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操场都是尖叫声,浓郁的阴气散开。
小屁孩们四下奔逃,阿强跑着跑着,突然摔倒了——
青灰色的手不知何时来到他脚下,死死抓住脚踝。
“啊啊啊啊!”阿强尖叫!
那手比冰块还冷,光是这一抓,他整条小腿都没有知觉了。那冰冷还在迅速往上爬,到了大腿,腰部……
咔嚓!
一只脚踩在了鬼手上,直接把它踩得变形了,软趴趴地垂下。黑发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出手是和外貌不相符的果断。
阿强被抱了起来。
然后又被丢了出去。
路迎酒喊:“叶枫接着!疏散学生!”
叶枫赶紧跑过去,差点被阿强连人撞翻,还好最后是接牢了。
地面又钻出了几只手,叶枫一手抱着阿强一手甩出去两张符纸,符纸燃烧起熊熊烈焰,烧得鬼手一滞。他把阿强放下来,牵着他就向其他学生跑:“跟我来!”
再回头,操场不知何时起了浓郁的雾,无数只手伸了出来,像是一群潜伏在水下的鲨鱼开始了群体狩猎,海潮般抓上路迎酒。
雾气一浓,什么都看不见了,阴气浓郁到让叶枫头皮发麻。
这个瞬间,叶枫很想掉头回去帮路迎酒。但整个学校乱成一锅粥了。尖叫的学生们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不对,老师和学生出了教室,在走廊探出头来。几个保安拿着警棍正在往这边跑来,叶枫赶忙拦住他们,喊:“快走!别靠近那里!”
一个保安喊:“你是哪里来的!快走开!”说罢就想推开叶枫。
叶枫那身板显然顶不住几个保安,几次阻拦无果,眼看着那帮人就要跑去操场,他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鲜红的血淌出,落在地上,幻化作一个诡异的圆形图案。
图案烧了起来!
在他身后,老榕树上,数十米长的火蛇瞬间盘绕而上!它身形足有两人宽,吐着信子,大块大块蛇鳞状的火焰从身上剥落,落在地上成了火海。
大部分人看不见鬼,也就看不见“离蛇”。他们只看见火焰大面积地铺开,熊熊燃起,拦住了去路,一人惊叫:“着火了!快报警!!”
这回没人再敢靠近操场了,老师迅速组织学生撤离。
而实际上,火焰根本没造成什么损害,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只烧了些花花草草。叶枫刚松了口气,突然被人揪住了领子——
保安满脸凶煞:“就是你小子放的火!对不对!”
叶枫:“……”
确实。
殊不知他这一犹豫,放在保安眼里更加可疑,一群保安不顾生死,操着警棍冲上来就要把他摁倒。离蛇在树上嘶嘶吐着信子,一股灼浪袭来,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
叶枫刚想趁此回到操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他一回头,楚半阳和小李就在校门口。刺耳的警笛声几乎划破天际,几个警察上来给保安亮了证件:“这里交给我们处理。”
那保安临走前,还指着叶枫喊:“就是那家伙放的火!”
楚半阳匆匆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路迎酒人呢!”
“他在操场上嘶——”叶枫的声音变调了,最后一声简直像是蛇。他脸和脖子上长出了几片通红的蛇鳞,紧接着又是一片鳞片要冒出来,血淋淋地刺破了皮肤,一缕血流下,染红了衣领。他疼得眉心一跳,但什么也没说。
楚半阳说:“你身子承受不住了,快把你请的神送走。”
“我知道——”叶枫咬牙道,“你们去找路迎酒!”
他手一扬,火焰让出了一条路。
楚半阳和小李冲过去,一头扎进牛奶般的白雾里。离蛇的几道火焰紧随其后,冲开了雾气,好不容易视野才清晰一点:
操场上空荡荡的。
看不见鬼手,也根本没有路迎酒的身影。
哗啦!
楚半阳抬头看去,远处员工宿舍的外墙有几处可怖的凹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顺着外墙爬上去了。凹陷一路向上,停在了六楼——六楼窗玻璃爆开,万千碎片雨一样往下落。
……
楼梯间,几人尖叫着跑过路迎酒身边。他们只知道外头着火了,刚才又被巨响吓了一跳,争相逃命。
路迎酒逆着人流往上走。
他从腰后掏出了短刀,刀身一翻,明晃晃的,和他的眼眸一般雪亮。
很少人知道路迎酒随身带着那么多管制刀具,从蝴蝶刀到这把带血槽的战术短刀,每一种都是肯定过不了安检的,看起来很像是什么法外狂徒。
每一个刚接触驱鬼的人,都会有个疑问:鬼会流血吗?
答:会。
而且流得很多。
用对了符文,杀死鬼和杀死人没多大区别。
这把短刀最下端刻着诡异的符文,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流云,又仿佛一张狰狞的鬼脸。
路迎酒去到了六楼,放眼望去,走廊上乱七八糟的一片,拖鞋、床单、摔碎的杯子……令人特别在意的是,各种食物包装散落一地,巧克力包装纸,杯子蛋糕外壳,还有拆开的薯片。简直像是有个饿鬼扫荡过这一层。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大口咀嚼的声音在603宿舍。
603的门敞开着,他悄无声息地接近,如猫一般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到门前。
一个浑身赤裸的人背对着他,抱着垃圾桶,吃里头剩的麦当劳汉堡。
狼吞虎咽。
不,称它是“人”可能有点勉强。
它有着人形,通体却长满了青灰色的手脚,各自朝向不同的方向,活像个诡异的海胆。它的背上还有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如果路迎酒看过档案,那他会立马认出来,这些人脸都是失踪的流浪汉。
其中一张人脸看见了路迎酒,它嘴一张,发出了尖叫!
海胆怪物立马回头,脸上的三双眼睛疯狂转动。
【好饿】
它说。
【好饿好饿好饿】
路迎酒说:“别担心,我不是来抢你汉堡的。”
怪物冲他张大了嘴,口水瀑布一样往下滴。下一秒它的视线猛地升高,一阵天旋地转——它的头被短刀切掉了,整个飞起来在空中打转,只能看到一抹雪白的刀光,和青年勾起的嘴角:“……我是来杀你的。”
血从断掉的脖颈处喷出。
它背上的人脸消失了一张,迅速变成了新的头颅,然后手脚并用地扑向路迎酒!数只手和脚乱挥,把门与墙都砸穿了,烟尘滚滚。
路迎酒早就划破了手,甩出血液。
——请神。
毛茸茸的黑色小兽从他的血中挣出,猛地张大了嘴!它和怪物擦肩而过,落地,再回头,口中叼着一只手,潦草地咀嚼了一下,吞下去了,打了个满意的饱嗝。
那海胆怪物的动作慢了一瞬,趁这机会路迎酒手起刀落,直接斩首。
又一个头颅滚落在地上,怪物长出新的脑袋,发出了愤怒的吼叫,手脚继续乱挥。它的力度是真的大极了,一路从宿舍追到走廊,地板穿了一连几个洞,钢筋外露,墙上裂痕如蛛网,玻璃碎成粉末,可惜智商实在不高,只知道野兽一样打斗。路迎酒以惊人的灵活闪避着,和黑毛团配合,手起刀落,一连砍下了三四个脑袋。
怪物的背上,人脸只剩下一个了。
他身上的手和脚也剩的不多了,大部分都是被黑毛团吃下去的。
双方对峙着。
路迎酒反手握刀,刀身上一抹血淌下,手中捏了张起爆符纸,刚要甩出去,就听见了一声尖叫!
那是孩子的嗓音,听起来就在他们正下方。
坏了!
路迎酒的瞳孔猛地缩小,就看见那怪物怪笑了一声,单手砸穿地板下去了!
路迎酒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烟尘中,看见角落有个花衣服小女孩,大概是哪个老师的孩子,太害怕了没及时下楼。鬼手抓向她,她虽没看清,但本能地发出尖叫!
然后她被路迎酒单手提了起来,往旁边一推——
事实证明这举动非常及时,几乎不到半秒,鬼手就撞上了他刚架起的短刀。这是路迎酒第一次和它正面角力,直接被拍到了墙上,一阵血腥味涌上喉咙,眼前一黑,他怀疑自己肋骨都断了两根。额前青筋暴起,刀身抖动如筛糠,他不得不用双手撑着,才不会被摁进墙里。
但这种劣势只是暂时的。
毛团子“嗷”地一声,从天而降,张开了大嘴咬向怪物的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路迎酒又闻到了那股暗香。
冷冽宛如新月。
然后,怪物在他面前扭曲了。
它爆成了一团血雾,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生生捏碎了。
它再也没能拼接起来。
死得不能再死了。
……
路迎酒打开水龙头,手上的血染红了水,旋转着消失在了下水道,露出白皙的皮肤,纤长的手指,和几道浅浅的旧伤痕。
刚才用力过猛了,现在他的手还在发抖。
他实际上没受什么伤,这都是那怪物的血。和血一起消失的,还有手背上淡淡的符咒纹路。要不是有它带来的力量,刚才的角力,路迎酒已经被怪物一拳打了个对穿。
他救下来的小女孩奔向了妈妈,回头朝他招手,被她妈警惕地一搂:路迎酒的衣服还算干净,就是下楼的时候手上沾血,拿着一把刀,眉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杀意,实在太可疑了。
楚半阳在他身后说:“你刚才像个变态杀人魔。”
“谁说不是呢。”
“如果没有画符咒,你已经死了。”
“但我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不是么?”路迎酒甩了甩手上的水。
洗干净血,收敛好神色,他又是平时温和秀气的模样了。
在他们身后,是忙碌的警察和驱鬼师。
操场的四角被贴了符文,被楚半阳揭开后,幻象就消失了——为了埋下尸体,地面早就被钟爱国铲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而刚才那个怪物,就是死者怨气的集合体。
警方封锁了学校,正在操场上收集尸体。
路迎酒心想,希望这次消息能封锁得严一点,要是小学生知道自己每天都踩着尸体在踢足球,肯定是难忘的童年回忆。
老刘则按照路迎酒的猜测,查了去年8月的监控,发现钟爱国确实开始频繁来这里,警方联合青灯会正全力调查他和流浪汉的关联。
“监控也派人继续去看了。而且,”老刘说,“根据你的说法我们开始重点排查。技术组没有从两人的手机电脑里查出痕迹,只能说,超自然的力量抹掉了记录……这事其实该归你们调查。”
但即便如此,活人还是会开口的。
老刘又补充:“不过我们按照这个方向突破,从钟爱国的妹妹那里得到证实,钟爱国曾和季彩秘密交往过一段时间。”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钟爱国要帮季彩了。
他们曾是情侣,曾是共犯。
但是钟爱国被季彩附身,也跳楼死了。
楚半阳说:“你要去医院吗?”
“我还好,除了全身都要散架了。”路迎酒说,“我还是跟你再上一次楼吧,我也不放心。”
于是楚半阳又叫了几个驱鬼师,他们一起上楼,准备检查一下有没有小鬼怪。
楚半阳边走边说:“我不是让你等到下午吗?你们怎么自己就跑进来学校了。”
“早发现,早治理。”路迎酒说,“除了叶枫快把树烧秃了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楚半阳提醒:“还有这栋楼。”
这楼已经千疮百孔了。
路迎酒笑:“要是没我早塌了。不过这鬼直觉真准,见快被我们发现了,干脆先发制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驱鬼师们散开,有条不紊地开始排查阴气。
刚才的怪物怨气浓重,确实招来了几个小鬼。
楚半阳除掉它们的时候,路迎酒就靠墙看着。他半眯着眼睛,神态慵懒,倒也不是真累成什么样了,只是单纯提不起兴趣。
驱鬼师们聊起了这个案子。
一个说:“这也真是奇怪了,季彩怎么想着要杀钟爱国呢。”
另一个说:“要不就是有矛盾,要不就是她狂性大发了呗,还能咋样。”
等到小鬼都灰飞烟灭了,一人道:“应该没了吧。”
“还有个大的。”
“还有个大的。”
楚半阳和路迎酒异口同声道。
楚半阳微微愣怔,莫名觉得异样,看了眼路迎酒。路迎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往楼上去了。
上了顶层,果然在尽头的宿舍找到了阴气。
墙上伸出了一只手,被楚半阳的符文烫回去了。
接下来只要驱散就好了。
几个驱鬼师手脚麻利,开始在墙面上贴符咒。鬼怪全找完了,他们的神色轻松了不少。
路迎酒继续扫视着墙面。
宿舍的灯光落入他的眼中,显得那棕色眼眸很好看。
本来就是一双很有神采的眼睛,就算是身处成群的厉鬼中时,也是引人注目的,仿佛是在黑暗里突然映出了一道光。
楚半阳本来在检查符咒,偶然瞥过去。
他心中一动。
仿佛是,刚才异口同声时他心里的异样,又开始生根发芽。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路迎酒,也是类似的场景。
当时他穿过大街小巷,第一次踏入青灯会。新人们都等着去见会长和首席,一个个分外忐忑,只有楚半阳气定神闲——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比在场所有人都好。
直到门被敲响了。
年轻人推门进来,单肩挎着背包,眼眸映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分外明亮。
好看极了。
楚半阳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后来才意识到这他妈是噩梦的开始!有路迎酒在,他就永远是第二名,无可奈何,恨得牙痒痒的。
可是此时,楚半阳看着路迎酒,非常无端地想到:眼前的鬼,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而之前那鬼怪,如果没路迎酒,恐怕十几个驱鬼师都对付不了。
昨天才案发,今天路迎酒就已接近真相了。
都是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上的鬼神虽然多,但只要他们俩在,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这想法豪情,带着楚半阳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却又是有些柔软的。
——虽然他一时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对了,我刚发现了一件事情。”路迎酒说。
“什么?”楚半阳回过神看他——路迎酒竟然背对着墙壁,正看着他。
楚半阳猛地一愣。
背对自己的敌人是大忌。他怎么都想不到,路迎酒会犯这种错误!
在路迎酒的身后,墙面伸出了一双灰白的手。它有着锋利的指甲,能在瞬间将人肢解——指甲尖端,还有着血珠,眼看着就要落在他的脖颈上。
楚半阳:“你后面……!”
路迎酒像是根本没察觉到,笑说:“怎么办呢……”
鬼怪尖啸,周围墙体瞬间变形为血肉、海潮一样压下来。楚半阳瞳孔放大,捏诀——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到,路迎酒身后那只手从指尖开始弯曲。
先是指甲断裂,化作齑粉,然后是手指爆开。手掌的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尺骨和桡骨一寸寸断裂、外露,被扭成麻花时分外扎眼,白森森的。这扭曲迅速蔓延到了墙体,那鬼怪尖叫着,被绞成了大片爆开的血雾。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路迎酒身上也没沾鲜血。
无形的屏障护住了他。
那抹冷冽却温柔的暗香如影随形。
于是,这一幕几乎像是幅定格的油画。
身后是地狱般喷溅的猩红,碎骨片刺穿了地板和玻璃,血像烟花炸开,浓郁又灿烂。而路迎酒的衣衫洁白如雪,眼中映着明亮的光,一如初见那天,熠熠生辉。
“怎么办呢,”他依旧是笑着的,“第二名,我好像被厉鬼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