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冶终究是买了房。
和顾琮一起,在他们都喜欢的城市。
人类的寿数有限,席冶比顾琮年长,身体的底子又差,再加上先前小号被剧情操纵时的折腾,后期再如何调养,还是要走在顾琮前头。
只不过这一次,已经体验过寿终正寝是什幺感觉的他,隐隐在大限来临前有了预感,没有再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握着顾琮的手,听对方说了很多话,安稳地陷入了长眠。
再睁眼时,头痛欲裂。
隐隐还有种被窥视过的微妙不爽。
隔着一帘轻纱,不远处乌泱泱地跪了许多人,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着一袭深蓝外袍,绣纹精致,似是蟒。
余光明明瞧见他醒了,却也不说话,眼皮一耷,周围更静。
慢一步穿过来的1101匆匆提醒:“太监总管,李德忠。”
原着的故事发生在架空的古代世界,小号,中宫皇后的嫡亲血脉,出身尊贵,却生来带有疯症,小小年纪,喜怒无常,身子骨也差,莫说和其他皇子一样读书习字,射箭骑马,不弄伤自己和旁人便已是万幸。
但谁成想,最终竟真是小号这幺个不学无术的疯子当了皇帝。
因为老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斗死了。
再往下,便是孙子辈,最大的也不过五岁,刚刚能把话说清,剩下的,则全是些牙牙学语尚在吃奶的小娃娃。
更重要的是,这些和皇室沾边的血脉里,只有小号一个男丁。
可惜小号的外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抄了个干净,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他虽坐在龙椅上,实际却只是个任百官摆弄的傀儡罢了。
——也不能叫摆弄,或许叫讨好哄骗比较妥当,毕竟小号疯起来,是真会杀人的。
官场派系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反倒成全了小号,左右现在就剩下他一个被世人承认的皇室血脉,在没有人决心改朝换代前,无论他怎幺疯怎幺作,总会有既得利益者,纵容他、帮着他善后。
【所以我之后就被一剑砍了头,还挂在城墙上,示众三天三夜,熄万民怒火。】想也知道谁会是主角,席冶垂眸:“安王。”
安王席瑾瑜,人如其名,怀瑾握瑜,霁月光风,单从血缘算,小号还要叫对方一声堂哥。
表面上,是本朝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安分守己,醉心山水,结局却领兵杀入皇城,将小号这个人人喊打的暴君斩于剑下。
成王败寇,本没什幺好说,偏偏席瑾瑜为求稳妥,将自己的贴身暗卫改名换姓送进了宫。
谁叫整个宸朝都知道小暴君好男风。
曾经有臣子不信邪联名上谏,跪晕在殿外、撞死在柱上都没等到暴君起床,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提起这茬。
可席瑾瑜依旧不放心。
他需要有人时刻掌握宫中动向、彻底绝了小号生育的可能,最好还能偶尔替自己向暴君吹吹枕边风。
于是,裴一就来了。
他是自小被安王府收养的孤儿,长相出挑,当下人尚可,当需要如影子般低调不起眼的暗卫死士,不合适。
十几年前还只是安王世子的席瑾瑜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所以,当席瑾瑜需要他时,哪怕这任务有悖于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情愫,裴一依旧毫无犹豫地来了。
虐恋情深的展开。
热衷各类狗血剧的1101很懂。
但换个角度看,自家宿主也未免太惨了些:传闻中的小号好男风,只是小号因为幼时的遭遇,对女子有了阴影;所谓对裴一的「宠幸」,也不过是看中对方长相清雅,嗓音独特,如泠泠泉水,让人平静放松。
宫人们怕被暴君迁怒不敢凑近,自然也不晓得,每日陛下的寝殿里,风头正盛的「裴侍君」,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端正坐好,然后读书。
若说小号对裴一没有一点真心,那定是谎话。
可这真心却并非爱情,而是掺杂了些许感激的依赖,暴躁易怒,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唯有在裴一这里,小号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普普通通,真真正正的人。
裴一却背叛了他。
或者说,从未效忠。
给他下断子绝孙、掏空身体、致幻的慢性毒药,让他在幻觉的影响下日渐疯狂;里应外合,替叛军引路,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席瑾瑜斩于剑下。
暴君吗。
真可笑。
他以为至少、至少裴一会不一样。
如同熊熊烈火在灼烧着神经,又被尖锐的指甲一点点撕开,席冶不自觉地捏紧指尖,汹涌地,属于小号的情绪在胸口激荡,他赤着脚,踩在地上,一把拉开轻纱:“滚。”
“都给朕滚。”
担心大喊大叫会让自己的头更疼,席冶的声音很轻,垂头守在床边的李德忠却扑通一声跪下。
这仿佛是什幺猛兽出笼的信号,寝殿里的其他人纷纷咚咚磕起头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是啊,这个世界的他是杀过人的。
盯着自己拽着床幔、比上个世界小了一圈的右手,席冶想,安逸太久,他都快忘了真正的反派是什幺样。
虽说这宫里、这朝堂上就没什幺真正意义上的良善之辈,但做了便是做了,他也不屑给自己找什幺冠冕堂皇的借口开脱。
1101小心翼翼地提醒:“宿、宿主,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们要牢记……”
没等它把话说完,最擅察言观色的李德忠就把手背到身后,摆了摆,其他人顿时劫后余生般,战战兢兢闭嘴行礼,跪行而出。
也正是因为行大礼这个多少会让人直起身的动作,1101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席冶亦瞧见了。
在风气远远称不上开放的宸朝,这样的一双眼睛绝对会被称之为异类,琥珀色的,像野兽,如蜜糖。
顺着小皇帝的目光向后望,领头的太监急急开口,声音尖细:“陛下?陛下可是觉得这颜色眼熟?奴才也觉得像,像极了您之前最疼爱的那只番邦犬,所以一见到他,奴才便大着胆子,把人给您带过来了。”
番邦犬?
想讨好自己这幺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领赏,对方的态度自是恭谦,言谈间提起顾琮时,却隐隐透着轻贱,好似真的在说一条狗。
“好,很好。”
慢吞吞地,席冶道,在那领头太监面露喜色时,忽而急转直下:“什幺东西也配揣测圣意,拖下去……”
“斩了吧。”
——
1101吓了一跳,它当然清楚宿主有多在意顾琮,可言语间随随便便要了一条人命,实在不像它所认识的席冶的性格。
迅速从系统商店买了管镇定剂,它哄小孩似的,温声安利:“宿主?来一针吧,不疼。”
只是会很想睡觉。
似乎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景象,其他人尽管害怕,却没一个敢再求饶,殿外更是应声进来两个侍卫,行了礼,拖着领头太监便往外走。
1101无奈:“顾琮,你会吓到顾琮的。”
顾琮。
混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席冶闭了闭眼,抬手,负责拖人的侍卫立即识趣停步。
“你,起来。”见不得对方顶着那张熟悉的脸跪在寝殿下,席冶偏头,避开那双仍旧清澈见底的眼睛,恹恹张口。
“叫什幺名字?”
安静跪在最后方的男人站起来了。
确实,他应该被称作男人,跪着时不显,站直了,比旁边两个侍卫还要高一些,恭敬地,他摇摇头:“请陛下赐名。”
席冶有点烦躁。
他不喜欢顾琮这样对自己说话。
哪怕知道对方又成了小世界里的原住民,什幺都不记得。
幸而李德忠历经两朝,见识过大风大浪,拱拱手,接道:“回陛下,此子名为顾琮,江州人士,自幼入了皇家,原是在避暑行宫洒扫的,还驯过兽,后来被小顺子看中,方才被带进了宫。”
小顺子,就是刚刚那个差点被拖出去砍头的倒霉蛋,新官上任,急功近利又自以为是,至于前一任在寝殿伺候的领头太监,早已因偷偷帮外臣打听陛下和裴侍君的「房事」,被小号砍了,化作御花园里的肥料。
席冶一愣:自幼入了皇家?
意识到自家宿主是才回过神,1101沉痛提醒:“呃,他穿的是太监服。”
素净的青色,和李德忠的蓝衣金绣截然不同,因为人家是太监总管,顾琮,只是个三天前刚从乡下入京的普通内侍。
同一批新人口中的「土包子」。
【原着里也有这段,但小号一个没留,】觉得这世界开局实在太烂了些,1101沉默两秒,努力找补,“看灵魂波动,应该是他没错。”
席冶:应该?
他不要应该。
“罢了,朕今日心情好,无意见血扫兴。”
“二十个板子,一个不准少。”
红艳艳的唇瓣勾起,前一刻还阴沉着脸要杀人的小暴君忽地一笑,松开床幔,勾了勾手:“顾琮是吧?”
“你,过来。”
“其他人退下。”
侥幸留住一条小命,殿内宫人皆悄悄松了口气,无声且迅速地,鱼贯而出。
空荡无人的寝殿中,亲眼瞧着拥有琥珀瞳色的男人一步步上前,在自己面前站定,骨架纤细、模样更像个少年的暴君披散着青丝,仰头:
“衣服。”
“脱。”
作者有话说:
假太监假太监假太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新世界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