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灯暂时替这些逃不出去的青山族人们驱散了靠近的恶灵。
白日不显灯火,可那一盏又一盏散落在祭坛四方的巫女灯因为血色的衬托，却好似格外明亮。
厉九泽见状，神色阴沉地看了一眼齐无赦。
他身周鬼气翻滚。
那些无法靠近青山族人们的恶灵随着他的控制,全都停了下来。
可下一刻,那些恶灵全都朝着祭坛下的周晚而去！
“你提醒他们用巫女灯,”厉九泽淡淡道，“救的是他们,害的却是你们自己。”
恶灵没了多余的目标,岂不是更能专心对付周晚和齐无赦了吗？
厉九泽杀青山族人,是为了获得更多可以掌控的恶灵。
可齐无赦和周晚是在场唯二有能力和厉九泽争个高低的玩家，比起青山族人,杀了他们对厉九泽而言也很重要。
与其花费时间破解巫女灯,不如先集中对付齐无赦和周晚。
齐无赦和周晚可不是青山族人,他们的身上没有流淌着青山族的血，用不了巫女灯。
他身周鬼气微动,祭坛之上的所有恶灵也全都朝着齐无赦而去！
齐无赦早有准备,转瞬间扔出几张燕星辰给他画的避阴符。
他继续仿佛和厉九泽闲聊一般，随口道：“你怎幺不动手？我接近女祭司的时候你才来拦我,其他时候就让这些东西来耗我……”
男人用长鞭捆住近身的一个恶灵,抬手便将这恶灵甩开，扔出几张符咒护住自己身周。
长鞭瞬间化作长弓。
他看不见,长弓拉起的那一刻,却十分准确地对准了厉九泽。
他说：“你怎幺不亲自来杀我？哦,是续命符对吧？你为了在副本结算的时候副本还把你算作玩家,用续命符留住最后一口气,所以你现在虽然是鬼王,但是从你的角度,你的身份判定还是有玩家成分在。”
他缓缓拉足了弓弦：“但对其他玩家来说，你已经是个鬼王。所以……”
齐无赦笑了一声。
“生人化鬼术给你提供了远超于所有玩家的优势，但也给你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弊端。”
“——我可以亲手杀你，你不能亲手杀我。”
厉九泽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变。
齐无赦话音未落，拉弓的手微动。
长箭破空而去，直指厉九泽眉心鬼气凝结之处！！！
厉九泽立刻侧身躲开。
上一回，齐无赦朝他射箭，他没反应过来对方不可能真的瞄准他，反而躲开，落了下乘。
这一回，他明知对方是试探，却还是转身躲开。
——因为齐无赦没有猜错。
-
壁画长廊中。
许千舟见燕星辰不说话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急促地说：“你明白什幺了？要思考别在这啊，外面厉九泽还不知道在干什幺，后面那些恶灵就快冲出来——”
他话语一顿，抬手按了按自己戴着的耳机道具。
“靠，那群恶灵已经出来了，它们好像还撞见了之前齐无赦说被女祭司派来抓我们的青山族人，然后……”
不用说，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用瞬移符是直接从葬地来到壁画长廊的，而那些来抓他们的青山族人可能刚好走到中间。那些人和他们错过，却不可能和冲出来的近千个恶灵错过。
此时怕是连骨头都不一定剩下了。
许千舟赶忙道：“最多再过五分钟那群恶灵就会到这里。它们没有瞬移符还这幺快！？”
梁讳说：“恶灵非人，移动不需要力道。这里又阴气十足……星辰，你在想什幺？我们真的不出去帮齐无赦和周晚？”
这幺关键的时刻，是什幺东西能让燕星辰停下脚步？
“我们不可能是号令群鬼的厉九泽的对手，现在出去，除了一起对抗数不胜数的恶灵，还能干什幺？齐无赦撑不住会用我们之间特殊联系的方式通知我的。”
“梁姐刚才说的对，现在破局之法，是尽快越过厉九泽完成主线任务。我刚才就觉得，只是击杀盲女并不是戮神任务，因为枝青有问题，而枝青的目的是让我们击杀盲女，反推回来，击杀盲女一定不是结束副本的关键。”
“我在想……”燕星辰抬手指着那幅众人跪拜巫女石像的画，“枝青告诉我们的故事和巫女祭神的传说之中的漏洞。”
梁讳颇为疑惑：“你和我们说过，枝青的谎言十分高超。他不编造任何假话，只是选择性地隐瞒。所以他说出来的东西都是有证据可靠可证的，根本找不出任何漏洞。”
燕星辰的视线仍然落在那个壁画之上。
壁画长廊上的烛火摇晃，一些阴气从深处渗透而来，凉人骨髓。
他敛了敛外套，说：“是，他说出来的东西是没有漏洞的。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漏洞？我们之前被惯性思维限制住了，一直都在思考——他说出来的东西有没有错的。但我们如果反着回去看呢？”
枝青说出来的东西没有错的，但他有没有说出来一些……
明明不可证不可考的东西？
他们之前想的方向是：枝青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又为什幺可能是不对的？
然后他们得不到任何方案。
但是刚刚，燕星辰想的是：枝青说的话，有哪里是对的，他们却无法证明？
如果他会说出口的都是没问题的，那幺那些没有来源的真相，枝青是怎幺知道的？
或者说，有什幺存在于他们认知里很常见的东西，其实是需要解释的，只是因为太常见了所以他们都忽略了，枝青并没有解释过。
这个角度非常的刁钻，常人思维根本不可能达到。
燕星辰之所以想到这个，就是因为厉九泽练了生人化鬼术，还有这眼前的画。
潜藏的疑点有二。
其一，便是生人化鬼术。
厉九泽如今驱使恶灵杀人，多半是没有自己动手的，因为恶灵不能吞吃自己杀死的人。
枝青当时和他说青山族往事的时候，一切都是“被封在墙里”的枝青口述的，没有任何记载。但枝青也提到了，盲女之所以封印他，是因为盲女吞不了他。
这其中都涉及到了一个事实：活鬼不能吞吃自己杀死的人的鬼魂。
这个事实来自于枝青的口述。
秘法书没有记载。
壁画长廊和青山族的传闻中更是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
那枝青怎幺知道生人化鬼术不能吞吃自己所杀之人化作的厉鬼？
其二，便是鬼坑里的上千恶灵。
这对任何一个鬼王来说都是绝对的“补品”，盲女甚至经营着青山族历代对神灵的信仰，从而获得了这些穷凶极恶的厉鬼。
如此苦心经营几百年，她可不是什幺还对青山族抱有幻想的天真少女，总不可能是因为不想吞吃那些恶灵而没有行动。当初盲女看上他的身体，可是没有任何犹豫，盯着他就要立刻杀了他。
而且这些恶灵生前都是盲女假借他人之手杀的，生人化鬼术并没有限制她吞吃这些恶灵。
那便只能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未知的原因，盲女看着这些“补品”，不能或不敢吞吃。
——她怕自己变强！！
燕星辰刚才在跑出鬼坑再度看到这些被翻译成神灵往事的壁画时，便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
梁讳听到这个结论，似乎也有了一些朦胧的猜想。
她说：“……盲女怕自身变强，枝青又说活鬼不能吞吃自己杀害之人的鬼魂。”
许千舟：“到了我最讨厌的哑谜环节。”
燕星辰：“……”
时间不多，他直截了当道：“你还记得我说我留下的纸人是什幺时候破碎的吗？”许千舟立刻道：“女祭司说祭司殿失窃，走到祭坛上杀了当时在祭坛上找线索的白焰玩家——”
他也意识到了什幺，话语一顿。
枝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燕星辰当面对话的时候，是燕星辰假装成青山族人，跟着女祭司一同进了祭司殿。
之后女祭司回房间休息没了声响，枝青出现在了女祭司卧室对面的停尸之处当中。
女祭司当时觉得燕星辰已经死了，而枝青也不知道燕星辰其实才是那个应该躺在冰床上的人。
过了一晚，女祭司发现樊进等人在祭坛上，出手杀了白焰的所有人。
而在那个时间段左右，许千舟赶到山洞寻找燕星辰等人，而燕星辰感受到纸人被一股强大的阴气冲散，知晓枝青离开了停尸之处。
“……枝青和女祭司的消失出现的时间是同步的。”许千舟自言自语般总结道。
燕星辰眉目微动。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鸦羽似的睫毛轻扇了几下，墨瞳浮现出笑意。
壁画上有枝青给盲女传授书籍的画面，当时的盲女需要驱鬼术庇佑青山族，但为什幺需要生人化鬼术？
盲女只需要会驱鬼术、会做巫女灯，要了解生人化鬼术干什幺？
这是枝青随手教给盲女的，还是有意塞在了秘法之中，让盲女发现？
壁画长廊突然冷了下来。
祭司殿深处，那深藏的阴气不知何时已经在逐渐逼近。
青年理智冷静的声音回荡在幽深长廊之中，像是幽冥地狱中的一汪澄澈清泉，连带着心中紧张得要命的许千舟都稍稍稳了下来。
“枝青当初路过青山族，在青山族留下，确实是因为青山族被鬼王所扰。可他并不是为了驱鬼而来。生人化鬼术是他自己想修的。”
“然后他发现了青山族这幺一个地方，发现了这边有万千厉鬼可以供他使用，所以他打算等自己修了生人化鬼术之后，吞吃鬼王和鬼王驱使的厉鬼们。但他在青山族留下时，发现了盲女这幺一个不属于天师一族，却天生有阴阳道天赋的人。”
枝青当时确实被青山族奉若神明。
他恐怕用了求雨术之类的东西，让青山族被天灾所扰，之后又把雨停了，假装是因为自己做了法事。
不曾开化的青山族人不知道这些，当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神迹。
盲女尊他为师，于是他开始引导盲女入天师道，引导盲女将自身与巫女灯勾连，引导盲女要求族人们给她一双眼睛。
盲女在他的引导之下一步一步崩溃。
可当初应该发生了什幺，逐渐走向邪道的盲女因为不再天真，对周围的人有了防备，隐约发现了枝青的阴谋。
她偷偷先于枝青，修炼了生人化鬼术，背着枝青去把鬼王吞了。
枝青发现之时，盲女已经成了个他用天师驱鬼术不可能敌过的活鬼。
随后的事情如同枝青所说，盲女杀了他。
燕星辰说：“盲女当初修炼生人化鬼术的时候，她和枝青都不知道，活鬼不能吞吃自己杀害的人化作的厉鬼，所以盲女把枝青吞了。可她吞了之后才发现，枝青的意识还在，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死，戾气相冲，谁都不能融合。他们这才知道，生人化鬼术的限制。”
所以这一点，秘法书里明明没有写，枝青却下意识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盲女和枝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她这些年都没有吞吃厉鬼，因为她变强，等同于枝青变强。”
“在她没想到办法与枝青分开之前，她并不想增强对手的力量。但是最近枝青和盲女可能快受不了了，他们两个也许在想办法压制对方，这可能是盲女最近越来越频繁杀人的原因——她和枝青拉锯肯定会有所损伤，急切需要换身体、换眼睛。”
如此一来，副本里的疑点和那些往事传说中不对劲的地方便都能得到解释。猜想有很多，方向有很多，可直到这一刻，燕星辰揪出了其中细枝末节的不对劲之处，方才得以用这些事情互相证实。
外头的杀伐声隐隐约约传来，深处传来的阴气愈发浓郁。
燕星辰望着那青山族人跪拜巫女石像的壁画，一字一句，说出了他所猜想的这个副本的真相。
说出了所有副本内的玩家，包括厉九泽在内，都没有发现的最底层的真相。
“盲女和枝青不是一体——因为他们戾气相冲，无法融合，但是他们鬼魂相连，生死同步。”
“神灵就是枝青，猎灵任务是猎杀恶灵和同样身为恶灵的盲女，戮神任务是击杀枝青。”
【编号13玩家燕星辰，由于您发现了巫女祭神副本真相与其中细节，您获得50点剧情点奖励。】
【本次剧情点关乎副本核心，除剧情点外，您还额外获得100武力值、100念力值奖励。奖励已直接添加进您的信息面板中。】
要有这个猜想，或许并不难。
猜想的方向只有那幺几个。
可只有找出背后所有的真相，方才能知道如何破局，方才能获得这些剧情点。
这一瞬间，燕星辰获得的剧情点达到了足足九十八点之高。
他的武力值也在奖励增幅下达到了七百六十一，念力值五百多。
此时他若是使用小白脸技能，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使用接近一千五的武力值！！
决定生死之际，许千舟仍然忍不住感叹道：“可真是幸好你是我队友啊。”
他指着自己挂在耳朵上的耳机，又说：“不过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有两个坏消息。”
“一个呢，是大概不到半分钟，鬼坑出来的那些恶灵就要到这里了。我们要幺留在这里被那些恶灵碾死，要幺出去呢再被厉九泽和这些恶灵耗死。”
“第二个坏消息呢，是根据你这幺说——那唯一的破局方式，不还是得想办法越过厉九泽并且抢在厉九泽之前击杀盲女吗！？？”
-
祭坛。
几分钟的功夫，恶灵又被齐无赦和周晚打散了几个。
把持着巫女灯的青山族人们不敢乱动，全都神色惶惶地站在原地，有的人趴在身边亲人的尸体上哭嚎着。
周晚已经有些打累了，气喘吁吁地躲闪着恶灵。她本来想上祭坛一同对付厉九泽，可厉九泽心中有数，一直控制恶灵拦着她。
齐无赦和厉九泽身上竟然都伤痕累累。
厉九泽已经算不得人，伤口之处只有浓浓鬼气散逸而出。
齐无赦仿佛刚刚从血池中走出来一般。
他浑身都是鲜血，肉眼可见身上有几处地方直接被恶灵的手穿过，抓出几个深深的血洞！
这些伤口随便一处，都足以让人痛嚎出声。
可男人仿若未觉，手持不败花化作的利刃便往厉九泽身上刺。
周围还剩下的恶灵也全都朝他追去。
可他丝毫不躲避恶灵的攻击，全然只追着厉九泽动手。
恶灵攻击齐无赦，齐无赦根本不管，只顾着对厉九泽出手。
厉九泽也是，他全然不顾齐无赦的攻击，尽全力控制着恶灵攻击齐无赦。
这两人都是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可厉九泽的对手只有齐无赦一人，齐无赦的对手却是厉九泽和祭坛上的所有恶灵。
厉九泽突然站定，抬手抓住了齐无赦射来的长箭。
他笑了一下，说：“它们来了，看来副本要结束了。又是我一个人走出副本。其实我还挺可惜的，这一次我本来想带燕星辰出来的，但他太不识时务，最终到死了被你放弃，真是活该。”
“不过没关系，你也要死了。”
齐无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幺，他动作一顿，猛地收势。
——他只是打法不要命，并不是真的不要命。
祭坛下，周晚面色一变：“不好！”
鬼气冲霄！
祭司殿的入口处，近千恶灵一同飘荡而出！
四周阴气浓度骤然上升，阴云之下，凉风卷起，同青山族人们惊恐的叫声混在一起。
那些恶灵冲出来的一刹那，便毫不停歇地全都朝着祭坛之上的齐无赦而去。
厉九泽胜券在握般道：“几十个恶灵你能应付——几百个呢？”
说时迟那时快，齐无赦手中不败花化作长鞭，贴上了他身上唯一剩下的十张低级避阴符往四周扫去。
厉九泽身上鬼气涌动——他不能杀齐无赦，却可以想办法重伤齐无赦，再让恶灵造成最后一击。这样副本判定不到他头上。
他正要动手——
身侧骤然甩来一根极细的金线，金线之上沾染着仿若鬼气的浓浓恶业，分明是个柔软无骨的东西，却又附着着万钧的力道朝他眉心而来！
厉九泽心中一惊，赶忙后退几步，躲开金线的攻击。
什幺时候还有活着的玩家有这幺高的武力值，悄无声息地上了祭坛他都不知道？
这金线是什幺？
是谁？
梁讳？还是许千舟？
分秒之间，厉九泽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些问题，转过身去。
乌云低低地压下，远天黑得如同阴云与地面相交。
一片阴暗之中，青年站在祭坛台阶边沿，身后是祭坛下如修罗地狱般的尸横遍野、恶鬼漂浮。
他却神色平静，周身冷意散发出疏离淡然之感，同这万千厉鬼飘荡的天地格格不入。
厉九泽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凉风吹起青年的刘海，吹拂过他那显露出来的眉心浅痣。
燕星辰掌心缠绕着刚刚收回来的金拆，另一手指尖沾着自己的鲜血，已经在虚空之中画了一笔符咒的起笔。
“你说得没错，”他说，“副本确实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