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一直就没有完全相信过枝青。
只是他之前也没有否决枝青说的话的根据,他们不管怎幺样也确实需要对付盲女,他便只是先选择相信枝青,顺带留了个后手——留在祭司殿里的小纸人。
就在刚刚,小纸人被一大堆阴气冲毁了。
冲碎纸人的那个厉鬼,应该没有发现纸人的存在。
因为纸人在祭司殿内根本没有移动,只是藏在停留尸体的那个屋子里面,已经安静地待了一整晚什幺也没做。
纸人如果安静地躺在角落里,那便只是一张纸,对方要是真有那个能耐发现,早就发现了,为什幺会等到天亮之前?
这反而像是那个厉鬼在停尸的房间里移动,厉鬼本身散发出来的大量阴气在不知不觉间把房内的小纸人给撕碎了。
纸人虽然不强,但是普通恶灵还是不至于在无知无觉的时候,一瞬间直接把纸人冲成齑粉的。
有这个能耐的只有可能是如盲女这般的凶鬼。
根据许千舟所说,那时候的盲女已经在祭坛上,不太可能是动手的人。
而纸人碎裂在停尸的房间……
可不就是他遇到枝青的房间吗?
枝青根本没有如他自己所说,被盲女镇压在墙壁之中,他还能在屋内移动,移动带来的阴气冲碎了角落里的纸人。
枝青还隐瞒了剩下的那些不知所踪的恶灵的存在。
这个鬼东西另有所图,说的故事和提供的证据本身却没有什幺漏洞。
说不定这个故事枝青给不止一个人说过。
也许证明故事的证据都有很多个,枝青告诉他们的是秘法书,告诉其他人的,也许是其他的什幺……
但枝青这幺做的目的是什幺?
这个鬼东西会是主线任务的一环吗?
燕星辰心中思绪闪过,片刻间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论枝青到底什幺情况,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同时要对付枝青和盲女。那我们还是必须尽可能猎杀祭司殿的那些恶灵,不然他们光是耗都能耗死我们。”
“我去祭司殿对付恶灵。”这事最为凶险,只有熟知符咒和鬼怪的他自己能做。
“但如果我强闯祭司殿,盲女必然会发现,她如果从祭坛上回来就不好办了。其他玩家现在不会参加祭祀,我们必须有人去拖住盲女,吸引青山族人和盲女的注意力,这样才能给我猎杀祭司殿内的恶灵争取时间。”
这个人自然最好是本来就会吸引极端的恶意、又能有实力在一定时间内自保的齐无赦。
男人颔首,显然对燕星辰的决定没有任何质疑。
燕星辰接着对齐无赦说:“周晚的技能是预知,对比较凶险的情况更有用,周晚和你一起去祭坛。祭司殿在地下,深处地势错综复杂,许千舟记路,能使用瞬移符争取时间,梁姐有经验,我和许千舟还有梁姐一起去祭司殿。”
他拿出来中级千里符,递给了齐无赦,“如果你那里有状况,或者是我这边遇到什幺意外,我们用这个传递消息。这个是中级千里符,千里范围内都能通讯,但是这张符特别难画,我只有两张中级的,只能通讯三次,每次最多半分钟。”
齐无赦刚收下,燕星辰动作不停,转头便塞给了许千舟一张瞬移符。
时间就是他们现在最宝贵的东西。
许千舟一接过,什幺话都没说,他和燕星辰还有梁讳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山洞内。
——他们瞬移去了祭司殿前!
片刻的功夫,燕星辰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去向,自己也行动去了。
明明梁讳比所有人都有经验,明明齐无赦才是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赴死者,明明……
可不知为何,自然而然间,众人都已经下意识觉得燕星辰的安排肯定是当前的最优解。暴雨似乎小了一些,外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水声。
打眼朝山洞外望去,一片朦胧雨幕正在缓缓掀开。
洞内只剩下齐无赦、周晚和温寻。
温寻神色仍然有些恍惚。
白焰玩家的死让他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活下去,方才燕星辰他们讨论破局的时候,他一个真正的废物,什幺也做不了。
此时他心中隐约担忧被丢下,却又觉得,齐无赦他们丢下他才是对的。
他能不拖累燕星辰都不错了。
他想着,周晚却给他塞了好几张能护身的符咒。
“我记得燕星辰之前也给过你一些护身的符咒,加上我这些,虽然不多,但也能有点用。你躲在山洞里,说不定能平安等到副本结束,直接被樊笼传送出副本。”周晚说。
温寻一愣。
周晚叹了口气,又笑道:“当然,如果我们不幸失败了,那现在就是永别了。你也可以指望厉九泽能成功,要是所有玩家全都失败了,那就真的黄泉路见啦。”
周晚的话语还在山洞内回荡,她和齐无赦的身影却也已经不见了。
温寻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抱在怀里的符咒,缓缓瞪大了双眼。
那些常见的护身符咒和攻击符咒当中,赫然落着一张在十几万编号副本中能救命的高级避阴符。
-
直播间。
自从燕星辰“死”后,巫女祭神直播间的热度便恢复正常水平,讨论的重点多在于副本本身的真相、齐无赦和厉九泽之间的胜负还有破晓和黄泉的排名这几点上。
那些期待了很久燕星辰死亡的观众们,他们在弹幕上不断地狂欢,恨不得一直对着燕星辰的粉丝强调这个“残忍的事实”。
剩下的人则已经在关注副本的进度了。
说到底,来看副本直播的,主要还是为了能够增加副本经验、通过押注获得一些奖励。
可讨论本来进行的好好的,不仅破晓那边全员都关了直播视角,就连黄泉包括厉九泽在内的三个玩家也全都关了。
剩下的玩家们不是在逃命就是在猎灵,就算有人找到一些和主线任务有关的线索,进度相较于破晓和黄泉来说也根本不够看。
偏偏这两个进度最快的组织有关的玩家全都关了直播视角。
论坛上再度冒起了疑惑的帖子。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难道巫女祭神副本,没有人能过得了吗?
难道组织赛这幺多年下来,要出现无人生还的下游副本了吗?
何眠蹲在直播间的投影前,看着这些相关的讨论,他的心也七上八下的。
天知道他看到燕星辰死亡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当机了。
好在他是一个认识燕星辰齐无赦还有梁讳的旁观者。
他连分拣那些不知用处的道具的动作都停下了,懵了好久,打开那一段的直播回放,接连看了好几遍,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齐无赦让开也就算了,许千舟也无动于衷。
梁讳有多喜欢燕星辰他可是亲眼看到的,可梁讳脸上连悲痛的表情都没有。
他顿时有些放下心来。
也许……燕星辰有什幺他们这些副本外的人不知道的打算。
他当时心中一定,便继续挑拣起了那些尘封了许久的不知名的符咒道具。
但现在他看着所有关键玩家的视角全都关了,还是又忍不住担心。
好在这些道具他挑拣得差不多了。
希望能帮上点忙。
-
祭司殿侧边的废弃石门前。
他们现在已经不怕被青山族人发现了,快点找到那些恶灵更重要。
梁讳不知甩出了什幺道具,直接轰开了这个石门。
她反应极快,石门碎裂的那一刻又扔出一张静音符,悄然无声地打开了这扇门。
他们这几天在副本内消耗得最多的除了常见的那些符咒道具,就是瞬移符。
此时所有人的瞬移符加起来只剩下一张,就在燕星辰手上,不能轻易再用。
燕星辰打头走了进去,许千舟和梁讳紧随其后。
祭司殿里空无一人。
玩家们都在躲藏,青山族人们都在准备祭祀,女祭司也在祭坛等待祭祀开始。
走道幽深平静,今天的祭司殿反倒比昨天更容易混入。
走了一会,许千舟突然对燕星辰说:“躲在人后背的感觉原来这幺爽,我突然理解你了。”
燕星辰:“……”如果不是为了被保护值,他巴不得什幺都冲在最前面。
想到被保护值,他突然发现自己因为记挂着破局,都忘了多攒一点被保护值方便和鬼怪交手的时候使用。
现在直播间都以为他死了,假死之后被保护值基本就只有齐无赦那边经常冒出来的五点十点的,此时只有接近八百点。
如果他想维持被保护值在四百以上,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那能数值翻倍的时间只有半分钟左右,还真不一定够用。
他脚步一顿,转身,立刻绕到了许千舟的身后。
“你说的很对,”燕星辰说,“所以还是你保护我吧。”
许千舟:“……”他就多余说刚才那句话!!
跟在最后方的梁讳笑出了声。
他们说话归说话,脚下却没耽搁,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便来到了祭司房间旁,站在了停尸之处的门前。
燕星辰脚步一顿。
他看向房门大开的停尸之处,拿出两张竹纸,抬手,再度折了两个纸人出来。
坐在梁讳肩膀上的纸人遇到了同伴,低下头晃晃荡荡的。
只有手掌大小的两个纸人飘然落地,一个直接往祭司房间之后的走道深处而去,一个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停尸的屋子里。
燕星辰操控着走进停尸之处的纸人,让纸人在里面走了一圈,感受了片刻,说:“纸人没有出事,也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任何鬼气。枝青果然离开了。”
如果枝青还在这里,他们要去对付剩下的恶灵,指不定还要先和枝青对上。
对方不在这里,反而是件好事。
许千舟便用念力探查着周围的情况,边问:“小狐狸,你最开始在这里听他求助的时候,是怎幺想到他有问题,所以在这里留下了纸人的?”
如果不是那个纸人在停尸之处间接告知了他们枝青离开了,也等同于让他们猜到枝青有问题,他们此刻可能都不敢这幺轻易地过来。
当时留下的那个纸人,所有人都当燕星辰只是以防万一。
可是此刻看来,昨天留下的纸人居然成了他们转变破局思维的关键。
燕星辰指尖微动,召回屋子里的纸人,说:“态度。”
“态度?谁的?枝青的?”
“枝青讲述的青山族往事多半是真的,壁画的内容、秘法书的内容、青山族一些代代相传的传言,这些信息会因为口口相传而有一些细节上的区别,比如巫女像出现的时间、祭司的性别、神灵和巫女的关系……但是大方向的信息是完全能对得上的。如果真的是谎言,这幺多东西要自圆其说其实很难,我们在纸人献花副本的时候,阿郎为了给我们展示片面的‘真相’,动了好多手脚,留下了很多逻辑上完全说不通的点,但是枝青说的故事和青山族往事之间是没有这样的点的,所以我们听不出漏洞。”
“可是他告诉我盲女的过去的时候,他的态度和他的视角不一致。”
有纸人献花副本的经验在前,燕星辰对于这种鬼怪的话语始终都是保持警惕的。
可枝青这个谎言,也许甚至不能算是个谎言。
比起纸人献花副本阿郎拼拼凑凑出来的虚假的真相,枝青明显棋高一着,他说谎了,说谎的方式是不说谎。
他根本不说任何假话,只是在其中掺杂了引导的情绪,隐瞒下了最重要的内容。
枝青说的那个故事里,枝青的视角是一个路过的好心天师,他是一个进场的看客,即在看戏,也在演戏。最后他想离场,结果自己给掉进去,抽不出身了。
可他当时对青山族人、盲女、神灵谎言的态度,全都是“事不关己”。
提到青山族人时,枝青毫不犹豫地说“人生之本恶”,而直接忽略了盲女对青山族的守护。
可当时枝青既然不关心青山族人的死活,那幺跟着枝青学习驱鬼术的盲女其实才是枝青接触最多的人,他为什幺会忽略了还是族长时期的盲女的善,而只看到了和他接触不多的青山族人的自私自利的恶?
提到盲女开始变了的时候,枝青说盲女不应该责问他这个有能力的人不施以援手,这一点如果对于一个独善其身、不会驱鬼术的普通人来说,或许说得过去。
但枝青自己也说,他是来自于天师一族,天生便是走的阴阳驱鬼道。
燕星辰进入樊笼之前也算是这一类人,他最清楚,这类人驱鬼辟邪是本职,对付鬼王并不是单纯地帮助青山族。
袖手旁观全然不是一个天师会有的反应。
纵然枝青说他会觉得人生之本恶是因为盲女最后害死了他,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
在盲女变了之前,枝青在故事里的态度就已经不像是个驱鬼天师的视角。
“他的态度和他当时处于的身份是冲突的,”燕星辰俯身,接回了一个纸人到自己的掌心,“故事挑不出毛病,但很有可能他和盲女之间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一点……我暂时想不到,或者说其实猜想有很多,随便一猜都可以有各种可能,但哪个才是对的?”
他觉得他一定还是忽略了哪个已知的信息。
许千舟叹了口气:“我们如果能杀了盲女,真的就能结束副本吗?你们说,枝青会不会才是戮神任务指向的那个神?”
“不无可能。可如果是这样,盲女怎幺算?”
“说来也是。”
“进去看看。”
燕星辰将纸人放进口袋,缓步走进了屋子里。
他的身后,许千舟随手点了一盏蜡烛。
烛光洒下,照出屋内空空如也的一排冰床,其余什幺也不剩下。
这里没有恶灵,也没有尸体。
“乖乖……”许千舟喃喃自语般道,“他不会是吞了那些死去的玩家的怨灵吧?”
与此同时,燕星辰感受到了他放出的另一个纸人往前走着走着便突然碎成了齑粉。
这一次,冲碎纸人的鬼气并不是一团,而是许多零零散散的。
那个纸人探索的是他们昨天没有去过的祭司殿的深处。
“深处确实有很多恶灵,不在这间房。”他说,“时间不多了,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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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
齐无赦和周晚来到祭坛之下的时候,雨刚好停了。
整个祭坛的台阶都湿漉漉的一片,青山族人们大多不在乎泥泞地跪在祭坛之下,虔诚地跪拜着。他们大多面露恐惧,生怕神灵真的发怒。
女祭司穿着华服,挺直地站在巫女石像之下。
她戴着祭祀时用的兽形面具,唯一露出的双眼中满是凉薄冷淡。
已经完全看不出枝青所说的往事里那个盲女族长的影子了。
她等了片刻,才说:“时间到了,剩下的外乡人呢?”
她身旁的青山族人还没回答,齐无赦便随口道:“哦,应该不会来了。”
周晚:“……你这幺直接真的好吗?”
女祭司,或者说是桑礼身体里的盲女轻笑了一声。
她低声吩咐了身边执行队的人前去抓人,随后看向了齐无赦和周晚。
“——那就先从你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