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坐在皮箱上,看着天空。
他穿着装饰繁复的巴洛克式衬衫,层叠的领口上,点缀着红宝石胸针。衬衫外,是黑色的细背带裤,和漆黑的小斗篷。短裤管下,是纤长的双腿,黑色的皮带扣固定住了长而不下落的腿袜。腿袜之下,则是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皮鞋。
任是谁走过这里,都会为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的美貌所震慑。他的美貌雌雄莫辨,脸色苍白,却容貌晶莹、睫毛长而浓。远远看过去,不像是活着的人,倒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精雕细琢的人偶娃娃。
可惜这个人偶娃娃此刻的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他盯着眼前的地面,脚尖一点一点,嘴里念叨着数字,似乎在倒数着某些时间。
“一,二,三……”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九十八,八十九,九十……”
“砰!”
远处传来剧烈的爆炸之声。
少年停下了倒数,他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转向眼角,最终,移向了黑烟腾起的地方。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黑烟中走来。“他”身材很高挑,双腿也很修长,漆黑的长靴踏在路上,清脆而有力,仿佛模特又或者战士。在硝烟过去后,这名身穿着马甲长裤并长靴、俊逸非凡的“青年”对少年伸出一只手来:“哟。”
“发生什幺了?”少年道。
“有人被炸了。”楚天舒耸耸肩。
林槐:“……啊?”
楚天舒:“不过还行,炸的位置离车比较远。”
林槐:……
在离开莫比乌斯棋盘,并依照请柬的指示前往“色欲魔女”所指的城邦“雾城”后,林楚二人在走累后,便埋伏在了npc们前往雾城的必经之路上,并随时准备着……
与骑着马车、前往雾城的npc们好好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抢走……不,借走他们的马车。
可惜他们在路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辆路过此处的马车。正当林槐不耐烦到放弃等待,并建议楚天舒把自己装进行李箱里以带走时,一辆四轮的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楚天舒让林槐好好坐在这里,他自己则上前去和马车的主人商量,然后……
“然后,就是如你所见的这一切了。”
林槐从手提箱上跳下来,跟着楚天舒从丛林深处走向大路。路上,那辆倒霉的马车正横亘在路面中间,而马车的身边,则倒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那个男人很年轻,有着金棕色卷曲的长发,俊美的容貌和死不瞑目的眼神。他倒毙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气息,呆呆的双眼还目视着前方。
“让你抢个车,怎幺把npc都给弄死了?”林槐蹲在男人身前,有些嫌弃道,“啧,要是他能活下来……”
楚天舒:“嗯,是暴力了点。”
林槐:“还能给我当车夫。”
楚天舒举起双手:“我忏悔,我太浪费了,我浪费了一个npc。”
“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问题。我发誓我当时走向他时,很和善,也只是客气地询问他是否能载我们一程。”楚天舒耸耸肩,“可惜这个人和吃错了药似的,我刚开口没说几句话,他就向我扑了过来,还用这个……”
他指向地面上的一个金属物件:“想用这个,来敲碎我的脊椎,没办法,我只好正当防卫咯。”
躺倒在地面上的是一枚羊角锤。那羊角锤的柄身锈迹斑斑,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唯独锤头处,却是寒光闪闪,像是被不断研磨过。
林槐蹲下来盯着那羊角锤。他将锤子握在手里,看着柄身处那棕红色的锈迹。
而他的身后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槐回过身去,才看见楚天舒……
正在、正在翻动那具尸体??
林槐抽了抽眼角:“你在做什幺?”
“来都来了,杀都杀了。”楚天舒叼着一根草叶,手熟练地在那具尸体的身上摸索,“来找找有没有更多的可用的东西。”
林槐:……
他蹲在那具尸体身边,看着楚天舒将男人的外衣脱下来——真是很巧,在那男人黑色的斗篷下,也是马甲与衬衣。楚天舒耐心地搜索着每一个暗袋,最终摸出了几样东西。
“金币,火柴,多功能刀,小块肥皂,唔……”
“还有一个盒子。”林槐指着男人的内袋。
楚天舒将内袋里的盒子拿出。
那是个精美的盒子,里面垫着柔软的黑丝绒绒垫,像是防止内里的某物被震坏——事实上,它的保护的确是起了极大作用的,即使男人死亡摔倒,掀开丝绒,盒子内里的东西也丝毫未坏。
“这是什幺?”
楚天舒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放在手心。
那是一个极精美的玻璃瓶,透明的瓶中,盛放着蜜糖色的液体,在日光下轻轻荡漾着。值得注意的是,就玻璃瓶的容量来看,其中的液体仅占到瓶内约8/10的高度,似乎是已经被用掉了些许。
“可能是……香水?”楚天舒道。
他将那瓶香水放回盒子里,并再度在男人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信。
“我亲爱的朋友戴维德,”
“你的上一封信,我已经收到。信上,你不断提到灵感的缺乏,和创作材料的缺失。”
“你我素未谋面,但我明白你的心情,伟大的杰作并非粗制滥造的工业产品,它需要大师的手艺,也需要艺术家对美至高的追寻。一点点粗制滥造、一点点漫不经心,都会彻底地毁掉一份杰作。”
“在过去的四年里,你已经收集齐了十二种珍稀的材料。你的才华、你的毅力、你至高无上的品味与选择,都在这传奇一般的故事里被给予了证明。数字十二是对神的献礼,数字十三才是背叛于耶稣。而艺术家的灵魂,不正是流浪于人世间,将自己也贩给魔鬼幺?”
“我同你一样期待着这份杰作能诞生于世,并在茶话会中,给予人非同一般的、震慑灵魂的惊艳。你的创意和努力,会是最完美的杰作。”
“我同样,也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渴望提供给你帮助——提供给你,完成这份杰作的帮助。助你找到最后一份材料。”
“雾城是个有趣的繁华都市。薄雾终年不散,空气阴冷潮湿,金钱与艺术,浮华的上流社会与喧嚣的下流社会,都在此共存。我想,你或许会在这里——茶话会所即将举行之地——发现你所需要的,最后一份材料?”
“试着提前一些天来到这里,我相信你会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我知道你是一名完美主义者,完美主义,对艺术的至高追求,也是我们每一名艺术家的宿命。我期待你将最完美的作品带到茶话会上。届时我们将一同,再品味这起盛宴。”
“来雾城,你会知道我是谁,x月x日,我会在茶话会上等你。”
“你真挚的朋友,茶话会举办者。”
“莫尔斯。”
“莫尔斯”几个字母由极细的花体字写成,像是某种危险而充满诱惑的记号。楚天舒将这封信来回读了两遍,确认自己无法再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然后便将它放进了包裹里。
“艺术家的茶话会?他的作品,是这个香水吗?”林槐拎着香水,他没有拧开盖子,只是在瓶身上嗅了嗅,“唔,‘艺术家的乐园’、‘献上一件艺术品’,总感觉这封信,似乎意有所指啊。”
楚天舒则从马车上找出了男人的行李和公文包。男人的行李很简单——不过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财物和书籍罢了。而他的公文包里则分门别类地放着一些票据、信件、旧报纸乃至照片。从信件中可以看到,男人早在一个月之前便已去信订下了雾城里的一家宾馆,今日便是他预定的入住时间。
“真是困了就有人递上枕头,这下子钱也有了,住宿也有了。”楚天舒吊儿郎当地道,他熟练地将那些信件放回公文包里去,却有一张纸片,从信件中跌落了下来。
他捡起纸片,纸片上,居然是一幅素描。
那是一名少女的素描。素描中,少女戴着蝴蝶结草帽,含着明亮的笑。她坐在一匹小马上,穿着女士骑装,看起来像是哪个贵族家的小姐。
“所以大致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林槐坐在马车上,看着楚天舒的一举一动。
“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楚天舒点点头。
他从草丛里把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箱子提出来,连同男人原本的行李一起放在马车上。接着,他挖了一个坑,将那男人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埋了进去。
——在将男人的身体埋进去之前,他没忘记把男人特制的有着许多暗袋的斗篷大衣脱下来,放在马车上。
林槐坐在马车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纳闷道:“你要做什幺?”
回答他的,是在他头上揉了揉的手。
“我在寻找,”楚天舒低沉道,他似乎会一点伪音的技巧,将声音低沉下来后,便又是原本的男声,“寻找一个……”
林槐:……?
楚天舒:“重新变成男人的机会。”
林槐:……
“你打算冒充这个人的身份?”
“金棕色的头发,相似的身形,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而且那封信,也很有意思,更何况,还有免费的酒店……”
“我总觉得免费酒店是重点……”
“走吧,你坐进车厢里去,我在外面赶马车。”楚天舒轻松道,翻身上马,“我们得快点到达雾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