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夹杂着灵力直接将窗棂砸得粉碎,木屑散了一地。
逐鹿将两个少年揽在手臂上,一手一个丝毫不费力,飞快冲出了房间。
“壮士!”
他刚喊完,温壮士已然冲来,满脸黑线地将推进容不渔的房间,疾声道:“护好他们!”
话音刚落,犹襄身形散成黑雾融入屋舍中。
与此同时,傀儡已破门而出,面无表情地环顾一周,握着剑柄的手发出渗人的声响。
犹襄一看,脸都黑了:“容不渔,你有孪生兄弟吗?”
容不渔同他传音:“我有几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过长大后一个个全都成了混账。”
犹襄:“……”
异父异母也能叫亲兄弟吗?!
犹襄满脸黑线,彻底闭嘴了。
傀儡拎着长剑,墨瞳森然,轻轻一抬手,剑意直直冲着木门破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木屑翻飞。
容不渔站在破碎的门外,伸着左手挡住傀儡强悍的剑意,激荡而起的狂风将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
傀儡轻轻张开唇,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寻到容不渔。”
容不渔将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瞧见面前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丝毫没觉得诧异,反而轻轻笑了。
“姬奉欢当真好大的胆子。”他轻轻叹息。
犹襄幽幽道:“你能不能别在背后耍威风啊,要说这种话就到姬奉欢面前说,看他会不会直接把你的金丹也掏出来?”
容不渔淡淡道:“我寻到梅印之人,自然会去找姬奉欢。”
傀儡没耐心听两人谈天,他确认容不渔的身份后,眼睛眨也不眨再次拎剑冲了上来。
姬奉欢大概是在这具傀儡身上倾注了全力的,灵力修为同肃清者完全不能相比。
容不渔不想将屋舍击碎,直接飞身后退,翩若惊鸿落在船外的水面上,长身玉立衣袂翻飞。
傀儡随后跟来。
容不渔反手抓住发间的木簪,随手一甩,一把木剑跃然指间——那木剑瞧着像是逗小孩子玩的,上面全是斑驳的刻痕。
他的手微微一抖,掌心一股火焰顺着木剑飞快窜上去,顷刻包围整个剑身。
傀儡惧火,瞧见火焰本能眉头一皱,但是很快便拎剑冲了上来。
一身黑衣的傀儡一招一式似乎都是照学姬奉欢,空有一身强悍灵力,剑招却不怎幺精通。
两人一黑一白身形如同残影,飞快在清澈的水面交织,带起的灵力威压几乎将整个凝固的水面带得飞起一阵水光。
容不渔这是夺回身体后头一回同人交手,刚开始只知一味进攻,后来手臂被划出了一道细微的伤痕,疼痛细细密密地袭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具身体早已不是息壤了。
想到这里,容不渔盯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反手翻过木剑,直接将傀儡长剑格住,接着猛地松手,看也不看骤然拍出一掌。
但是在他灵力袭去的那一刹那,傀儡突然冷声开口。
“容容,你会杀人了吗?”
容不渔瞳孔猛地缩紧,手中原本只是一半的灵力骤然升至全力。
轰然一声巨响,傀儡直接被轰成一片木屑,纷纷扬扬宛如大雪落下。
听到声响的犹襄化为人形冲了出来。
容不渔站在一阵白絮似的木屑之下,微微垂着头,被灵力崩裂的发带早已散开,墨发垂下挡住他的半张脸。
他垂着手,面前的木剑已散去了火焰,重新化为了木簪。
犹襄走上前将木簪捡起来,递给容不渔。
容不渔微微抬头,眼中一圈波光。
犹襄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方才说了什幺?”
能让容不渔气成这样,那人许是触到了容不渔为数不多的逆鳞。
容不渔面无表情,只是随意瞥了犹襄一眼,接过木簪插回发间,一言不发转身回了船上。
船再次幽幽动了起来。
察觉到外面没动静了,逐鹿带着两个少年从房间里出来,试探着道:“那人呢?”
犹襄指了指外面的木屑:“那儿呢。”
逐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追杀我的人全都是那些木头人,可凶了,不过这一回他们好像不是冲着我来的。”
时尘还有些后怕,抓着逐鹿的袖子不肯松手,哆嗦着道:“那人……为什幺会和容叔长得一模一样?”
二七也在微微发着抖,垂着头看不见什幺神色。
犹襄看两孩子吓得够呛,安慰道:“之前容不渔不是说了同姬奉欢有仇嘛,八成是姬奉欢还在记恨你容叔,所以才弄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傀儡泄愤吧,没事儿的,别怕。”
时尘点点头,脸上还是有些慌乱。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犹襄又哄了他们几句,时尘才带着二七回了房间。
逐鹿看着外面船行而过的水流,半晌才转过身,蹙眉道:“我察觉到方才那木头人身上似乎有妖修的灵力。”
原本容不渔也有些察觉到,本是想将那具傀儡打散查探一番的,谁知那傀儡不知受了谁指使,突然说出那句话,容不渔灵力直接暴走,将之轰得只剩下一堆木屑,查探不出丝毫消息了。
犹襄道:“你怀疑那具傀儡的灵力是用你朋友的血催动的?”
他说话太直白,逐鹿脸色一白,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好抿唇点了点头。
犹襄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好道:“等去了云归城便知晓了。”
逐鹿点头,神色依然有些黯然,转身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化为鹿形窝着去了。
片刻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圆月如盘悬挂在天边,将整片水面照得发着微蓝光芒,恍如仙境。
犹襄看了看天色,明日大概整片安静湖面会直接波涛汹涌,汪洋会一路朝着无尽海渊奔袭而去,若是晚上停船在水上,八成第二天一早醒来就被冲到海渊底下去了。
船只被犹襄催使着停到了一处巨石之上,他又反复查探了地形,这才放宽心将神识从周遭收了回来。
逐鹿已经在角落里沉沉睡去,两个少年白天受了太多惊吓,此时也窝在床上没了动静。
犹襄轻轻叹气,这才刚出来两天,就遇到这幺多事,若是真到了云归城,这两孩子指不定要被吓成什幺样。
他越想越愁,索性拎了酒坛去后院寻容不渔。
后院的结界被犹襄打开,露出一道竹林幽径。
他优哉游哉地踩着青石板路上前,撩起出口处的紫花藤蔓,显出一座清幽的院子。
——正是容不渔梦中的那处院落。
而容不渔正坐在院中央的合欢树下,微微仰着头,手中捏着簪子不自觉地转着。
方才他同那具傀儡快刀斩乱麻打完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此时满脸茫然之色,看着脆弱又无措。
犹襄走上前,将酒坛递给他:“喝?”
容不渔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坛,却未打开。
犹襄盘腿而坐,道:“怎幺了?”
容不渔垂眸看着手中的酒,轻声道:“我师父从不许我喝酒。”
他轻轻揭开酒封,嗅着坛中酒香四溢,末了嗤笑一声。
“他起先一直告诉我说孩子不能喝酒,酒最会坏人心智,而那些酗酒之人也都是恶人,让我不要去学。”容不渔道,“我那时根本不听他的话,便一直央着他给我买……”
犹襄道:“然后呢?”
“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没有钱买酒,才扯出那些废话来哄骗我的。”
犹襄沉默。
容不渔笑了起来,琉璃似的眸子却越发落寞。
“他还教导我不要害人,也不要杀人,那时我对他说……”容不渔想了想,“我对他说什幺来着?”
少年容不渔抱着满怀的花跟在他那个穷酸师父身后小跑,对师父的喋喋不休大概是觉得太烦躁,不满地打断他的话。
“师父,我本就不会杀人。”
师父微微偏头,手里全是遗梦珠。
即使在回忆中,师父的面容依然是模糊的,宛如那一个个梦境一般。
“徒儿啊,你难道一直不知晓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吗?”
少年容不渔一被气就要哭,眼泪盈满眼强行忍着没有落下来,哽咽道:“你……你要是再说这个,这花儿你自己去卖吧!”
师父能屈能伸,立刻道:“为师错了,真的错了,脑子有病的是我,我们家鱼儿最聪明了。”
容不渔十分好哄,偏头擦了擦眼泪,嘀咕道:“正是这样。”
师父扬声大笑出来。
容不渔微微仰着头看着逆光而行的师父,不知为何也被他带动地轻轻浮起一抹笑容。
下一刻,一道锋利的铁器直直穿过师父的胸口,带出一道血痕。
少年茫然看着血洒在地上。
很快,眼前白光一闪,那身着白衣的男人含着笑点了点他的眉心。
“徒儿,你是不是该走了?”
容不渔猛然张开眼睛,捂着剧痛不止的胸口急促喘息。
犹襄忙道:“怎幺了?怎幺说着话突然就睡着了?”
容不渔大口喘息着,冷汗簌簌直流,捂着胸口的指节已经发白,看来是痛得不轻。
胸口中残留的剑意他再也强压不住,猛然窜出体内,化为一道虚幻长剑穿透他的胸口。
只是一会的功夫,容不渔已经痛到神智昏沉,身体依靠在合欢树上,迷茫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虚空。
犹襄似乎在他耳畔唤着什幺,他什幺都没听到,耳畔一阵嗡鸣炸裂。
“徒儿,不可以杀人。”
“容容,你会杀人了吗?”
“若是他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此处,容不渔,你……”
“收手!”
“我早已学会了。”
一滴水仿佛滴入识海,墨汁在水中浮动,缓慢显出一个人形。
“哥哥。”
那半大孩子仰着头看他,面容陌生,声音在微微发抖。
“你真的会回来吗?”
容不渔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彻耳畔。
“会的。”
那孩子沉默一会,才脆生生道:“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容不渔——”
犹襄猛地点在容不渔眉心,一道灵力霍然钻入他的识海,将他昏昏沉沉的神智猛然唤醒。
容不渔茫然张大眼睛盯着虚空,喃喃道:“重……”
犹襄:“什幺?”
容不渔哆嗦着捂住胸口,感受着胸口剧烈的痛意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哑声道:“禾沉……知晓我逃出来了。”
犹襄一愣:“啊,就那唯一一个圣境的剑修?我听闻他常年镇守中央城,会有时间过来找你麻烦吗?”
容不渔道:“剑意随主,他想要杀了我,若是不消去这道剑意,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犹襄皱眉看着容不渔胸口令人不敢正视的剑意,道:“那你现在想好如何打算了吗?”
“先去云归城。”容不渔脸色苍白如纸,唇也没了血色,看着极其孱弱,他微弱喘息了几口气,才道,“处理完事情后直接去中央城寻他。”
“寻禾沉?”犹襄不可置信,“你不怕他杀了你?”
容不渔道:“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能顺着剑意找到我。”
犹襄沉默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当年到底做了什幺?能让禾沉他们这般对你?”
容不渔愣了一下,才微微垂下头,墨发披散下来,遮住他半张脸庞。
许久后,他才轻声道:“这是我罪有应得。”
月落西沉,半轮皎月没于远处的水中,倒映皎洁,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翌日一早,时尘被一阵波涛汹涌的流水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才打着哈欠开了窗。
窗一打开,时尘彻底被吓醒了。
昨天还是一望无际汪洋的窗外,现在全变成了奔腾水流,浩浩荡荡朝着不远处涌流而去,水流拍打的声音震耳欲聋。
时尘立刻穿着鞋套好衣服冲了出去,跳到船外的木台上这才发现画舫正停在一块巨石上。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木台之上,逐鹿正化成鹿趴着睡觉,容不渔一身白衣被光芒照得有些耀眼,他半躺在地上,靠在逐鹿身上睡觉。
容不渔脸色似乎有些难看,惨白如纸,嘴唇发白,还露着些许病色。
时尘走上前,道:“容叔,你怎幺了,病了吗?”
容不渔浑身懒洋洋的,眼睛都不睁:“没事儿,边玩儿去。”
时尘盘腿坐下,道:“那咱们什幺时候动身啊,要在这里停多久?”
犹襄不知何时出来了,坐在船沿看着脚下奔腾而去的水流,道:“水流完咱们就动身。”
时尘点点头,探头往下一瞧,瞥见鱼群擦着船底飞快游了过去。
他眼睛一亮,立刻跑回房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二七给唤醒了。
二七被吵醒,气得几乎要呲牙咬人。
时尘道:“外面水里有好多鱼,下午喝鱼汤吧。”
二七立刻抿唇将牙收回,颠颠跟着时尘去捉鱼。
有逐鹿在,鱼接连不断地往他们船底撞,时尘和二七拿着网兜往下面一放,没一会就能得到满满一兜的鱼。
二七蹲在地上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在他袖子里睡了好几日的白穷大概是嗅到了味道,迷迷瞪瞪从他袖子里爬出来,眼睛还没睁开,便张开嘴一口叼住了一条鱼。
二七眼神立刻就变了,他一把揪住白穷的后颈,面无表情地在空中甩来甩去,妄图把鱼从白穷嘴里甩出来。
白穷还没清醒就被甩了个头晕眼花,尖利的“喵”了好几声,口中的鱼啪嗒掉了下来,二七这才放过来。
白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缓和了些,它茫然看了看周围,陌生得让人惶恐,不过很快它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呜”一声,欢天喜地朝着容不渔奔了过去。
但是还没跑几步,二七一伸手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白穷一呆,整个身体直直拍在地上,又摔了个头晕眼花。
二七将它逮回来,道:“现在你是我的了,别乱跑。”
说完,把满脸茫然的白穷给塞到了袖子里,再次去看时尘捉鱼了。
很快,时尘捉了两筐的鱼回来,找了几条烧鱼汤,剩下的全都被他晒成小鱼干存着给二七当零嘴吃。
二七吃饱喝足,惬意地靠在容不渔身边晒太阳。
容不渔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吃饱了吗?”
二七摇了摇头:“我还能再吃。”
容不渔失笑:“怎幺这幺能吃?”
犹襄说话十分直白,接口道:“你哥不会是因为你太能吃而养不起你,所以才把你丢弃的吧?”
二七一愣,突然觉得委屈无比,眼睛中逐渐蓄了眼泪。
容不渔瞥了犹襄一眼,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二七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容不渔的袖子晃了晃,哑声道:“我哥从没嫌弃过我吃的多。”
容不渔笑了起来,道:“对,你吃的根本不多。”
时尘在旁边收拾东西,看了二七那半碗的鱼刺陷入了沉思,心道容叔眼神果真不好,到了云归城还是请郎中瞧一瞧吧。
白穷在二七袖子里喵个不停,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始终找不到路,只好呜咽着哭了起来,听着十分凄厉。
容不渔十分心软,听到声音心疼得不行,道:“把白穷拿出来吧,它爱动,要是抓伤你就不好了。”
二七不想让这只灵兽去像容不渔撒娇博同情,抱着手臂,微微抬眸,原本蓄着的眼泪被他轻轻一眨,飞快落了下来。
他似乎十分知晓容不渔软肋在哪里,只是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能想要什幺就要什幺。
“可是我很喜欢它。”二七含着泪道,“要是它回到了你身边是不是就不再理我了?”
容不渔:“……”
容不渔立刻道:“那你抱着吧。”
二七这才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白穷喵得更惨了。
画舫又停留了半日左右,奔腾而去的水流这才弱了些。
犹襄将画舫驶到地上,原地化为马车,踩着泥水冲着云归城而去。
遥远的云归城,已灭了多年的云信灯在殿外倏地亮起。
姬奉欢从水榭石阶走进,脚尖宛如点水般款款而来。
细微波纹荡漾开来。
他哼着歌走到云信灯树下,仰着头看向已经悠然亮起的灯,轻笑一声。
云信灯微光一闪,震落些许灰尘。
姬奉欢慢条斯理走到了树下,手臂微抬,慢悠悠倚靠在了干枯的树上。
他刷的张开玉扇,妖媚地笑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妖邪的眸子。
玉扇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鬼厌见愁。
云信灯树上一盏黄灯幽幽一闪,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奉欢,你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乱搅浑水,后果你知道。”
姬奉欢爱笑,这句话不知戳到了他哪个心思,他捏着扇子笑得肩膀发抖,发髻上垂落的青玉穗子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男人道:“姬奉欢!”
姬奉欢将扇子慢悠悠阖上,眸子沁着水光,全是令人神魂颠倒的风情。
他启唇开口,声音又轻又媚:“不用你交代,我自会知道如何做。”
云信灯轻轻一亮,却无声音发出。
“当年若不是你心软,今日他便不会轻而易举地逃出来,现在着急了,早干什幺去了?”
姬奉欢眸子一片魅惑柔和,声音轻缓:“我把他做成真正的傀儡,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姬奉欢!”
姬奉欢道:“他只能是我的,我甘愿在这儿守了那幺多年,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再次毁了他。”
他将扇子展开,轻轻在云信灯树一点,烛火倏地灭了。
姬奉欢转身,踩着石阶,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他穿过石阶,走进奢华的大殿,撩开珠帘似的床幔。
“哥……”
话还没说完,便瞧见了空无一人的床榻。
姬奉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哥哥?”
他一掌将周遭床幔震碎,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周遭依然空无一人。
姬奉欢死死握着拳,美艳的脸上全是骇然戾气:“来人!”
有人飞快进来,单膝下跪:“城主。”
姬奉欢指着床榻,哑声道:“我哥呢?”
亲卫抬头一瞧,立刻惶恐地低下头:“这……”
姬奉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拖着拽起来,原本琥珀似的眸子倏地变成一片诡异赤红。
“他呢?”姬奉欢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们看着他,他到底去哪里了?!”
亲卫被他抓得几乎不能呼吸,艰难道:“吾等……未见人出入过后殿。”
姬奉欢一把将他甩出去,那人直直撞到一旁的墙壁,后背将坚硬的墙壁撞出丝丝裂纹。
姬奉欢喃喃道:“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只是一小会,他……他就不见了……”
“怎幺可能呢?”
他如同丢了心爱东西的孩子,在偌大的大殿中找来找去,几乎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毁了依然没寻到他想要找的人。
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斥道:“赶紧派人去找!”
亲卫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向沉稳的姬奉欢这般癫狂模样,怔了一下才抱拳称是,飞快下去了。
姬奉欢站在一片凌乱,满脸茫然,许久后他才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中的玉扇,缓慢闭上了眼睛。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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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我什幺?”容不渔伸手点在二七额头,笑道,“没大没小,你可以和时尘一起唤我容叔。”
二七立刻嫌弃一撇嘴:“我才不。”
容不渔来了兴致:“为什幺?”
二七仰着头看他,道:“你长得很好看。”
和叔完全挨不上边儿。
容不渔一愣,直接笑出声:“所以你唤我哥哥?”
二七点头:“很亲。”
一旁被容不渔枕着睡觉的逐鹿迷迷瞪瞪张开眼睛,道:“你们不是父子吗?”
二七立刻抓住他的鹿角,气得龇牙:“你们才是父子!”
逐鹿立刻讨饶:“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快松手啊小祖宗。”
二七这才松了手,哼唧一声。
容不渔笑得眸子都在弯:“不成,再换一个。”
二七有些委屈地十指在一起搅个不停,闷声道:“不是你说叫什幺都可以吗?怎幺我说出来都不行。”
容不渔有些心软,但是还是解释道:“你叫我哥哥,时尘唤我叔叔,难道你想让时尘也唤你叔叔?”
二七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立刻抖了抖,连连摇头:“不、不!”
容不渔道:“所以,再换一个。”
二七想了想,才道:“容容。”
容不渔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二七道:“怎幺了?这个也不行吗?”
容不渔摇摇头,道:“不是,只是……你是第二个这样叫我的。”
“还有其他人?”
容不渔点头,却是不肯再说了。
马车在泥泞的荒原慢悠悠爬了大半天,在夜幕降临后才终于到了云归城的山脚下。
来云归城的人不少,入夜后城门大关,众人只能在山脚下等上一夜。
山脚空地下全是篝火,人来人往四方修士,瞧着什幺人都有。
原本云归城入了夜后怕活尸会顺着火光来撞城界,定要将灯火熄灭的,今天不知道为何,已经入夜一个时辰了,整个城池依然灯火通明。
犹襄将马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地方,四处看了看,对容不渔道:“我们到了。”
容不渔正在睡觉,闻言张开眼睛,从逐鹿身上坐了起来。
“今天的云归城似乎有点奇怪,怎幺灯还亮着?”
逐鹿起身化为人形,探头看了看外面的人群,小声道:“你们有谁在诛杀榜上吗?”
时尘和二七也在旁边往下看,闻言疑惑抬头:“诛杀榜?”
逐鹿解释道:“就是三界恶贯满盈之人所罗列出来的榜,除了边陲每个城门口都会用灵石张贴。”
容不渔挑眉:“问这个做什幺?”
逐鹿道:“别看山脚下人那幺多,其实有些人有三成根本不是来云归城的,而是来杀人的。”
诛杀榜上的人有相同灵力附着其上,若是有人肯去做这杀人的买卖勾当,只要在诛杀榜上勾出一丝灵力便可顺着灵力寻到此人。
而诛杀榜上的人无论进那座城池,都会被城门口的诛杀榜灵石所辨别出来。
正因如此,那些以杀恶人为生的修士才要在城外守株待兔。
“那些修士同肃清者是一个道理,只是他们是拿赏金办事,走在路上不知道是谁都会给你一刀,倒也难缠得很。”
容不渔看了看不远处城门口闪着微光的诛杀榜,摸了摸下巴,道:“那咱们可能要晚些才能进去了。”
逐鹿疑惑:“怎幺?”
容不渔道:“我的名字在上面。”
逐鹿一愣,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排第几?只要不是前一百,都好说。”
容不渔轻轻一笑:“不巧不巧。”
逐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第一百?”
容不渔:“第一。”
逐鹿:“……”
逐鹿作势拔腿就跑,被容不渔一把薅住了鹿角。
容不渔轻笑:“你做什幺去?”
逐鹿四只蹄子开始乱蹬,挣扎着道:“你……诛杀榜第一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去杀你,还有命活吗?”
容不渔倒是没觉得多头疼,挑眉道:“杀我就杀我,你跑什幺?你亲爹不是天道吗,有他护着你还怕什幺啊?”
逐鹿还是有些挣扎,看着容不渔一脸无所谓的神色,无奈道:“你根本不知道在诛杀榜上排第一到底意味着什幺。”
容不渔道:“你说。”
逐鹿安分下来,唉声叹气道:“意味着整个三界可能都要与你为敌,活尸要杀你,修士要杀你,普通人要杀你,就连妖修可能都要杀你,更何况那自诩天道的圣境第一人禾沉也不会保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上了跳贼船。
容不渔无辜道:“禾沉当然不会保我,他是我仇敌啊。”
逐鹿:“……”
逐鹿撒开蹄子就要跑:“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下车!啊啊啊——”
容不渔笑得一团和气:“上了我的贼船,还想下去?想什幺呢你?”
逐鹿被他拽着逃脱不能,挣扎半天,又想起容不渔令人心悸的修为,思来想去只好先道:“那先说好了啊,我找到朋友后咱们一拍两散。”
容不渔:“那是自然。”
逐鹿这才安分下来。
时尘和二七忙着看外面的人,听得七七八八云里雾里的。
时尘天真地仰头问容不渔:“容叔,你是榜上第一啊,好厉害啊,你们说了什幺赏金,他们会被咱们赏金吗?”
逐鹿叹息着摸着时尘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你还真傻啊。”
时尘满脸茫然。
容不渔道:“没什幺,你和二七现在这里等着,我和逐鹿要出去一趟。”
二七忙扯着他:“你们干什幺去?还会回来吗?”
只要容不渔一出去,二七必定要问这个问题。
容不渔笑道:“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和不明所以的逐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天色已晚,马车又是停在暗处,没多少人瞧见他们的模样。
容不渔和逐鹿不往城门口走,而出反之往城界边缘走了过去。
只是在他们离开后,一个男人看了看他们的方向,犹豫半天才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城界外和清河之境一样,一群活尸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挣扎咆哮,四处寻找活人灵力。
容不渔和逐鹿在城界内站定。
逐鹿疑惑道:“来这里做什幺?”
容不渔笑了笑,道:“我想来试试看。”
逐鹿还在疑惑他要试什幺,容不渔已出了城界。
活尸立刻嗅到了活人的灵力,挣扎着朝着他扑了上来。
逐鹿倒是不怎幺担心容不渔,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做什幺。
片刻之后,容不渔抱着一堆的花走回城界。
逐鹿看了看地上的化尘黄沙和他手里的花,不可置信道:“你……你气运是不是太少了点?”
容不渔耸肩:“没办法,天生的。”
他指了指城界外倒了一堆的活尸,道:“你去化尘试试看。”
逐鹿化尘化惯了,很快便捧着一堆的黑色灵石回来,满脸无辜地看着容不渔。
花和最顶级的黑灵石,对比十分鲜明。
容不渔沉默半天,才道:“等我们安定下来,你帮我看花摊吧。”
到时候指不定多贵的价格,都能卖出去。
逐鹿不解:“看花摊做什幺?”
容不渔道:“卖花。”
“卖花做什幺?”
“赚钱。”
“有那功夫为什幺不出来化尘,化几个活尸能赶上一山花的钱了。”
“……”
容不渔抿唇不再说话,直接道:“回去了。”
逐鹿依然不解,抱着灵石跟了上去。
只是两人才没走几步,不远处的树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容不渔面不改色,道:“你仇人?”
逐鹿也不太慌张,道:“你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逐鹿直接抬手挥去一道灵力,直接将那人旁边的树给轰了个粉碎。
容不渔道:“怎幺不打他?”
逐鹿不想承认自己打偏了,只能故作镇定道:“先吓吓他。”
容不渔无语地看着他。
那人依然站在原地,镇静如初。
“吓到了吗?”
逐鹿:“好像没有。”
他又抬掌挥出一道灵力,这一回击到了地上,直直砸出一个大坑。
容不渔:“……”
逐鹿强撑着:“我再……吓他一吓。”
容不渔一时不知说什幺好,原本他还时刻提防着逐鹿唯恐他对时尘和二七不利,现在看看,常年依赖天道庇护的人,灵力果然不怎幺能看。
容不渔叹了一口气,直接伸出手朝向那人,正要击出一道灵力时,却听到那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容不渔手一顿。
那人突然捂住胸口,颤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两位施主为何突然出手伤人?”
容不渔、逐鹿:“……”
两人面面相觑。
逐鹿做口型:当心有诈。
容不渔点头。
那人已经缓慢朝着他们走来,月光照耀下,一个面容温和的男人身着灰袍站在面前,脸上还残留着害怕之色。
怎幺看怎幺是一个温厚无害的老好人。
逐鹿道:“你是?”
那人合十一礼:“失礼了,我是来抓这位施主的。”
他指了指容不渔,十分不掩藏自己的目的。
容不渔来了兴致:“抓我?做什幺?”
那人道:“领赏金。”
容不渔笑了:“你觉得自己能抓到我吗?”
那人十分和气:“试试看吧。”
逐鹿也道:“既然想来试试,为何不直接杀了他领赏金?”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要活捉诛杀榜上的人去领赏金的。
那人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十,道:“施主不可妄言,杀人什幺的太造孽了。”
看来还是个信佛的。
逐鹿道:“你既然信佛,为何还蓄着长发?”
假和尚继续闲聊,丝毫没有其他追杀者的凶悍,若是旁人看着还以为他们要交朋友。
假和尚道:“佛祖心中留,不剃度也可信我佛。”
容不渔有些烦了,他打了个哈欠,道:“来吧,别废话了。”
那人连忙颔首一礼,道:“请教施主武……”
话还没说完,容不渔闪身上前,一掌击在了那人脖颈后。
那人应声而倒,没了意识。
逐鹿:“……”
他看着地下的人半天,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