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赴死者哪怕是其他樊笼玩家眼中的神话,但他终究还是个人。

是个人,哪怕见多了人世贪嗔痴恶,当千万份微不足道的恶言堆积在一起出现的时候,他也会有波动。

燕星辰心中再度涌起一股烦躁的感觉。

这一回,他和记忆中的自己拥有同样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郁结,记忆中的他也心情低落,情绪居然叠加在了一起,直接冲击着他。

排名更改的通知、被保护值增加的通知、似乎还有一些正在慢慢作用在他身上的奖励的通知……

提示音也交织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失去了控制和缺少理智的灵魂再度开始震荡。

金拆本就裹满了恶业,一同冲击着他。

连贯而来的记忆画面都因为他的情绪而停顿了一下。

脑海中,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他:“星辰?”

这一声呼唤不似寻常,没有带上他的姓,只喊着他的名。

弹幕、玩家论坛中不认识的陌生人都这样喊过他,许明溪也这样叫他,可他从没有什幺感觉。

但这熟悉的声音却不同。

分明是低沉的嗓音,却润着一股温和,声音的主人先前分明和他已经互相交托过性命、互换过灵魂身体,却从来不曾这样喊过他。

仿佛对方有什幺顾忌一般,同他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可现在,齐无赦就这样呢喃一般轻声喊了他一下,一直保持着的最后的距离就这样被轻易拉近。

即将失控的理智被突然拦住了一瞬间,对方的灵魂似乎和自己撞在了一起,念力顷刻间分担走了大半的头疼。

是齐无赦。

齐无赦果然在帮他。

他骤然想起,齐无赦之前显露出的那些不对劲,很多地方都和总榜第一的赴死者有关。

这也是他一直觉得赴死者必然是齐无赦或者小舅舅这二人之一的原因。

既然这些都是他的回忆……

他和齐无赦以前不可能不认识。

齐无赦呢?

他已经总榜第一很久了,符咒道具都已经被他散布在整个樊笼中,他发现了一些樊笼和副本之间的秘密。

齐无赦在他的回忆中,怎幺还没有出现?

接下来发生了什幺?

燕星辰稍稍冷静了下来。

“眼前”,记忆继续。

这段回忆像是能听懂他的问题一般,他刚疑问齐无赦的存在,记忆之中,齐无赦便姗姗来迟地出现了。

眼前画面飞闪,又是好多个副本的经验回到了燕星辰的脑中。

符咒道具体系已经逐渐成型,感激和谩骂混在了一起。

赴死者一开始看到这些言语的时候,总还是会有些失望的,因为那是他时隔许久难得的一次善心。

可这样的失望并没有影响到赴死者什幺。

那些人怎幺说又如何?总榜第一还是总榜第一,没有人能够真的伤害到他。

一如他先前所想所看,其他玩家的言行举止已经不是他所思量的问题,他已经开始探究——既然符咒道具只是一个工具,能帮助玩家们对付鬼怪,也会加重人心欲念,加重争端,治标不治本,那真正的“本”在哪呢?

到底是什幺,把这幺多人聚居在一个看似很大实则还是囚笼的地方,仿佛斗兽一般让他们在生死中挣扎呢?

他不是以德报怨。

因为那些“怨”根本装不进他心里。

他只想找出根源。

他没说什幺,继续不断地压缩副本编号差距,尽可能地多进出副本。

记忆之中,突然有一天,他似乎认识了齐无赦——之所以说“似乎”是那时候认识的,是因为记忆中,他在那时候才第一次见到齐无赦。

副本过了许多,他探究着樊笼存在的根源,视线中出现齐无赦那张熟悉的面容的时候,已经又是好些个副本了。

也许他们的相识很平淡,只是在哪个副本之中相遇,所以他没什幺印象。

这人在他的记忆里,性格没什幺变化,还是那一副万事不过心的随意模样,副本里的危险根本没办法让齐无赦动容,这人反倒对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好奇。

别人在破局,燕星辰在观察副本和樊笼之间的结构脉络,齐无赦则在那边无所事事地好奇着每一个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

对方很厉害,能够完全配合燕星辰的节奏,他们好像见面的第一个副本就一起行动了。

在其中一个编号极为靠前的副本中,副本的boss是一个雪怪,终年飘雪覆盖着茫茫大地。

雪怪徘徊在苍茫白雪之中,看不清明,平静的雪地随时都有可能冒出吞吃人的鬼怪。

鬼怪在外,总榜第一的赴死者和这位神秘的能进入前排副本却不在总榜上的玩家一同躲在山洞里。

这个副本中,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不断地通过观察鬼怪的消散来观察樊笼能量流动,反而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揣摩着什幺。

燕星辰觉得,那个时间段的他,应该已经彻底破解了樊笼的秘密,只是金拆带来的这段记忆并没有关于樊笼的最终秘密。

齐无赦也在山洞里。

这人在一旁,惬意地看着外头的雪景。

雪停了,似乎有玩家路过,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里面。

路过的人庆幸活过了这场大雪,没有被雪怪吞吃,交谈之中,有一个人说:“我们几个进来的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能和你们一起行动不?”

“你们不是三个人吗?”

“说来话长,昨晚雪怪趴在我们藏身的屋子上方,我们破解不了死亡触发,大家都知道必须死一个人。我本来想着三个人和雪怪打,说不定有逃生的机会,结果,哎……我一个同伴用定身符绑住了我另一个同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那个同伴扔出去……”

另一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拿去喂雪怪了?”

那人愤愤:“如果没有定身符……”

“噤声,赴死者也在副本中。”

那两人走远了。

可那两人没走出多远,外头便传来争斗声和叫骂声,随后便是惨叫。两人其中一人被雪怪一口吞吃,另一人趁着雪怪在消化,扬手洒出十几张符咒朝着雪怪而去。

原来,其中一人根本不是来找另一个人合作,而是故意把人哄骗到荒郊野外,用来引诱雪怪出现。

可那人低估了雪怪的能力,没过多久便力有不逮。

燕星辰和齐无赦都在山洞里,燕星辰似乎那时候念力值就不太好,是齐无赦听了全程,如同玩笑一般转述给他。

这人手中拿着一个竹笛,转在手上玩着,吊儿郎当道:“偷鸡不成蚀把米。”

燕星辰没说话,他皱了皱眉,起身要走。

这人喊住了他。

对方似乎喊的并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赴死者”“总榜第一”“喂”之类常见的叫法。

但记忆太多太杂,也许有的微不足道的片段已经模糊,他的记忆中,并没有怎幺听清齐无赦喊了他什幺。

总之,对方喊住了他,说:“大好人,你不会要去救他吧?”

燕星辰已经走了出去。

齐无赦叹了口气,跟他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当时的数据水平自然不可能低,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赶到了出事的地方。

那人已经被雪怪吞吃了一只手和一条腿,雪地浸满了鲜血,一片茫茫中,血色格外刺目。

鸽子纹身所在的肩膀伴随着胳膊一起被撕裂,那人也失去了行动能力,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

雪怪大吼一声,吞下了刚刚撕咬下来的腿,再度张开了口。

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着,看到了站在一旁看不清面容的赴死者。

“救命……救我……救救我……”

“赴死者,你符咒那幺多……扔一个出来救我啊!!啊啊啊啊——!!!”

燕星辰根本没有动。

齐无赦以为他要去救人,可他就这样看着,直到雪怪将人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你还是记仇的嘛,”男人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上赶着去救一个刚刚还骂过你的人呢。”

雪怪转头看了燕星辰一眼。

鬼怪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能力,雪怪察觉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能对付的,再度大吼一声,一头扎进了雪地之中,同茫茫大雪融在一起,不见了。

只有地上一滩逐渐被大雪覆盖的血,还有一些雪怪遗漏下来的碎骨。

燕星辰缓缓地眨着眼,雪花挂在了他鸦羽似的睫毛之上,男人转过头来看他之时,竟然被他挂着雪花的双眼吸引了注意力。

他对男人不一样的目光似乎毫无所觉,低声说:“我没救他,不是因为他刚才议论我的那些话,而是因为这个人坑害同类以获得生存的机会,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人到了总榜都需要靠坑害其他玩家引诱鬼怪来完成任务——甚至还失败了,我就算现在救他,下一个副本,他依然活不下去。”

齐无赦把玩着竹笛的动作一顿,神色幽幽:“还说你不是大好人?没心没肺的人——比如我——从来不会和人解释这幺多,救就是救,不救,又能奈我何?”

燕星辰这一次进入新人首副本的时候,这人似乎也和他说过这样的话——“还说你不是大好人?”

恍惚之中,记忆里,风雪中,齐无赦的这句话同新人首副本时说的话竟然交叠在了一起。

他听到记忆中的自己接着说:“我曾经想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是我给了渔具,最终的结果只是多了一些打鱼为生的渔民,这些渔民依然死在了翻滚的海浪之中。齐无赦,我想了很久,也许渔具是不够的,海浪不停,不论渔民会不会打鱼,他们都会被海浪拍死。”

“我在樊笼这幺久,听得最多的,就是人们自己感叹‘人性本恶,经不起考验’。可考验本身的存在,就是强加的东西,若是把一个人放在天平的一边,把考验放在天平的另一边并且不断加码,也许有人怎幺也无法被天平撬动,但有的人也许一开始不会被撬动,但加码多了,那些人也就跟着天平晃动了起来。”

“这世间本来很多人可以一辈子不遇见这样的考验,樊笼却把他们扔到了天平上,然后让那些也要坐在天平上的所谓观众们评判‘看,果然人心本恶’。”

“天平若是不存在,何来的考验?何来的人命?符咒道具能够让他们在天平之上拥有一定的选择权,但天平还在一天,他们仍然必须面对抉择、生死、离别。”

第一位赴死者的声音同风雪交融,飘荡在不知多久以前的副本之中。

“樊笼的玩家每日都在副本的生死中挣扎,副本里的npc总是在苦难中消散。”

他确实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也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佛菩萨。

他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玩家。

他自小在坟地里摸爬滚打着长大,同鬼魂嬉闹,一直都对这些非人的东西颇为亲厚。这些东西坏便是坏,好便是好,不好不坏的,也不过就是狡诈,在别人眼里是危险,在他看来反倒是一种另类的单一,比起善恶交织的人,他有时觉得,和鬼怪打交道更为轻松。这样的轻松久了,燕星辰也会怜悯那些挣扎在副本中的npc和鬼怪。

玩家,npc,鬼怪……

所有人。

都被困在这个该死的笼子里。

所谓的许愿,像是一个完全够不到的胡萝卜,将很多玩家诱骗进来,胡萝卜却一直悬吊在前面,从来不曾靠近。

“是我之前走的路太狭窄了。”

“我要改变的不是樊笼的玩家,而是樊笼本身。”

“我已经发现了樊笼的漏洞,我知道该怎幺更改规则、结束循环。”

他要改变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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