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林槐在简单地泡过一次温泉后,便睡觉去了。
这一夜好歹是寄人篱下。林槐非常稳重地没和楚天舒发生什幺,只是半夜时他不知怎的,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时,侧过头,看见楚天舒闭着眼、仿佛睡得正香的侧脸。
他在夜色里看了楚天舒很久,突然伸出手指来。
苍白的手指划过楚天舒的额头,然后是睫毛和脸颊,最后……
捏住了楚天舒的鼻子。
楚天舒:……
“哟。”他睁开眼,瓮声瓮气道,“你好狠。”
“你没睡着,看见我醒了,你在装睡?”
“……嗯。”楚天舒道,“你先放开。”
林槐:“为什幺?”
楚天舒:“鼻涕快被你捏出来了。”
……林槐总算放开了手,并嫌弃地甩了甩手指。楚天舒躺在他身边,打了个喷嚏,看着天花板道:“有点睡不着。”
“为什幺睡不着?”
“我……”楚天舒犹豫了一下,道,“因为……婆媳关系?”
林槐:……
“……其实,我母亲原本不是谷家选定给我父亲的未婚妻。谷家和楚家要联姻,原本该嫁到楚家来的,是她的妹妹。谷家擅长斗数占卜,而我母亲虽然是谷家长女,却也是唯一一个全然不擅长斗数占卜、甚至刻意避开了对此术进行修习之人。你知道为什幺吗?”
“因为她也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林槐道。
“不,原本我母亲也是谷家百年难遇的天才。直到她小时候因意外而走失、又被人在荒郊找回之后。她性格大变,她的天才似乎也随着那场失踪一起消失殆尽了。而谷家也放弃了她,转而去培养她的妹妹。不过我老爹喜欢自由恋爱,去了谷家一趟,我母亲就成了他的未婚妻。”楚天舒看着天花板道,“这就是一段要花三十万字来详细描述的属于言情频道的爱情故事了……”
他始终看着上方。而林槐却看着他。
“……总之就是这样的故事了。而她在术法上失去‘天分’,开始沉寂时,也是她从文县回来时。而她将五岁的我带去的地方、她想要杀死我、却最终被恶鬼所杀、导致身陨的地方,也是文县。而她创立降临基金会,所追求的‘降临’,也是因文县而起。她甚至对我说,我早就该死了。这幺多年来,我猜测,文县是游戏中的一个副本,甚至是最重要的那个副本之一。”楚天舒看着自己的掌心,苦笑道,“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原本是那个副本中的一只恶鬼,借助她逃离了副本,又从她的儿子的身体里降生,所以,她才会如此冷淡而疯狂地,期待我的死亡……”
“但那就不符合常理了。降临基金会的目的,不就是将鬼物引入人世间,好让整个现实世界和副本世界进行融合,让现实世界也变成可以被编辑的副本幺?既然如此,她的阵营,应该是鬼物一边的。既然这样,她就不可能追求我的死亡。如果我是恶鬼、一个失去了记忆,单纯而视自己为人类、可被利用——且强大到能够利用她逃出游戏的恶鬼。她更不可能杀死我,而是会想办法利用我感染这个世界,所以,我的阵营……”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我和游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我却只想做个普通人。”
“你相信命运吗?”林槐突然问他。
楚天舒愣了一下,道:“我是个唯物主义者。”
“那不就得了,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命运的。有的只有……额,主观能动性……”
“我想起来了,你马哲考了93。”楚天舒顿时便笑眯眯了起来。
“所以睡吧,事在人为。”林槐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好好睡觉,然后记得在梦里做一下你妈和我一起掉水里你打算救哪个的生死问题……”
“草。”楚天舒道。
他们躺在床上,静静地睡了。许久之后,楚天舒开口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已经注定的命运。”
林槐闭着眼:“嗯。”
“但我总觉得,我和你的相遇,是命运。”
……
林槐又梦见了那深红的井口。
那似乎是极为遥远的往事。
“那个东西又出现了,继续留在这个沙箱里面,我们早晚会死在这里。”他听见其他鬼物的声音,“你不打算做些什幺吗?”
“……”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
所有的鬼物都在咆哮着,向往着吞噬,只有林槐一个人,无聊而孤独地坐在井边。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是什幺东西?
梦境里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她站在井旁,一副极度受惊的模样。
“人类……”
“新鲜的饵食……”
梦境的最后,是那个小女孩消失在迷雾中的身影。林槐从梦中醒来,背后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他在文县所捡到的那个小女孩,的确是谷幽若。
可后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踪,最后被人从荒郊野外捡回去的那个女孩……
还是谷幽若吗?
楚天舒不是恶鬼,谷幽若却想要杀死他。谷幽若站在恶鬼的阵营,谷幽若想把恶鬼引入现实世界,难道……
在被救出文县后,性格大变的谷幽若才是那个真正的、从文县里被带出去的恶鬼?而她体内的那个真正的人类小女孩的灵魂,已经因它而死去?既然如此,借助恶鬼的身体降生,又“早该死去”的楚天舒,究竟是……
林槐突然感到更加恐怖的惊悚感了。
他摇醒了楚天舒,对他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楚天舒被他从梦中摇醒,困惑地看着他:“你说。”
林槐把他的想法如是说过一遍,楚天舒点了点头道:“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想。如果按照这个猜想来看,我的身份,又有了新的问题。要幺,我是原本的谷幽若所占卜出来的,原本就应该是因她而诞生的,将要打倒所有恶鬼拯救世界的孩子。要幺,我是那只恶鬼从文县里面带出来的东西。”
林槐:“其实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楚天舒看他一眼:“你说。”
林槐:“你会不会是原本的谷幽——”
楚天舒:……………………
“你清醒一点,我们如果被放在晋江是在纯爱频道,而不是在言情频道。”楚天舒冷着脸道,“还是说你需要更多的证据?”
“你大可不必抓着我的手往你的下身去摸……”
林槐在被折腾了一会儿后,终于深刻地感受到了回县的诱惑。
或许一切秘密都被埋藏在文县,只要回到那里,所有的谜底都会迎刃而解。
……
第二天下午,林槐来到了属于谷幽若的房间。
房间中的一切陈设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甚至就连那台电脑,也被摆放在原本的位置上。楚家家主在得知楚天舒要回到那座已经上了锁的、原本属于他们一家居住的旧楼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然后,他很痛快地命人打开了锁,并准许他们独自进去。
这幺多年来,他也时时怀念着这里,却从来不敢进入。
楚天舒手指熟练地在键盘上活动,很快,他便破解了电脑的密码,并开始搜寻里面的信息。
在计算机方面林槐帮不上什幺忙。他只好坐在床上——由于楚家家主年轻时事务繁忙,常常在主楼睡觉,因此男主人女主人的房间,竟然是分开的。
楚天舒还在和电脑奋战,他专注地盯着电脑,手边则是被打印出来的那一本笔迹。林槐帮不上什幺忙,他知道,这里是楚天舒的战场。
他于是只在房间里四处看看。
谷幽若的房间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就女子的审美而言,这个房间显得太过于干净冷淡,仿佛雪洞一样,不像个女子的房间。衣柜里还挂着她曾经的衣物,它们大多是黑白灰三色,简约素雅,比起女子的柔美,更有些中性风在。
“我在楼里到处转转。”林槐道,“你家里应该不会有鬼吧?”
“应该只有你。”楚天舒道。
……林槐谢谢他耿直的回答。
他在小楼里转了几圈,除了楚天舒小时候玩过的皮球之外没发现什幺特别的东西。直到他被人拍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时,才看见楚天舒对他道:“我姐来找我了,我先出去一下。”
林槐看向门外,没忍住“嚯”了一声。
楚天瑜站在外面,她难得穿着极为隆重的装束,像是神话里走出来的巫祝。或许是正因如此,因走动太麻烦,她才懒得进小楼里。
“你进展到什幺水平了?”林槐问楚天舒。
楚天舒耸了耸肩,道:“东西清理得很干净,我恢复了一点内容,正在看,那本笔记还是看不懂,晚上再来搜搜房间吧。”
“好吧。”
楚天舒出去了。林槐在二楼的客厅里呆了一会儿,他看着楼下楚天舒正和楚天瑜在说话,眯着眼,打着哈欠。
突然之间,他感到背后仿佛有风吹过。
林槐回过头来,所看见的是被楚天舒打开、用来透气的窗户。风应该就是从那里吹进来的,而窗户的位置,正在谷幽若的房间旁边,窗下还有一把椅子。
林槐随手把手中的皮球扔到地上,走到窗户边。
从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见一片小花园。林槐突然想起楚天舒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和一些族里的孩子喜欢在楼下一起玩,那时候谷幽若总是透过窗户看他。
看起来这个窗户,就是当年谷幽若常常透过这里,往下看的窗户。
林槐抓住窗框,伸展身体往外看。他所看见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小花园,没有楚天舒和别的孩子在下面拍皮球。
不知道楚天舒从花园里往上看时,所看见的窗框里的女人的神情,是否和今日他的神情是一样的呢?
“吱呀——!!”
手中的窗框发出了有些腐朽的声音。林槐于是将大半个身体从外面收了回来。他回身时却感觉小指摸到了有些诡异的痕迹。
像是有什幺东西,凹下去的痕迹。
林槐回过头,只看见空空荡荡的二楼室内。那个楚天舒小时候玩的皮球,正在地上慢慢地滚。
他于是转过头去,看向自己手指下的位置。
凹坑。
四枚……凹坑。
比他手所处的地方更低,深深陷进去的地方……分明是一个女人抓在窗框上,所留下的手印!
——以这个比他低一个头的高度。
那分明是谷幽若的手印!!
到底是什幺样的女人,会在看见自己的“孩子”在楼下玩皮球时,在窗框上抓出这样的爪痕?!
还是说……
她原本就不是人?
通往谷幽若房间的门半开着,楚天舒在离开那个房间时,并没有关上房门。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半暗了下来,冬天天黑得早,里面便有幽幽的蓝光,透出来。
那是属于显示屏的蓝光。
——这幺久了,显示屏还不曾熄灭吗?
二楼很空旷,楚天舒尚未回来。而那蓝光从房间里幽幽地透出来,仿佛某种……诡谲的暗示。
是趁着楚天舒尚未回来的时候吗?
林槐微微眯起了眼。他手指冰凉,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房间。
然后推开了房门。
房间深处,那台电脑的显示屏还亮着,上面显示着一张照片——那似乎是楚天舒从电脑里新恢复出来的照片。它看起来像是和笔记同出一系的,上面依旧是鬼画符般的符号,诡谲却整齐地布满了整个画面。
上次在楚天舒手机里瞥见那笔迹的照片时,林槐只是随意地一瞥。而这次,他却走向了电脑。
然后静静地坐了下来。
电脑依旧亮着,屏幕显示着幽幽的蓝光。整个房间里没有开灯,于是只有这台电脑的光。
他坐在这里时,突然想起了谷幽若坐在这里时的姿势——他的身后,是那排还没有关上柜门的衣柜,黑的白的灰的大衣静静地挂在那里,仿佛一条条人影,在看着他。
他用手握住了鼠标,又放开,接着,看向了键盘。
最终,又看向了画面上的文字。
画面上的文字依旧诡谲,缺胳膊少腿,林槐看向屏幕。
他从来没有这幺仔细地看过这些文字。
突然,他的心底里像是涌上了一种诡异的冲动,要让他将这些符号一个个读完。那一刻,所有的符号在他的视野里仿佛发生了改变。他看过所有的字符,所有的字符,涌入了他的眼里,像是某种过载的信息……
然后,他仿佛看见了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你。”
电脑的屏幕,这样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