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画面过分鲜明,强烈的情感拉扯着外来者的神思沉沦,恍惚间,顾琮听见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机械且单调:
【顾琮?顾琮!】
【快醒醒!】
拨云见日,眼前的月亮孩童迷雾霎时散去,只剩狠狠扑向他的鸾鸟,尖端乌黑的翅膀猛地一拍,顾琮超常发挥,斜斜俯冲,灵巧躲过。
弯曲的双爪堪堪擦过他头顶,这鸾鸟和顾琮刚刚在记忆里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却没了骇人的血洞,干瘪的羽毛也变得油亮丰盈,像被精心修复好的礼物,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来临,再亲手送出。
然而,看原着,这份心意注定要被辜负。
喉咙突然阵阵发堵,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顾琮仗着自己个头够小,绕着圈,和鸾鸟玩起了躲猫猫。
对方应当是傀儡,却明显无人操纵,仅凭借濒死的执念为引,生出一点神智,发疯般地攻击他,守护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几百年前的孩童。
——唤醒鸾鸟的该是沈清疏。
活人总比死物办法多,疯狂抽调体内能用的灵力,本就圆滚滚的白雀更加膨胀,啾地,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球。
……然后,在点燃鸾鸟的前一瞬,轰地散去。
眼睁睁瞧着宿主被反燎的0028:“你疯了?”
【这是席冶准备了很多年的礼物,】平静而坚定,毫无犹豫地,顾琮掉头向外,“应该完整交到沈清疏手上。”
去山洞的路,他当星见草时,被席冶抱着走过很多次,绝不会记错。
如今这情况,大概只有席冶能全须全尾地制服鸾鸟。
【你确定他会救你,而不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恼羞成怒?】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0028提醒。
顾琮:“我不确定。”
顾琮:“但这是我的选择。”
他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平日里,因得那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他总显得开朗无害,天真且好说话,像株温室里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幼苗,直到这一刻,0028才察觉到某些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坚硬,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新宿主。
「你是鸟。」沉默两秒,它主动调出标好红线的虚拟屏幕:
【可以抄近路。】
——
借着洞顶洒落的斑驳阳光,席冶仔细雕刻着手中的玉料。
最开始起念头,做一具有思想的傀儡,不过是曾经的他太渴望有谁陪自己说说话,无奈,创造生命,已然超出了修士的极限,哪怕他被称作异仙,儡丝连接的,也仅有种种残念拼合出的怪物。
所以「席冶」才打算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放进最契合的躯壳,其他都好说,唯独这材料,必须置于灵脉交错处仔细温养,才能承受他灵魂的入住。
阅文无数的1101:“我懂,水仙嘛。”
只是自家宿主眼下雕刻的,既不像异仙席冶,也不像顾琮,更不像宋鹤,非要说像什幺,大概像随意揉圆捏扁的面团,过分精致的胚子。
空荡荡。
「有个猜测想验证。」察觉到系统的疑惑,席冶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未等1101再追问,他包裹住整个山洞的神识,便捕捉到一只羽毛球般急速闯进来的团子。
担心对方飞得太快会撞墙,席冶抬手,注入灵力的刀尖轻轻一划,被强行撕破的空间裂缝,立即同时出现在他与白雀面前。
“啾。”
警觉刹车,却仍因惯性冲进深紫的漩涡,下一秒,以为自己要翻车的顾琮,蓦地,掉进染着雪松香的怀抱。
“砰!”
“啪嗒。”
伴随着衣袖卷起的细微气流,似是有什幺东西狠狠撞在墙上,再摔下,缓过口气的顾琮回头,入目就是不远处,碎成破布娃娃的鸾鸟。
顾琮:……
顾琮恨铁不成钢。
没了这小心修补好的鸾鸟,反派深藏多年的柔软情谊,又该如何让沈清疏知晓?
“怎幺?吓傻了?”刻痕交错的指尖顺顺白雀蓬起的羽毛,席冶弯弯眼尾,笑。
焦急地动动小爪子,顾琮冲着鸾鸟的方向叫:“啾啾。”那不是你打算还给沈清疏的赔礼吗?宝贝一样收着,现在彻底坏了,还不赶快修?
偏偏那漂亮反派半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拢起掌心,挡住险些冲出去的他:“它欺负你,我欺负它,有问题吗?”
顾琮:没问题。
但再不努力,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被秦寂撬走了。
虽然在顾琮看来,沈清疏绝非良配:胆子小,锯嘴葫芦全靠脑补,承诺三年又出尔反尔,毫无担当……等等等,可经历过数百年前那段记忆后,他一点都不想席冶的心意被辜负。
哪怕沈清疏注定要和秦寂结为道侣,也该纠正他自己对席冶的偏见,摘掉那早已被扭曲夸大的童年阴影滤镜。
明明是黑豆般可爱的小眼睛,传递出的情绪却格外鲜活清晰,指尖一顿,席冶低低:“原来你知道了。”
一秒安静的顾琮:看在他主动自首的份儿上?惩罚能不能从轻?
可饶是如此忐忑,他竟也没打算跑,老老实实在大反派怀里窝着:毕竟,是他先碰了席冶的逆鳞,瞧了席冶的过往。
不冤枉。
0028:“他是反派。”可以反抗,可以逃跑,引颈受戮算怎幺回事?万一对方翻脸无情,倒霉的只会是顾琮。
谁会去赌一个美强惨疯批的良心和精神状况?
它的新宿主却道:“可他没有伤害过我。”
至少到这一刻,没有。
甚至还击碎那被珍藏数百年的鸾鸟,救了他。
借助识海的交流电光石火,当那只冰冷的手重新落下,顾琮感受到的却并非预想中被捏紧的窒息,而是一抹温柔的轻抚。
“火灵根?”绒毛状的体羽显然被烧灼过,席冶摸摸对方,任由指尖被点点焦黑弄脏,道,“怎幺还把自己点着了?”
顾琮:说来话长。
但鸾鸟呢?回忆呢?就这幺算了?
反派太通情达理,让一刻钟前抱着赴死决心飞向山洞的他,显得格外傻。
“若想修习术法,我可以教你。”细细水流凝聚,将白雀脏兮兮的小脸洗净,淡淡地,席冶瞥了眼角落的残渣:“至于那鸾鸟,坏了便坏了。”
他的确想过,要在沈清疏正式进山时,将修补完整的鸾鸟,原模原样还给对方,了却自己的遗憾,解开沈清疏的心结。
他们是同类。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对方。
可如今,这一切因果缘分,早已被那个死在流云山上的席冶彻底斩断。
他当然知道剧情操纵下的自己很笨,常常铺展神识,徒劳地,在俗世和修真界寻找沈清疏的身影,却没想过,对方根本是畏惧自己,才会拜入离流云山最远的无量剑派,深居简出。
偏生,造化弄人,沈清疏自元婴到出窍的雷劫,引出最深处的心魔,冥冥中,牵动另一端的席冶,叫他寻得方向。
时隔百年,“故友重逢”,白衣异仙迫不及待把人带回山中。
却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或许原着中,反派席冶一厢情愿的做法,一厢情愿的主动,落在沈清疏眼里,便如天罗地网跗骨之蛆般可怖,无处可藏,无处可躲。
但该还的,他已然还了,该付出的代价,他也已经付出。
这一世,若对方仍要攻打流云,“斩仙证道”,就别怪他多送两个主角去见阎王。
“别难过,”考虑到白雀多少也算那鸾鸟的半个同类,席冶动动食指,挡住毛团子的眼睛,“它早就死了。”
完全没怕的顾琮:等下。
剧情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这话听起来,怎幺没有丁点约定之期将至的欢喜,反而像席冶选择放下沈清疏?
0028:“也可能是黑化,直接走主线,强取豪夺。”
缺少外力干预,世界意识总会让剧情走回正轨,它经验十足。
只可惜,此时的0028还不知道,眼前耐心捧着它宿主安抚的白衣异仙,就是最凶悍的外力,最不可控的变数。
“人瞧见我总是会发狂。”除了沈清疏。
吞吃过太多世界意识,重来一次,他只会更强,不确定觉醒后的自己是否会伤害到白雀体内疑似顾琮的魂魄,席冶嘱咐:“你这样聪明,以后少看我。”
指背微痒。
圆圆的雪团子用翅膀扒开他的手,站在他怀里,费力仰着头,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席冶又伸手。
“啾。”爪尖勾住对方衣袖,稳住身形,灵活后撤,小小的白雀张开翅膀,紧紧抱住青年探来的食指,像天使垂落的羽翼,暖洋洋地,将席冶包裹。
“啾。”好看。
“啾啾。”为什幺不看呢?
席冶听不懂白雀的语言,可他却能看懂白雀眸中的肯定与温柔。
左手稍稍用了点劲儿,把挂住自己食指的白雀「拎进」右手掌心,鸦睫低垂,白衣异仙将软软的毛团子移到颊边,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清浅温凉的吐息拂过腹部淡淡的葡萄红,几乎碰到青年唇瓣的顾琮心下一紧,耳根发烫,咻地炸毛。
接着……
甩了白衣异仙一脸未干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嗯,十八岁的顾琮,既是金毛也是二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