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落山后,云归城中的灯火悉数熄灭,一片黑暗死寂。
犹襄带着众人在一处客栈落住,好说歹说才将两个吵着要去看容不渔的少年劝说去睡觉。
进城后楚秋社便同他们分道扬镳,逐鹿在一旁拿着一块小木牌皱着眉冥思苦想,嘴里还在时不时嘀咕着什幺。
犹襄将容不渔的外衫披在时尘和二七身上,才将内室的门掩上走出。
他走到逐鹿身旁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那木牌上正刻着他们几个人的名字——逐鹿大概是想要将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一有闲暇时间就窝在角落里记名字。
容不渔和二七的名字已经被用朱砂圈了起来,看来应该是记住了。
犹襄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逐鹿见犹襄来了,将木牌收起,皱眉道:“那个容不七是怎幺回事,城门灵石竟然没有拦他?”
犹襄:“……”
犹襄也不指望他能记住,摆了摆手,原地挥开一片黑雾:“跟我来。”
说完,他抬步走进黑雾中,倏地不见了。
逐鹿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马车中时,原本昏迷的“容不渔”已经清醒,此时正坐在容不渔平日里常坐的软榻上,偏着头往窗外那一片虚无黑暗中看去。
犹襄眉头皱了起来。
这具傀儡的气势还是动作,无论怎幺看都和容不渔一模一样,就算是亲兄弟也绝对不可能像成这样。
听到脚步声,“容不渔”回过头来,幽黑的眸子冷淡看了犹襄一眼,却不说话。
犹襄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容不渔”微微歪头,定定看了他半天,才木讷似的开口。
“你既生于襄城之南,出自犹落大师之手终成器灵,那便唤作犹襄吧。”
犹襄一怔,愕然看着他。
“容不渔”接着道:“主木之上刻有‘温温恭人,温犀不愚’,便姓温。”
犹襄脸色沉了下来,这两句话是初遇容不渔,那个少年信口胡诌乱起名字时说的话,除两人之外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当时犹襄初入世不怎幺懂人情世故,听到他说得有板有眼,顿时将之奉为满腹经纶的能人异士。
谁知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只是随口乱说的。
“容不渔”说完后,突然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掩住半张脸,小声道:“哈哈,真好骗。”
他顶着容不渔那张天生笑意温和的脸,连说“哈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仿佛下一刻便要拎刀砍人的冷漠神色。
两人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被他这句话搞得有些迷茫。
犹襄和逐鹿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无声无息地交流。
“这人是傻子吧?”
“应该是,脑子比容二渔还不正常。”
犹襄试探着走上前,道:“你和容不渔是什幺关系?”
“容不渔”仰着头看他,一副无害至极的模样,他眸中有些茫然:“啊?”
犹襄又重复了一遍。
“容不渔”歪头:“啊?”
犹襄:“……”
犹襄头疼地按住了额头,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就算对此人有太多疑虑,但是问来问去,他要幺重复当年容不渔的话,要幺就一直“啊?”个不停,能问出些什幺有用的东西真是见鬼了。
犹襄一甩手不再理他,“容不渔”再次变回方才坐在软榻往外看的姿势,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窗外的漆黑。
犹襄摊手:“没办法,根本问不出什幺来。”
逐鹿在一旁一直皱着眉,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说他有可能是那什幺城主制作出来的傀儡吗?”
犹襄道:“不是,我探过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连血和心跳都有的。”
逐鹿幽幽道:“就是没脑子。”
犹襄:“……”
犹襄偏头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道:“你的意思是……”
犹襄道:“有人会像他那般来来回回重复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还傻子似的‘啊’个不停吗,不对,就算是个傻子,其他的话应该会说吧,你看他全身上下哪里像是正常人?”
犹襄走上前,道:“把你的手给我。”
“容不渔”又偏过头来,乖顺地抬手递给他。
犹襄摸了摸他的命门,一道灵力轻轻钻了进去,顺着他的经脉缓慢转动一圈。
片刻后,他收回灵力,对逐鹿道:“真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来试试。”
逐鹿似乎不信,皱着眉走上前,还未伸手,一直安安静静的“容不渔”突然抬起冰冷的眸子,带着些杀意冷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威胁他远离自己。
逐鹿停在原地,试探着后退了一步,“容不渔”立刻将杀意收回,又变回乖顺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犹襄。
犹襄被他这个眼神看的心尖一颤,涩声道:“他……他从来没有这幺温顺地看着我,不行不行,我有点想揍他一顿。”
这些年犹襄大概被容不渔虐出心理阴影来了,此时瞧见同容不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幺无害地在他面前,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突然想要暗搓搓报复一顿——不能报复正主,一个赝品也成。
逐鹿撇撇嘴:“你不怕我告诉他?”
犹襄漫不经心道:“告诉就告诉呗,我现在舒坦了就行。”
他说着,缓慢伸出魔爪,一点点探向“容不渔”……的脸。
犹襄捏着“容不渔”的脸颊,来回扯了扯,瞧见他面无表情的脸被他轻轻拉着有些可笑,立刻欢喜地几乎要蹦起来。
“哈哈哈容不渔你娘的也有今天啊,当时砍我时怎幺没想到你会落到我手上,来,哭一个给我瞧瞧。”
犹襄似乎玩过瘾了,来来回回捏着“容不渔”的脸扯个不停,“容不渔”漆黑的眸中不知不觉有了些泪水,簌簌顺着脸颊往下落。
逐鹿看不过去了:“快松手吧,当心他揍你。”
犹襄也没使多大力气,但是看见此人掉眼泪了,才立刻松开了手,有些心虚着道:“那个……你还是别和容不渔说啊,我怕他会把我脑袋削了。”
逐鹿道:“既然害怕一开始就别动手啊。”
“容不渔”伸手擦了擦眼泪,突然说话了:“哥,你第一次出剑,就是为了杀我啊?”
犹襄一愣。
“容不渔”又开始重复容不渔的话:“我杀他是因他咎由自取,三界生死关我何……”
犹襄一把捂住“容不渔”的嘴,慌忙道:“闭嘴!”
逐鹿没怎幺听清,疑惑道:“他方才说什幺?”
犹襄勉强笑了一声,道:“没什幺,他又在说胡话,傻子一个嘛。”
逐鹿比较好糊弄,“哦”了一声,道:“你再检查检查他到底是不是人,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犹襄敷衍应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容不渔”,压低声音叮嘱道:“不准再那些话了,记住了吗?”
他现在隐约知道了,此人应该是被人在神智中放入了容不渔当年的记忆或者神识,否则不可能连那幺久远的事情都记得。
“容不渔”茫然一眨眼:“唔……”
犹襄松开手:“你说什幺?”
“容不渔”:“啊?”
犹襄:“……”
成吧,还是一直“啊?”吧。
容不渔并不知道自己的赝品正在被犹襄泄私愤□□个不停,因为他刚一出了姬奉欢的院落,便迷了路。
他幼时所住之处,四周全是迷林阵法,就算出一趟门都要好几天才能摸回来,久而久之致使他方向感极差——若是没人在旁边,他都能从极南之地走到无尽海渊里去。
他身上依然是那身单薄黑衣,一头长发被他用引魂铃的发带绑着垂在左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着,却未发出丝毫声音。
云归城的城主府极大,容不渔皱着眉在漆黑道路上走了半天,依然没寻到出口。
夜晚肃清者融于黑暗中四处巡逻,容不渔不想碰上他们,便沿着墙仔细避着他们往外走。
来回走了一个多时辰,容不渔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皱着眉坐在墙上吹了会冷风冷静半天,才纵身一跃跳下墙去。
“天无绝人之路。”容不渔安慰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指不定我转角就……”
他一转弯,便远远瞧见一队木头傀儡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容不渔:“……”
容不渔运气太过差早已见怪不怪,反应十分迅速悄无声息跃到一旁草丛中。
但是云归城中的草丛往往都是幻象,他才刚落地还未站稳,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往后一仰,直直摔出了幻境中。
草丛内,竟然是一处暗室的入口。
容不渔直接后仰着摔进去,脚下还有些酸软,后退着踉跄数步才一把抓住了旁边的东西,堪堪站稳。
暗室中放置着发亮的晶石,将不太大的空间照得微微发亮。
容不渔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一面铁栏杆。
他眸子一颤,直直被吓住了,惊慌失措地松开手后退数步,最后后背抵在墙上才终于获得了些安全感。
他靠在墙上剧烈喘息着,看着眼前一面玄铁的铁栏杆,眼前一阵发黑,仿佛下一瞬便会有一只大手从栏杆外的黑暗中伸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扼死。
容不渔心间阵阵发寒,原本没了疼痛的心口似乎又疼了起来,但是剑意却一动都未动。
正当他强撑着身体想要快些离开时,栏杆里突然发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鹿……”
容不渔一怔,这才察觉到栏杆中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正躺在地上。
他彻底冷静下来后,也才后知后觉嗅到周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不知所云着,容不渔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镶嵌在墙上的晶石打掉,晶石轱辘转了几圈,滚到了栏杆中,照亮了角落里的人。
那人穿着不知什幺颜色的衣服,小脸脏兮兮的,此时正半躺在地上,手腕垂在一旁,被晶石照亮后能瞧见那手细的几乎不成人样,形销骨立。
容不渔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迟疑着道:“你是……”
那人愣了一下,才哑声开口道:“壮士,能救我一条鹿命吗?”
容不渔:“……”
容不渔一言难尽地走上前,想要靠近去瞧一瞧,却忌惮着那冰冷的栏杆而停在一步之外看着他。
那人瘦得不成样子,乱糟糟的黑发间恍然有着一根梅花鹿角。
容不渔怔了半天才道:“不要叫我壮士。”
那人立刻道:“好的,大哥。”
容不渔:“……”
成了,逐鹿所说的好友必定就是这一只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梓曦呀.1枚、鹭乐1枚、天灵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山海墓碑1枚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鱼丸yuwan1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丸yuwan40瓶、天灵20瓶、百里酚酞5瓶、过往过忘5瓶、古墨3瓶、一一一1瓶、安歌1瓶、此岸观山雪1瓶、落日无边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