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后院。
容不渔元神受创,在灵器的一隅天地修养了半个时辰,胸口的剧痛才缓慢消退。
察觉到容不渔的脸色好看了些,犹襄才开口:“护城界你打算如何?”
容不渔淡淡道:“那处破洞无法填补,除非将整个城界重新换掉——清河虽属边陲,但也有千百人在此居住,禾沉定不会袖手旁观的,等着便好。”
他漫不经心地拨着腕上的珠子,犹襄寄身其中被他转得脑袋晕,只好从珠子里钻出来。
“我都替你发愁,”犹襄恨铁不成钢,“天亮后便是雨日,你除了待在家里哪里都出不去,若是那时再有人过来取你狗命,你要如何是好?”
容不渔没说话。
犹襄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你……你就从没想过去拿自己的身体吗?”
容不渔这回倒是有了反应,他轻笑一声,懒洋洋道:“我能拿得到吗?”
犹襄道:“只要你想。”
容不渔随遇而安惯了,遇着稍稍有点难度的事,连试都不试直接放弃,特别痛快,有时候犹襄都真的以为他就是个碌碌无为的废物了。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遗梦珠幽光微闪,再次将他拖入了梦中。
容不渔只觉得脚下一阵轻飘飘,再次张开眼睛时,身处一座院落。
四周参天大树直耸入云,小院中一棵合欢树遮天蔽日,朵朵绒花点缀枝头,绯红满枝。
容不渔微垂着眸,地上残花遍地,还沾着未消散的水滴。
台阶上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衣人拎着编篮拾级而下,边走边碎碎念着:“……你若是早点回来,就帮着把我那花给卖了——啧,什幺叫没人买啊你这孩子,一点都不会说话。这花儿要是卖得好啊,为师也就不用累死累活地编梦了,等着我回来,给你买糖葫芦。”
白衣人面容模糊,身形如雾气缥缈,快步从容不渔身旁擦肩而过。
容不渔呆怔地看着他,突然朝着那人伸出手。
修长的五指直直穿过那人的身体,瞬间化为雾气消散。
不过片刻,木门再次被推开,那人从中走出,身形比之方才更加虚幻,依然重复着方才喋喋不休的话语。
容不渔眼睁睁看着他嘀咕着乱七八糟的废话从自己面前走过,却不敢再伸手去碰。
“师父……”
在那人第三次从房中出来时,路过容不渔身边却是罕见地停住了。
容不渔茫然地看着他。
那人面容依然模糊,声音却温柔。
他轻声一笑,如水滴幽泉:“徒儿,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他说完,伸手在容不渔眉心一弹。
容不渔瞳孔一缩,接着整个人猛地从梦中被强行拉了出去。
被人从梦中强扯出来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容不渔还未张开眼睛便捂着胸口,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按着地,锋利的指甲几乎将地上的青石板划出四道刮痕来。
罪魁祸首犹襄来不及看他发怒,疾声道:“容不渔,城界突然破了。”
容不渔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耳畔一阵嗡鸣作响,半天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破了?”
犹襄点头:“肃清者这回来了不是一个两个……”
容不渔挣扎着站起身,抬袖一挥,灵器在原地消散,他往前踏出一步,重新回到了黄沙满地的后院。
“而是一群。”
城界在一刻钟前骤然破裂,幽蓝裂纹噼里啪啦在半空响成一片,将还在睡梦中的众人唤醒。
这护城界自古以来便是存在的,只是在九年前末行之日来临时才真正派上用场。
清河之境的人将护城界当成救世主一般,城界乍一破裂,整个清河城乱成一团,在屋舍中都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吵闹声。
就算天塌了容不渔也依然面不改色,他推开后院的门走回屋舍中,时尘已经在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了。
“城界城界!我都说了城界迟早有一日会破,那些愚蠢的大人从来不当回事,现在遭报应了吧?”时尘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将容不渔内室的东西扫到储物袋中,“这什幺东西啊?容叔就不能收拾收拾吗——二七!你在干什幺?还吃?吃吃吃,都要死了还吃?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城破时两人应该是在吃饭,二七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碗坐在一旁呼噜噜地吸溜着汤——虽然他眼睛里也有惶恐不安,小手都在抖着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放弃他的汤。
容不渔:“……”
时尘收拾着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接一袖子扫储物袋里去,头也不回地骂道:“二七!你就不能来帮我一下?!”
二七:“呼噜噜——”
容不渔:“……”
容不渔无奈上前,揉了揉时尘的头,道:“别收拾了。”
时尘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瞧见容不渔,愣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容叔容叔!”他饿狼扑食似的扑到容不渔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还以为你嫌我们累赘,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呢!”
容不渔笑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多混账一人啊?”
城界破时,外面的人嘶哑着声音嚷着活尸围城了,火光和震地声接连不断,时尘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时尘在后院来来回回找了容不渔大半天都没寻到人,不禁悲从中来,以为容不渔嫌他没用自己跑了。
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怕得要死,正想要哭,突然扫到一旁抱着碗喝汤的二七。
时尘:“……”
再这样的场景中,二七仿佛是哪家暴发户的傻儿子,满心满眼全都是吃,一手抱着碗喝个不停,大眼睛里全是茫然无辜,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幺。
二七看到时尘在看自己,歪了歪头,指了指时尘还没动的汤,认真地问:“你还喝吗?”
时尘:“……”
时尘不知如何回答,想哭又想笑,半天才艰难挤出一个比活尸还狰狞的神色:“不……不了吧。”
二七似乎有些开心,一把将碗捞到自己身边,继续没心没肺地喝汤。
时尘:“……”
时尘有些悲伤,看二七那傻样也不想哭了,心中涌上来一股作为保护者的责任感。
“二七那幺傻,做不了什幺大事,我若是再慌的话,两个人都活不下来。”
他自顾自地安慰自己,竟然意外地稳了下来。
只不过那保护欲就像是个被气充满的球,容不渔一出现,顿时像被针扎一样泄了气。
时尘哭得直打嗝,鼻涕眼泪全都蹭到容不渔身上。
容不渔对孩子的容忍限度极高,也不动怒,温柔地拿了方巾帮他擦脸。
时尘:“外面的人都说城……嗝……城破了,都在收拾东西要跑,嗝……咱们也走吗?”
容不渔:“你先把打嗝止住了再说话。”
一旁的二七终于吃饱喝足,小步跑过来,仰着头道:“嗝……活尸要是围城,嗝、我、嗝、还能去找我哥哥、嗝……吗?”
容不渔:“……”
时尘:“……”
让你吃,吃!两海碗撑不死你!
两个少年一个哭的,一个撑的,在容不渔一左一右打嗝,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可能也要被传染了。
容不渔道:“你们先在家里等着,我出去瞧瞧。”
时尘:“我、嗝……”
二七:“我、嗝……”
容不渔截口道:“一个都不能跟去,我很快回来。”
他说着,让犹襄留下照看他们,自己推门出去了。
城界果然破了。
城门口火光漫天,容不渔走在长街上,两边屋舍已人去楼空,狼藉一片。
容不渔:“犹襄?”
说完后,才反应过来犹襄未跟着自己。
清河城的四周已燃起大火,野火燎原般将城池三面包围。
活尸不惧死畏痛,却是极其怕火,只是若到了天亮,雨日来临,火自然也是撑不了太久的。
容不渔原地消散,下一瞬出现在高高城墙之上。
城外的天幕似乎被冲天火焰烧得一片通红,隐约照亮一望无际的荒原。
热风扑面而来,将容不渔的长发吹得飞舞起来。
他将额前长发拂到耳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城墙下火焰冲天,在地上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而在火焰之外,无数活尸受着城中活人灵力的吸引,密密麻麻挣扎着朝着城中扑去,却因那火焰而寸步难行。
活尸狰狞,声音嘶哑地咆哮,有的离火圈近的,身上腐肉被烧成焦黑一块,依然挣扎着朝着城门入口扑去。
逐渐的,已有活尸浑身带火冲过火焰,跌跌撞撞爬向城门。
不过片刻,就被火焰烧成一堆焦炭。
——只是那宁死也要去吞噬活人的狰狞模样令人浑身发毛。
清河之境修士虽多,但灵力终究有限,活尸数量太多,迟早会被耗死。
清河之境的大多数人已经从偏门挤出,想要穿过荒原,前往那绵延巨山之上的云归城。
只是清河之境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无数活尸日复一日地在其上徘徊,只要泄露出一丝灵力,指定会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城池一旦沦陷,只要在这清河之境的人,都逃不过惨死的命数。
容不渔掏出一个瓷瓶,瓶中装满了花粉——那是塑造躯体时剩余的息壤。
息壤从他指缝间倾泻而出,连成一条虚幻的线将火焰加固成短暂的结界。
活尸撞在火焰前,骤然被弹退数步。
不过这也只能支撑一夜,雨日一旦来临,暴雨落下,就算是满山息壤,也必定会被冲散。
容不渔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已有人连滚带爬地冲去了紧闭府门的城主府中,当看到那府中已是荒废多年时直直僵在原地,而后绝望地哭喊出声。
容不渔扶着生了铁锈的门框而立,看着城主府中跪了一地满目绝望的众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城主府有云信灯。”
众人一怔,茫然抬头看去。
那平日里被所有人都瞧不上的容三爷面容冷淡,似悲悯似无奈地看着他们。
满城大火,倒映在他灰色眸子中,莫名的艳丽。
容不渔道:“云信灯能寻到云归城姬奉欢,让他过来救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要出新手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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