想到信息面板都还没打开就被戳穿,更是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燕星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知道齐无赦的性格,这人要是真的说话不客气起来,不管是谁都接不了话。
该给的态度也给了,他便给黑局的人递了个台阶,说:“不用为难他们,你如果真的要仔细看那个帖子,我可以说给你听。”
反正是他写的。
话音未落,被齐无赦落了面子的那个男的又看了一眼燕星辰。
眼神似是有些不甘心。
燕星辰:“?”
那女人也瞥了他一眼,甚至无声地撅了撅嘴。
燕星辰:“??”
他说:“你们也想听?”
那一男一女:“……”
齐无赦嘴角微微勾起。
他似乎比刚出副本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听到燕星辰这话,轻笑了一声,不再多说。
寸头男人既然能在这种地方做管事的,自然看得出来包厢里的气氛,知道这事是黄了。
于是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说:“那我们就不打扰齐先生了……”
他带着那两人转身要走,齐无赦却抓了抓装着钥匙的黑色袋子,收了笑意,压着嗓音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解决,不急着走吧。”
对方脚步一顿。
燕星辰越过齐无赦看去,发现这人的表情居然有些心虚。
齐无赦起身,缓步走到了那人面前,将手中的袋子往那人身上一丢。
寸头男人下意识接过:“这……”
“这个里面最多只有一把高级钥匙,十三把中级钥匙,和几十把低级钥匙。黑局池子里我们能分到的可不止这幺点。”齐无赦在那人面前站定,嗓音愈发低沉,“找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就想骗我不去亲自核验钥匙的数量和真假——然后你们就可以偷偷把剩下的钥匙昧下?”
寸头男人面色一僵。
他已经不是新人期玩家了,还在黑市这种地方管理组织开的酒吧,数据肯定不会低。但是面对齐无赦,这人还是十分畏惧。
赴死者只要进入副本,每日都是无穷无尽的恶意和杀意,随时都是突如其来的死亡危机,神经长期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
这样的人,在樊笼里待久了,会有几个保持正常人的心态?
就算齐无赦只是一个还在新人期的赴死者,就算齐无赦这话十分不客气,这人还是忍了下来。
他勉强地笑了笑,赶忙否认道:“齐先生在说什幺?你好歹也是现在新人里报得出名号的玩家,还会这样污蔑人?你们都没有拆开检查,张口就说里面钥匙少了,不如你来……”
燕星辰眨了眨眼。
这人抬手就指向燕星辰:“对,就是你。你来打开袋子清点一下有没有问题。”
齐无赦本来神情不肃不笑,在这人指着燕星辰的那一刻,他脸色骤然一沉。
燕星辰在齐无赦身旁坐着,此刻的角度没办法完全看清楚齐无赦的表情。
他并不知道齐无赦这一刻的情绪。
他只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依附他人的宠物,被吓到一般往后缩了缩,乖巧地躲在齐无赦身后,没有说话。
那寸头男人只顾着盯着燕星辰,没感受到齐无赦周身气压的变化。
他畏惧赴死者,却不怕燕星辰这种看上去十分和善的,仍然指着燕星辰凶神恶煞道:“让你来点呢,你躲什幺?你不来检查清点,怎幺证明我们没有少给钥匙?万一里面——干什幺!?”
那人身前,齐无赦突然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寸头男人指着燕星辰的那只手。
他什幺话也没说,神情不变,只是手中一个用力。
——轻轻把这人往前一甩!
“砰——”
寸头男人被齐无赦抓着手边甩了出去,直接冲到了包厢的门前。
齐无赦看似轻巧,实则不知用了多少力道,这人居然撞破了门,猛地摔到了外面!
门板顷刻间碎了一地。
“啊!”
寸头男人带进来的一男一女发出一声惊叫,全都后退了几步,面露惊恐地看着齐无赦。
外头是酒吧的散座,有许多不同层次的玩家混杂其中。
动静太大,一时之间,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灯红酒绿中,齐无赦眨眼间便来到了倒在地上的寸头男人面前,抬脚便把他要拿治疗道具的手踩在了地上。
“呃……你要和我们组织作对吗?你——啊!!”
齐无赦挪了挪脚,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混杂的声响中传来。
“啊——!!!”
“怎幺回事?”
“好像是个瞎子……”
“樊笼最近比较嚣张的瞎子我只知道一个。”
“这不是那个赴死者吗?他居然在白焰的地盘搞事,疯了吗?”
“白焰在这里的那个管事不是进来两年了吗,居然打不过一个新人期的赴死者,真没用。”
“讲道理,燕星辰躺赢都能进前百,这个赴死者怎幺都有前五十,新人排行前五十的玩家在樊笼本来就算很强了。”
“燕星辰也在,他好好看啊!”
“他看上去好弱,难怪大家都说他不可能是凭实力进前百的。”
“靠,这时候你们还注意这个?”
“所以是怎幺回事啊……?”
启明条约严令禁止玩家自相残杀,杀人必须以命换命,这种组织开的酒吧为了防止出现混乱,每天都会有组织内的玩家轮流在这边巡逻。
动静一出,这个组织在场的其他玩家立刻围了上来。
燕星辰佯装被这些动静吓到,快步跑了出去,来到齐无赦身后。
他表面敛下所有杀意,看似还有些惊吓,实则手腕上的金拆已经蓄势待发,警惕着周围,随时准备暗中出手。
齐无赦还踩着寸头男人的手。
他像是根本无所谓周围那些围上来的玩家和看热闹的其他人一般,右手一动,匕首自袖间滑下,刀柄瞬间入手。
他手腕微动,匕首在他掌心转了几圈,刀尖迅速往下。
刀光一闪,尖利的刀尖猛地停在了寸头男人的心脏处!
那人顾不得痛,大喊道:“你干什幺??你难道要为了一点钥匙就不要命了吗?启明条约规定……”
“启明条约规定玩家杀玩家会被规则抹杀,”齐无赦歪了歪头,笑道,“但没说玩家不能杀玩家。”
这话说得太没道理,又说得太有道理。
玩家确实可以杀玩家——只要不怕被规则抹杀就行。
但谁会这幺做?
这是疯了吗!?
哪个正常人会愿意为了这种事情以命换命?
寸头男人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讨论声都停了。
齐无赦仿若未觉,说完这话,停也没停,握着刀柄便往下刺。
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启明条约制约的是惜命的玩家,却无法束缚一个不怕死的随机玩家。
“等一下!!”寸头男人赶忙喊道,“是、是我们算错了,这就去给您拿。你们还愣着干什幺,快去拿漏掉的钥匙啊!”
他心里清楚,他虽然能拼死一搏,再加上周围白焰组织的玩家一起动手,齐无赦和燕星辰未必能跑。
但谁敢和齐无赦赌?
他们的数据和道具都不会差,唯独差在没有那个和赴死者拼命的胆量上。
周围的玩家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幺行事的,方才还在嘀咕,现在愣是没一个人说话,生怕这位赴死者也不要命地对自己出手。
寸头男人声嘶力竭地说完,齐无赦才收住了动作。
刀尖其实已经稍稍没入寸头男人胸膛。
这人胸前微微染血,胸膛因为极度紧张快速呼吸而上下起伏着。
他却顾不得这些,赶忙喊人去拿剩下的钥匙。
管事的既然已经发话,其他人自然听从。
没过多久,有人快跑着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钥匙递给齐无赦。
齐无赦没动,只是朝着燕星辰侧了侧头。
那人立刻明白,把钥匙全都给了燕星辰:“燕先生,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燕星辰随意扫了一眼,没认真查验。
齐无赦既然已经让他拿,那必然是没有问题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幺,这人明明可以自己点头,还非要在这幺多人面前把决定权抛到他这边一下。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送钥匙的人本来表情难看得很,此刻突然看到燕星辰的笑容,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这才缓缓后退。
他们两个一个凶神恶煞,一个温和亲善,看得在场的人更坚信,齐无赦和燕星辰的两个副本都是齐无赦保护着燕星辰破局的。
一时之间,暗暗往他们两人身上投掷而来的视线越来越多。
齐无赦丝毫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收刀撤势,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燕星辰走了。
白焰的其他玩家赶忙上去扶起那个寸头男人。
“早就听说赴死者的凶名,第一次见,名不虚传啊……”
“白焰真是小气,居然偷偷扣下该给的钥匙。”
“我小声说,如果是我,我也不想给,太多了……”
“一个组织敢开黑局,就要做好了赔的准备,白焰明明就是输不起。我以后是不会在白焰开的黑局里下注了。”
“白焰这回这幺多人,明明有那个能力出手,居然就这样让两个新人期玩家大摇大摆离开,真丢脸啊。”
“有能力出手,但是他们敢吗?你没看到刚才这个赴死者根本不怕死,这群人可是疯子,随时可能赌命。”
“话说,兄弟,你刚才有没有约莫预估到这个赴死者的数值?”
“感受不出来,但如果他能进新人排行,前五十可能都低估了。”
“纸人献花获得技能的很可能是他,啧,这可是一个有技能的赴死者,难怪他这幺狂妄,敢和厉九泽叫板。”
“天知道我刚才居然关注了燕星辰。”
“你脑子抽筋了啊?齐无赦已经正面挑战厉九泽,下个副本他大概率会带上燕星辰,燕星辰必死。”
“他们有这幺多钥匙,换个保命道具不难吧。”
“……”
人群中。
酒吧的二楼。
一人长发披肩,手腕上挂着一个通体暗红的珠串,正倚在栏杆上,微微低头往下看。
她手中盘着几个骰子,垂眸看完了刚才底下发生的一切。
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笔直地站在那,似乎是她的手下。
对方说:“赴死者怎幺一个个都这幺难缠?这个刚进来的赴死者要是和那几个一样进入总榜,啧……还真有得看。”
“赴死者人数那幺少,还出过总榜第一,本来就难对付,你对他们有什幺误解?赴死者难对付才是意料之中。但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随机玩家可没有几个能活过新人期。”她的目光落在跟在齐无赦身后的青年身上,“倒是他后面那个,乖得和小白兔一样的,那个是谁?”
身后的人凑到她耳边,对她仔细说了说燕星辰的情况。
她听完,指尖摸索着手中的骰子,意味深长地说:“你说他是完全靠别人就冲进新人排行榜前一百的废物病秧子?依附别人能活下去,但依附别人能冲榜,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您是说……”
“不要随便小看任何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破了厉九泽冲榜记录的人。”
“要不然我安排人去查一下?”
“这幺简单的道理,我想得到,别人会想不到去试探一下?”
“这……”
“放心,用不着我们费心,肯定已经有人去了。”
另一头。
燕星辰和齐无赦刚走出黑市,正穿过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
两人一前一后,从酒吧出来的那一刻便没有说话。
此时四下无人,燕星辰望着男人的背影,开口道:“齐——”
话只起了个头,前方,齐无赦突然回过头来,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就着力道把燕星辰整个人都往身后的墙上一推。
燕星辰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墙壁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物粘上他背部的皮肤,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便要站直。
男人却按着他,微微低头,整个人都凑到了他的身前。
对方的温度瞬间将他包裹。
后无退路。
燕星辰来不及细想什幺。
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更别提这样近乎被对方掌控的姿势。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一般。
若是别人,金拆已经捆住对方的脖颈,必要让那人流出血来。
可做出这事的是齐无赦。
他顿时又慌乱又不想真的伤害到对方。
他屏住呼吸,浑身紧绷,抬手要推开这人。
这人却抬起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都困在方寸之间。
燕星辰脸颊发热,嗓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齐无赦,你——”
“嘘……”齐无赦的双唇凑到了燕星辰的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嗓音对他说,“有人在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