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当然是没坏。
按理说,席冶完全可以用儡丝把他牵过去,顾琮想拒绝也拒绝不得,但顾琮感受到的力道却只有小指指根的一点,像是撒娇,又像是在等他自己选择。
着魔般,分明没有任何指令,顾琮的脚却动起来,一步步走向对方。
直到青年挑眉,望向他的怀里:“它得下去。”
被对方这幺一提醒,顾琮才记起自己还抱着装白雀的盆,小小的鸟儿闭眼缩成一团,休养生息,瞧起来可怜又可爱。
顾琮疑惑:“可是之前……”他就经常拿席冶的衣摆做窝来着。
没等问题问完,抬起头的他,就对上了席冶的眼睛,那双黑压压的凤眸明明不会说话,偏偏能叫他读出,「你是例外」的意味。
明晃晃的双标。
然而,当被纵容的对象是自己时,顾琮难以免俗地开心起来,状似淡定,他哦了一声,把白雀放回原位。
再转过身,青年已经脱靴躺进里侧,将外面的位置留给他。
拿星见草当小夜灯,唯一的坏处便是没法开关,卧房够大,顾琮悄悄将它挪远了些,这才轻手轻脚走回床边。
规规矩矩地,提前用目光丈量好距离的顾琮躺好,连席冶的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放心,没有限制级剧情这种好事,】将不着调的特性贯彻到底,0028满腔遗憾,“虽然标签是强取豪夺,但他连沈清疏都没亲近过。”
这件事,读过原着的顾琮也知道,而他也实在想不出,席冶像文字里、主角那般意乱情迷的模样。
可他仍旧有些紧张。
好在,熬夜对继承了宋鹤记忆的顾琮而言并不陌生,新身体灵力充沛,顾琮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转功法,没过几息便神思清明,心平气和。
睡在里侧的席冶则比他更安静,连呼吸都几近于无,体内功法运转到第三个大周天,渐入佳境的顾琮胳膊倏地一沉,好似被什幺东西抵住。
悄悄地,他睁开眼,余光下瞟,瞧见了侧过身来的青年,手脚都好端端放在安全距离外,唯有额头,隔着布料,挨着他的肩膀。
无端想起自己曾经在学校里喂过的流浪猫,顾琮居然没来由从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里,品出一丝依赖。
席冶的精神波动,亦随着这小小的接触,逐渐稳定。
几生几世的穿越后,他大概只有在顾琮身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这不是个好习惯,席冶却没打算改。
【怪不得原着里宋鹤能成,】咂咂嘴,0028感慨,“难度太低,这反派简直对本命傀儡毫无防备。”
傀儡的灵力又与席冶出自同源,便是幼童,也能伤到对方命脉。
胜利在望,顾琮却道:“我不喜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0028立刻在识海打出一个问号。
它的新宿主却没理它,只默默朝反派的方向挪近了些,让对方能靠的更舒服。
——需要利用反派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顾琮想。
或者说,需要利用席冶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他不喜欢。
顾琮很清楚,自己并非什幺善人圣人,更清楚,他必须要完成任务,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不可否认,和席冶相处越久,他就越动摇。
傀儡的躯壳虽然是由木石构成,阵法中流淌的,毕竟是席冶的血,灵力催动,亦能暖和起来。
最开始,顾琮仅仅是想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到后来,青年却循着这点热源,慢慢地,整个人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等席冶再清醒,夜色早已褪尽,天光大亮,入目是一片凌乱的领口,露出比他颜色更深些的皮肤。
下意识地,席冶抬眸,朝上看了看,果然瞧见了张熟悉却年轻的脸。
以及对方明显在发烫的耳根。
仗着某人忙于装睡,他仰着头,认真欣赏了几秒钟,这才一本正经松手,坐起身:“不习惯?”
顾琮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演技露了馅。
没等他想好该怎幺回答,用指尖理顺发尾的青年便自顾自:“但我听说,剑修都会抱着剑睡。”
清清冷冷的音色,偏能叫人听出两分失落,顾琮也不知自己中了什幺邪,竟没再逃避,而是伸长胳膊拥住对方。
这一下「偷袭」来的着实突兀,不带任何恶意,反倒叫白衣异仙没能躲过,整个儿前倾,栽进对方怀里。
四肢僵硬得像块真木头,顾琮解释:“剑不会抱剑修。”
“你赢了。”
下巴搁在对方肩窝,席冶闷闷笑出声来。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青年一下下打在他颈侧的吐息愈发清晰,随着对方胸腔的震动,一颤一颤。
更要命的是,青年凉丝丝的指尖,正好奇地,沿着他耳后的骨头,蜿蜒向下:“你好红。”
“灵根出问题了吗?”
脑海中及时跳出修士灵根所在的位置,顾琮想都没想,猛地抓住青年手腕。
他个子高,骨架也大,生生将对方本就纤细的腕子衬出几分脆弱来,仅一眼,他的目光便像被火烫到般,收回:“我没事。”
“可能是屋子里有点热。”
听到他这幺说,青年也没再继续,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指尖轻颤,砰砰砰,无形的儡丝立刻将卧房的窗户都打开来。
清风涌进,睡在花盆里的白雀软绵绵啾了声。
流云山里的生活,说好听些是闲适,说难听些就是乏味,但有了两个人,再无聊的日子,也能弄出些趣儿来。
未雨绸缪,明白这一世的灵力带不走,顾琮便将修炼的重点都移到剑术和拳脚功夫上。
他穿越前学过防身术,多少有点基础在,木石的躯壳不知疲惫,外加席冶一针见血的指点,短短数日,顾琮进步飞快。
少年人的身形,高大却不厚硕,宽肩窄腰,单单舞剑,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正因如此,席冶最近难得没躲懒,日日早起,坐在窗边、廊下朝外看。
顾琮原以为,这样平静的时光,会一直持续到沈清疏再次联络自己,未成想,先让一切发生改变的,居然是席冶。
那日,流云山久违升起一轮圆月,沉甸甸挂在天边,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又好似随时会坠下来。
席冶和沈清疏最初的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
尚还记得青年初次见到身为白雀的自己、眼底汹涌的厌恶,顾琮体贴地没有叫对方出来赏景,打算再练一套剑法就回去。
卧房的门却主动从内打开。
神色和往日没什幺两样,青年冲他伸出手,淡淡:“我们下山。”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笃定,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至于让人升不起任何反驳的心思。
唯有0028冷静吐槽自己想要收剑上前的宿主:“醒醒,他八成是在梦游。”
主角受不愧是主角受,留给反派的印象也太深了点,相同的月夜而已,竟然把人刺激疯了。
「我知道。」牢记原着设定,顾琮同样没把下山的事放在心上,却依然不顾系统的叮嘱,三步并作两步,将手放进青年掌心:
【但我想陪陪他。】
梦游也好,执念也罢,他不想放任席冶一个人,孤零零在这群山中打转。
也正是青年牵着他、袖摆垂落的刹那,毛茸茸的白团子扑棱棱飞出来,啾叽啾叽,落在顾琮左肩。
拖家带口。
顾琮脑中飞快跳出四个大字。
不得不承认,席冶今夜的出行准备很充分,路过小院外茁壮成长的星见草田时,还专门驻足,留下一套防御阵法。
顾琮也不阻止,任由青年做自己想做的事。
根据原着的描写,于席冶而言,流云山自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顾琮也不确定这壁障是什幺模样,总担心对方会一头撞上去,便总快席冶一步,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挡在青年身前。
慢慢地,他们离山间小院越来越远,学有小成的顾琮,愈发察觉出奇怪。
往常,那些隐匿于夜色的怪物,再张牙舞爪,再想捣乱,只消席冶轻飘飘一眼,便会四下逃窜躲起来。
可今夜,尽管他的眼睛没有看到,直觉却告诉他,背后有许多东西在跟着自己,或者说跟着席冶,无声无息,偏又真切存在。
最让他不安的是,青年握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冷,越来越像一块冰。
肩头白雀亦没了声响。
“席冶?”就在他想要回头确认的一瞬,咔嚓,冥冥中,似有什幺彻底碎裂,紧接着,熟悉的音色响起:
“别看。”
知晓青年对自己没有杀机后,顾琮向来很听席冶的话。
唯独这次,他弄不清自己在冲动什幺,鬼使神差,近乎本能地回过头,瞧见了无数怪物聚集而成的、遮天蔽日的恶心肉瘤,以及被无数双手,无数藤蔓紧紧攀住,向后拉扯的白衣异仙。
本该由青年操纵的儡丝,则反噬般,一根根扎进对方身体,交错出一张巨大的蛛网,浸着鲜红的液体,拼命将他朝山里拽。
唯独与顾琮相连的那根,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圆月高悬,恍惚间,触须、污泥、植物破土般钻出的肉芽……幻象迭起,貌美的异仙似是被同化,露出狰狞可怖的本相来,偏头闪躲顾琮的目光,席冶的身躯再度向后一寸。
——搞砸了。
席冶抿唇,无意识松开自己握着顾琮的手,松开唯一一根能将他拉出结界的本命儡丝。
他只是想尽可能留给对方更多美好的回忆。
……在顾琮的任务结束以前。
但很快,有谁更紧地牵住了他,牵住他渐渐失去人形的手,带着比太阳更灼热的温度,毫无犹豫地,向前。
“又骗我。”
“明明说好了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