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驱鬼师尴尬得不行,本来本着职业操守,想看看角落那人的脸,结果敬闲一个眼神,仿佛冰冷的尖刀扎来,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再不敢开口。

究竟在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怕到了极点。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直觉让他退后小半步,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这就走……”

他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甚至把门都死死带上了。

走廊上的灯很明亮,他走了好几步,仿佛重回人间,慢慢就缓过来了。

……刚刚的情况不对。

驱鬼师猛地回头。

那种没来由的恐惧,绝对有问题!!

他捏了张符纸冲回去,一脚踢开门。那金属门发出刺耳尖叫,灯光再次涌进房间,里头早已空无一人。他立马高声喊:“我这里有情况!”

与此同时。

路迎酒头上包着敬闲那件黑T恤,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他面前是……一群瑟瑟发抖的男人。

这是二楼最开始的包间,刚被查过,驱鬼师没那么快会回来,现在只剩基佬们了。

他们刚才趁乱溜了过来,两个人,一个死死蒙着脸,一个看上去绝对不是善茬……而且衣服还在前者的脑袋上。

怎么看怎么危险,就差把法外狂徒印脸上了。

本来基佬们想呼救,结果都是被敬闲给震住了,不敢出声。敬闲还随手扯了一个倒霉蛋的衣服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挡住一众人的目光。

然而死寂中,还是一人看着敬闲喃喃道:“好帅。”

“就是啊,你看那脸那腿那身材,极品1啊啧啧啧。”

“留个联系方式呗。”

“哥哥能在这里上我吗?外头人好多,好刺激。”

路迎酒扶额。

这巷东酒吧,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龙潭虎穴。

吧嗒!

伴随着这一声,包间上锁的窗子被敬闲推开了。新鲜空气猛地涌过来,放眼望去街上倒是没有驱鬼师,除了——

呼呼的风声起来了,吹起路迎酒的发丝,窗外无声无息滑过一抹翠绿色。就像是梦境中光怪陆离的场景,那绿色如同长河一般流淌着,极其艳丽,又比宝石更加明亮,浅浅的金色落入其中,闪烁出万千光辉。

路迎酒面无表情,拿出两张符纸,分别往自己和敬闲身上拍了一张。

与此同时,那绿色上,一只眼睛猛地睁开!

眼睛足有一个人头大小,是金色的,不断转动着往屋里看。它也不单只有一个,风刮得更大,绿色也流淌得更快,只见窗户外无数只眼睛掠了过去!

它们知道这屋内有异常,可是碍于路迎酒的符纸,什么也没找到。

其他人看不见这一幕,只是觉得诡异。

“这风怎么突然那么大?”

“好冷啊……”

等到最后一抹绿意消失了,一切才恢复正常。路迎酒看出去,一只巨大的孔雀缓缓盘旋在酒吧上空,尾羽宛若绿色的瀑布,熠熠生辉,华丽至极。

正是它刚刚飞过了窗边,尾羽上每一个眼状斑点都在转动,金色瞳孔将一切收于眼下。

孔雀神和楚家结契,非常适合大范围的搜寻。

虽然只要是楚家人,都可以请来它,但这个级别的,肯定是楚半阳来了。

趁着孔雀神盘旋至另外一头,敬闲单手撑着窗沿跳了出去,稳稳落地后回头,朝着路迎酒伸出手。

这明显是一个要接住他的动作。

这里是二楼,路迎酒用不着别人接——就算是五六楼,他贴张符纸照样敢跳。而且他们刚经历了杂物室那一出,他看着敬闲的怀抱,心中莫名微妙。

这点微妙持续不到半秒,他就踩着窗沿跳出去了。

敬闲稳稳接住了他。

两分钟后,他们两人已经到了这街道的尽头,拐过了一个拐角。路上没什么车,远远地,一帮驱鬼师在路上分散开来,开始各种搜寻,还好他们走得快。

他们那辆本田停在酒吧正门口,现在绕不回去了。那辆车登记的名字也不是路迎酒的——某种意义上讲,他还有几分犯罪的天赋。

路迎酒正打算走远点,拦一辆出租车,突然肩上一重,敬闲摁住了他。

路迎酒:“……我们走远点去打车。”

“不。”敬闲突然间目光如炬,“我叫我朋友送一辆车过来。”

路迎酒:?

他说:“你朋友和这事扯上关系,不大好吧。”

“不。”敬闲的语气斩钉截铁,“他没关系的,我们就待在原地,等他把车送过来。”

他把路迎酒拉到一个角落窝着,拨了个号码,低声讲:“喂老黑,我听老白说,你买了辆快200万的车?”

白无常给他提了这一嘴后,他就没忘记过。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迷迷糊糊的,像是刚睡醒:“啊,你、你是谁啊?”

敬闲:“……”他一瞬间想杀鬼的心都有了,回头看了眼路迎酒,“我是你……我是你老板。”

黑无常对“老板”这个词反应了老半天,才说:“哦!”

“快把车开来。”

“但是……”

“没有但是,快点。”

鬼界盛产各种珍贵矿石,随便来阳间卖一点就是价值连城,只是大多神官不在乎这些。

他们更在乎冥币,哀叹今年鬼界怎么又通货膨胀了。

和时常会来人间、拥有些许不动产的黑白无常不同,敬闲是空有钱,亮出银行存款会被人跪下叫金主爸爸的那种存在……就是,实在是还没来得及花,车子房子什么都没有,完全撑不起场面。

他一心想要在路迎酒面前一雪前耻。

那辆二手车有什么好的!

以后200万的车都是小意思,随便开!随便撞!路迎酒想败家多少辆就买多少辆!

敬闲挂了电话,回到路迎酒身边。

路迎酒还是有点担心:“你朋友不该碰这行的,水太深了。”

“真的没关系。”敬闲说,“你门口的车,之后再想办法弄回来?”

“嗯。”路迎酒点头。

他还裹着敬闲的黑上衣,鼻子嘴巴盖着,只露出一双眼尾上扬的眼睛,还有几缕翘出来的黑发,整个人看起来莫名乖巧。

敬闲顿时心痒,很想揉乱他的脑袋,或者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他们就这样站在角落。

五分钟后,在敬闲期盼的目光中,道路尽头隐隐出现了车灯。某种大型车辆的声音传来,地面隐隐震动。

敬闲:“……”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拐角处灯光越发亮了。

一辆绿色公交车缓缓开来,车身贴着整形医院的广告,美女在上头笑得风姿绰约,顶端电子屏上写着【666】。

310马力发动机,6AT自动变速箱,盘式制动器,进口空调。

——12米低地板公交车,市价190万。

两人:“……”

路迎酒:“这不会是你的车吧?”

敬闲:“……”

敬闲:“啊当然不是,怎么可能呢。傻子才有这样的车。”

他低下头,狂打黑无常的电话,但是为时已晚。那辆公交车慢悠悠停在了他们面前,门开了,驾驶位上,满脸困意的年轻人大声说:“老大,你的车来了!!”

……

深夜,青灯会楼内灯火通明。

一众驱鬼师聚在陈正的办公室,大气不敢出,周围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沉重的。陈正坐在办公桌后,旁边一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他咬牙切齿道:“废物……说!人放跑了,是你们谁的责任?!”

没有人答话。

老半天过后,才有一人颤颤巍巍说:“我觉得,可能是我把他们放走的。”他咽了咽口水,“我是负责搜2楼的,当时我打开了一个杂物间的门,看到有两个人在墙角,呃,那高个子的我不认识,墙角那个人的脸,我也没看清。”

陈正眉头一跳:“他们具体在干什么?”

“呃,就是,那种,卿卿我我,摸来摸去,亲来亲去。裤、裤子都快脱了的那种。”

陈正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想说路迎酒,我们堂堂青灯会前首席,当时正在一个gay吧的烂屋子里和男人搞基?!还是被压的那一个?!小孟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可能吗?这现实吗?还亲来亲去,还裤子都要脱了,小说都不敢这么编的!”

“哦哦哦是是是。陈会长教训得是。”那驱鬼师忙不迭点头,“是我太不切实际了,是我太不切实际了。那、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在那里?”

陈正再次深呼吸一口,劝说自己不要和废物一般见识。他拿起桌上的降压药吃了一颗,又往桌上拍了张照片。

那上头赫然是那两道被撕开的封条。

他粗短的手指往照片上狠狠一怼:“两道封条,一条我们的,一条陈家的。你解开要多久?”

“啊我?”驱鬼师抖了一下,“不不不知道啊。”

“我看给你三天都解不开一道。”陈正骂,“现在是什么情况,它们被撕下来了——上头符咒都还没被破坏,它们就直接像两片纸一样撕下来了!两秒都不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做到,那姓路的绝对在酒吧!”

他的肺活量不行,又是气急攻心,坐在位子上喘气。

房间死寂,突然门被推开了,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连我都做不到吗?”

众人都是汗毛一竖。

陈正有些费力地抬起眼睛,看见楚半阳就站在门口,面沉如水。

楚半阳这个人是十分注意形象的,哪怕是刚从酒吧现场跑回来,头发已经梳理得一丝不苟,衬衣压得没有褶皱,沾了泥水的鞋子,换成了家里管家送来的新皮鞋,那小牛皮柔软得不行,光泽感看起来都是昂贵的。

他刚刚请来孔雀神,高强度的搜寻下,身体的负担特别重,连本人都受了鬼神的影响,那双眼眸短暂变成了绿金色,像是某种宝石。

陈正又是眉头一跳。

对待楚半阳,他的态度明显好很多,收敛了愤怒:“小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能做到,但你也不是什么嫌疑人啊,我们又不会去怀疑你,是不是?对了,现在的现场怎么样了?”

“我的人还在搜。”楚半阳说,“指纹和脚印就别指望了。现场有和鬼怪搏斗过的痕迹,只能从那个下手。”

对于驱鬼师来说,指纹、脚印之类的痕迹并不难用符纸消除掉,更何况那是路迎酒,要是想隐藏踪迹,简直不要太简单。只有符纸灰烬之类的东西,才是确凿的证据。

“行。”陈正点头,“你催一催他们。希望那个包间里,没有什么关键证据被他抹去了。”他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小楚你留下。”

一众驱鬼师如释重负,争相恐后出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楚半阳和陈正两人了。

晚风刮过,深色的窗帘微微摇摆。

陈正深叹一口气,拿下眼镜擦了擦:“小楚啊,我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有点难办,毕竟你和路迎酒,算是同一期的人物了,我记得你们都是第132批入会的成员……你们虽然没怎么一起出过委托,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也有几分情分。”

楚半阳说:“不好意思,其实,我和路迎酒根本不熟。”

陈正的嘴角扯了一下,那笑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几分沉重:“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抓到他的破绽,那肯定是你。这次他侥幸逃走了,但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们所要做到的是,就是别错过下次机会。”

他再次叹口气:“我也就私下和你讲这件事:我当初就觉得,那起灭门案有蹊跷。我们陈家虽然大,人多,但是血浓于水啊,七拐八拐我和那一家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更何况陈敏兰是家主,也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对她一直很钦佩……”

“你和小路,是我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觉得怀疑小路,我难道心里就好受了吗?只是我们的职责,就是要找到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

“我现在就在想,幸好我们青灯会还有你,要是、要是小路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么这个道上的第一,就真的只是你了。”

【第一】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语,不知道是楚半阳朝思暮想多少年的了。

他略一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会尽力的。”

“唉,那你去忙吧,我也不多唠叨什么了。”陈正说,“我刚泡了点茶,要不要喝一杯再走?”

“不了。”楚半阳摇头,“不大喜欢花茶。”

陈正短暂地愣怔了半秒,想起,喜欢花茶的其实是路迎酒。

路迎酒当了7年的首席,他俩私下接触得不多,但对彼此,还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还一起喝过一两次小酒。如果知道路迎酒要来,大部分时候,陈正准备的就是花茶。今天闻着茉莉花茶的淡香,他竟然一瞬间错乱。

这点小失态,很快被他掩饰住了。

在楚半阳离开前,陈正又补充:“还有,我怀疑有人给小路通风报信了,你要是有机会,多多留心一下。”

楚半阳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轻轻掩上。

一并关住了身后陈正那句“别让你父亲失望了”。

深夜的风很大,楚半阳走出两面佛的大厦。

眼眸中的金绿色慢慢褪去,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径直朝着大路走去。大路旁,家里的司机开着一辆布加迪,正无声无息地等着他。

他没有直接上车,反而拐去了谁都看不见的角落,拿出手机。

那手机是全新的,轻薄精致,不是他常用的那一个。

解锁屏幕,那上头分明是几条已发送的短信:

【你是不是在巷东酒吧】

【快出来】

【青灯会来人了】

……

【快走】

楚半阳面无表情,一条一条,把短信都删除了。然后他格式化了手机,拔出电话卡折断,连着这全新的、刚拆封3小时的手机,毫不犹豫地丢进了下水道。

……

第二天清晨。

路迎酒刚醒,昨晚他的睡眠依旧不是很好,混沌的思绪缠绕着他。迷糊间,他分辨出空气中好像是煎鸡蛋和香肠的香气。

……是敬闲在做早餐吗?

眼皮很重,他懒得睁开双眼,直到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了,敬闲的声音传来:“你醒了吗?”

“嗯。”路迎酒回答了声,依旧没睁开眼睛。

“我把早餐做好了,最好趁热吃。”

敬闲都这么说了,路迎酒忍着困意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

客厅的桌上,摆着刚煎好的鸡蛋和香肠,还有几片面包。敬闲的厨艺是真的不错,那么简单的菜色,做得喷香无比。

他正在厨房洗锅,顺便还把水槽和台面喷了去积水。

路迎酒顿时过意不去,毕竟,敬闲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哪有叫客人又做饭又洗碗的道理?他走过去:“让我来洗吧。”

“不用。”敬闲说,但是路迎酒已经拿起一个碗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没说什么话。

一时屋内只有碗碟的碰撞声。

要洗的东西其实不多,等手头的两个碗洗完了,路迎酒又挽了挽居家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拿起抹布和敬闲一起擦水槽——他平时很少用厨房,已经很久没清理了。

等到清理得差不多,敬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水槽冲了一遍。他做这事情的时候,分外认真,。

路迎酒很少见到,敬闲这一款的男人对家务事那么耐心、细致。或许他刚睡醒,脑子不大清楚,第一个想到的词是“贤惠”。

这个词明显不适合一个比他高半个头、扛起他时气都不喘的男人……虽然好像事实如此。

所有东西弄完了,他们坐回桌边吃早餐。

路迎酒吃了口煎鸡蛋,想了想,还是开口:“在我弄清楚灭门案之前,不会接其他委托了。我也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情扯上关系。”

敬闲猛地抬头:“我被事务所开除了?”

路迎酒:“……倒也不是,只是,这件事情的性质比较特殊。”

他自己都没弄清楚状况,实在不想拖敬闲下水。

“那不行。”敬闲挑眉一笑,“我对这种情况最有兴趣了。而且你看,我也不是完全没用处的,昨晚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咱俩不就危险了?”

他不提昨晚的事情还好,一提,路迎酒就抬起了眸子。

如果青灯会其他人在这里,会认出,这是他独有的攻击性姿势。每当开会,路迎酒突然坐直、抬眸,所有人就会屏息凝神:肯定又有人的论点要被他攻击了。

路迎酒说:“你是知道,我有其他办法的吧?”

“嗯?”敬闲愣了一下。

“请神,隐匿符,藏身符,以及其他各种手决。”路迎酒说,“能用的办法有很多,都好过你把咱俩的衣服都扒了,然后像恐怖分子一样跑到别人的包间。”

敬闲咳嗽一声:“情况紧急。你、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倒不是对你的方式有不满,从结果看,它相当成功。我只是觉得我那件白衬衣,本来还可以多穿几年的。”路迎酒揉了揉眉骨,“说实话,昨晚我负面情绪最严重的时候,是在你那辆公交车上晕车。”

敬闲:“……”

他心虚地切着香肠。

黑无常开车实在是太狂野了,拐弯能把人的脑浆摇匀,下坡简直像是过山车。路迎酒实在支撑不住,最后是一路靠在他的肩上,才坐回家的。

路迎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想说的,是你展现的实力和实际行为非常不同。你杀了鬼,又能在第一时间,把我们留在酒吧的痕迹全都清除。”

加上那反应速度和力量,已经超过普通驱鬼师太多了。

他继续说:“敬闲,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能力?”

他这话说得很委婉,没把那几分怀疑,摆在明面上。每个驱鬼师有自己的底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敬闲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

敬闲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那当然,我也做过几年半吊子的驱鬼师,要是没点能力,可能早死在哪个角落了。要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嗡——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这场对话。

路迎酒移开目光,拿起手机:“……喂?”

陈笑泠的声音传来:“小路啊,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在家里,你讲吧。”路迎酒说。

在他对面,敬闲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

陈笑泠就开口:“我查不出你是为什么和灭门案扯上关系,我毕竟不是干技术类的,‘鸽子’可打听不到那堆加密程序背后的数据。至于你的其他问题,倒是有答案。”

她继续说:“第一,为什么那5个人会在一个gay吧?那是因为,6年前东城音乐酒吧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吧,因为经营不善,老板把2楼往上的地方租给了开KTV的。那天,陈敏兰的孙子陈方舟过10岁生日,闹着要唱K,一家人才去了包间,包括一贯喜静的陈老太太。”

“第二,索命的恶鬼是怎么跟来的?陈家那边的说法是,他们不小心招惹了很厉害的鬼怪。细节不清楚。”

“第三,其他的嫌疑人是谁?这个我可以给你发一个名单,但是不全。”

几秒钟后,手机微微一震,一个文档被发了过来,里头列了三四个人名,包括他们过去与现在的住址、联系方式。

路迎酒的名字不在其中。

路迎酒微微皱眉,正看着,眼前突然多了一杯新鲜豆浆。

“谢谢,我不用。”他抬头和敬闲说。

陈笑泠:?

陈笑泠说:“你在和谁讲话?这大清早的你家还有人?”

“这不是重点,你讲正事。”路迎酒说。

陈笑泠有点狐疑,但还是继续讲:“至于青灯会昨晚为什么会突击酒吧,是因为,他们接到了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你接近了那里。具体的举报人我还得查,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而给你发短信的电话号码,应该是书报亭出售的、不记名的电话卡,也没办法通过实名制度摸过去。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我虽然姓陈,但我不是本家人,位置太边缘了,很多事情根本接触不到。”

路迎酒沉吟了片刻:“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他们5个人都死了?”

陈笑泠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酒吧看见了一家三口,加上之前的陈敏兰,只有陈言言没有出现过。一般来说,同样的地点、死法,又是一家人,他们一起变鬼的概率是非常高的。”路迎酒微微仰头,半眯起棕色的眸子,“这些年,我亲自接手,或者间接协查过的灭门案一共有13起,其中,受害者化作厉鬼的有8起,无一例外,都是一家子全部变鬼的。”

“行。”陈笑泠回答,“那我马上去查。”

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她那些被称作“鸽子”的线人遍布各行各业,也包括各大驱鬼组织。

但这毕竟是很多年前的案子了,加上性质恶劣,涉及四大世家,打听起来肯定很费劲。

路迎酒说:“你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小路你这是在关心姐姐吗~”陈笑泠立马支棱起来了,“什么时候再请姐姐吃饭啊!”

路迎酒刚要回答,眼前又多了一杯热咖啡。

因为睡眠不够,又要保持清醒,路迎酒经常喝咖啡和茶,一闻味道就知道这咖啡不错,肯定香醇无比。敬闲在里头加了淡奶,几缕白色在漆黑中旋转。

他这回接受了敬闲的投食,拿过来杯子:“谢谢。”

陈笑泠再次警觉:“到底是谁在你家啊!快说,你是不是背着姐姐养了什么小妖精!”

“什么小妖精。”路迎酒哭笑不得,“昨天你见过的啊,敬闲。”

“卧槽,”陈笑泠说,“那不是大妖精吗!”

路迎酒:“……?”

“等等,大妖精为什么会在你家?现在才早上七点啊,”陈笑泠越想越不对劲,“他不会是睡在你家的吧?”

“对啊。”

陈笑泠倒吸一口冷气,一时心中跑过万千诸如包养、囚禁、强取豪夺的狗血情节——那天,敬闲看路迎酒的眼神就很不对劲,没想到路迎酒这直接是引狼入室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路啊,有件事情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讲,那个姓敬的,绝对有点什么问题,他看你简直像是在看……”

老婆一样。

“嘶——”厨房传来一声。

路迎酒抬头看去,看见敬闲在热水器前皱眉。他和陈笑泠说:“等等,没什么事情我先挂了,他好像被烫着了。”

“被烫着了?那么巧?”陈笑泠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借……”

路迎酒把电话挂了。

陈笑泠:“……口。妈的。”

路迎酒去了厨房,看到敬闲的食指都泛红了:“拿冷水冲一下,我给你贴张符纸。”

“嗯。”敬闲很听话地把手放在凉水下冲。

路迎酒拿出了一张裁成符纸大小的空白纸张,拿了钢笔,刷刷几下就画出了几道纹路,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冰川和河流。

他拿着符纸回去找敬闲:“手拿过来。”

敬闲伸手,然后,他把符纸像创口贴一样缠在敬闲的食指上。

他缠得很仔细,动作轻快,边缘没留下半点褶皱。

敬闲垂眸看,路迎酒低着头,那柔软的黑发简直就像是在他怀中。

异样而柔软的感觉,又涌上了心间。

就好像昨晚在公交车上,路迎酒靠在他肩头,外头形形色色的车灯掠过,铺在那好看的面庞上。他一边心疼路迎酒晕车,一边想宰了黑无常,一边心中又是这种柔软。

符纸很快贴完了,凉凉的,冰块一般。敬闲有点遗憾过程太短,刚要抽回手,突然手被路迎酒抓住了。

路迎酒抬头看他。

棕色眸子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看见了猎物的猫科动物,还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愉悦。

他说:“敬闲,你之前被玻璃割伤的伤口,怎么不见了?”

……

车流缓慢移动着,这条南北走向的主干道每天必定堵上两次,一堵就是两小时。现在好不容易刚过高峰,至少,每一辆车都能开得起来了。

交通灯转为绿色,一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如剪刀般截断车流,超跑流线型的车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快准狠地占据了每一寸缝隙,一时后头的人只能看见那LED尾灯张扬的光。

光看这架势,就能猜到车主是个狠角色。

“开这么贵的车上路。”有司机在车里嘟囔,“这刮了谁赔得起?”

同行人的目光一直追随那车:“说不定,人家压根不稀罕我们赔呢……”

车内,确实不稀罕别人赔的敬闲边开车边说:“你说,我们敬家的体质是不是很奇怪?那种浅浅的伤口,没过半天就好了。”

路迎酒坐在副驾驶,一边补觉一边敷衍地“嗯嗯嗯”。

“我爸妈都是,什么小刀的割伤什么摔倒的擦伤,很快就好了。第一次见到的人当然觉得奇怪,我就是习惯了,之前忘给你说了。”

路迎酒半梦半醒,继续敷衍地“嗯嗯嗯”。

摆明了没信。

这几个小时里,敬闲硬着头皮编了一大堆连自己都不信的话:金晓阳跳楼时,车子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手,后来经过酒吧那一茬,他是真的忘记这事情了,一不留神就让伤口愈合了。

他还想再补充几句,一扭头,看见路迎酒已经睡着了。

……算了,不信就不信吧。敬闲想。

他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是以肉身来的人间,怎么看都是真真切切的活人。要不然,路迎酒就不止是怀疑了。

但是被发现,肯定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之前,他要……

敬闲握住方向盘的手缩紧了一瞬。

顺着导航,他们上了高速。

超跑在高速上将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引擎畅快地咆哮,轮下碾过风与尘,景物化作长线条掠过窗外。很快,右侧就出现了一个绿色的路牌:

【源台市,220KM】

路迎酒小睡了一会,又醒了。

他吃了块敬闲带的巧克力,放低座椅,继续闭着眼睛韬光养晦,回想起陈笑泠两小时前的话语:“哎我说,你的运气是真的好,我一查陈言言就有眉目了。就在我们鹭江的隔壁,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前天刚巧入院了一个的病人,那和小时候的陈言言长得是一模一样,血型、过敏史也匹配得上,只是身份证上的姓名、地址、出生年月完全不同。”

“我把她的资料发给你,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得你们去弄明白了。”

路迎酒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

今天,巷东酒吧被彻底关停了,金晓阳的尸体也被转移到了两面佛的停尸间,他发的帖子,甚至也被删除了。他没办法再接触这两条线索。

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如果没有这次机会,他可能再也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6年前,他20岁,根本不认识陈氏那一家人。

到底是为什么,他被当做了嫌疑人?又是什么促使陈正开始翻这个旧案?

而且……

路迎酒摩挲着长命锁。

那接连两次拉他进去的假婚礼,他也毫无头绪。

有什么庞大如洪流的东西,正在接近他的生活。

思绪被窗外的风裹挟着,碾碎在车轮下。

2小时后,源台市第二人民医院。

敬闲停车在路边,路迎酒去买了一箱苹果,准备带给病人。刚踏入医院,就是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说来也是巧,陈笑泠的一只“鸽子”是这里的主治医生,才那么快找到了线索。

路迎酒按她所说,在住院部找到了那个王柘医生。

王医生把他们拉到角落,小声说:“你们到时候去前台登记一下,说要见颜如心,12楼的那个。她左手手腕骨折,前天入院,昨天刚做手术加了个钢板内固定,可能五六天后出院。”

路迎酒问:“她怎么骨折的?”

“踩单车上路被车撞了,也是命大,除了手腕没啥伤。”王医生犹豫了几秒钟,“护士说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可能是受惊了。你们要是问她什么,注意点语气,别刺激她。她要是闹起来你们就麻烦了。”

王医生还要忙,很快就走了,路迎酒和敬闲去了1楼。

来访者都要登记,路迎酒递过去2张假身份证:“我们找颜如心。”

假身份证是他找熟人弄过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仿造的学生证、记者证、青灯会证件甚至是……残疾证,精神病证。

做了首席那么多年,即便他没刻意发展,人脉资源也非常丰富:那帮人深知,如果真的撞鬼了,路迎酒可是能救命的人,一个个争着和他扯上关系。陈笑泠也是这群人之一,每次卖给他情报,价格都压得很低,基本就是意思意思。

护士接过证件登记了。

她埋头抄写身份证号码时,路迎酒瞥了一眼来访记录表。

除了他们,没有人来看过这个“颜如心”。

医院的电梯很满,更别提还有一堆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病人,要不然就是送汤送饭的老头老太太。路迎酒都不敢去挤他们,来来回回等了3次电梯,才上到了12楼。

来到1205病房前,他们站定了脚步。

敬闲说:“如果你不露面,会不会好些?”

路迎酒是嫌疑人,如果“颜如心”真的是改名换姓的陈言言,那么当时,很有可能有人让她指认过路迎酒——也就是说,她认得路迎酒这张脸。

一般来讲6年前的事情,没几个人能详细记起来。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案,哪怕再小的细节,肯定也会如烙铁般刻进灵魂。

路迎酒沉吟片刻:“我有考虑过。但是第一,我们是装作青灯会的驱鬼师过来问询的,你不是会里的人,也没加入过其他驱鬼组织,不熟悉相关说辞和做派。陈言言是世家的人,从小接触过驱鬼这一行,我担心瞒不过去;”

“第二,当年事发时,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怀疑的,没被停职调查,甚至也没有人来问过我行踪。我有个猜测是:我虽然是嫌疑人,但却是很边缘的人物,某些铁证,让他们很快放弃怀疑我了,也就是说,以陈言言的角度来看,我和这事情没有多少瓜葛。”

他沉默了几秒钟,昂起修长的脖颈,思索后继续说:“第三,没有任何人来看过‘颜如心’,甚至连陈家的人都没来过,王医生说,住院费都是她自己付的。她改名换姓后,似乎与道上的联系很少。而对我的调查,保密级别是非常高的——指控青灯会的首席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也就是说,哪怕她知道灭门案重启了调查,也很大概率,不知道是因为‘我’而重启的。”

“所以,我想直接去见她。”

路迎酒讲完这一轮,一偏头,看见敬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路迎酒:“……你真的有在听吗?”

“嗯?”敬闲才反应过来,“有啊,当然有啊。”

“复述一下我刚才讲了什么。”

敬闲:“……嗯,你要去见她。”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根本没听吗,光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姑娘,有啥好看的。待会在颜如心面前,你可别走神了。”

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敲了下门。

几秒钟后,女生清亮的声音传来:“谁啊?进来吧。”

路迎酒推门进去。

这个单人病房不算宽敞,床上的女生打着抗生素,吊瓶中的水一滴滴坠落。她很清瘦,病人服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露出明显的锁骨。

瓜子脸,杏眼,挺翘的鼻子,垂在肩头的头发乌黑浓密。

是个小美女。

算算年龄,她今年刚好21岁,应该还在念大学。

路迎酒来之前,看了陈言言小时候的照片,两人眉眼、骨骼确实非常相似,甚至脖子上的一颗痣,位置都相同。

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颜如心见到两人,一愣:“你们是……”

她的目光没在路迎酒身上过多停留。

——意外的是,她甚至不认得、或者是没认出路迎酒。

这让事情好办多了。

路迎酒说:“我叫邵高,他是申信鸿,我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给颜如心看了假证。

颜如心瑟缩了一下。

路迎酒把那箱苹果放在床头,安抚道:“别担心,我们只是来随便聊聊天的。”他看了眼敬闲,“你去把房门打开吧。”

敬闲过去,把房门拉开、抵住。

再怎么说,两个陌生男性在病房,还是会让她紧张的。打开门后,走廊上的脚步声、电话声、护士的交谈声传来,外人一眼就能看到病房内,颜如心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些。

颜如心说:“你们还是来问当年的事情吧?”她的右手紧紧攥住了被子,指尖发青,“我不是都讲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东西,还专门追来医院问。”

——有人找过她,和她谈了灭门案。

路迎酒立刻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女真的就是陈言言。

陈言言的语调激动起来,声音尖尖的:“你们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就是想逼我死!都多少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阴影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提!我算是知道了,你们就是想逼着我承认我是凶手!好我说,就是我害死了他们,行了吧?!快把我抓走啊!!要把我抓起来,我还能活久一点!”

从平静到歇斯底里,她只用了不到10秒。她一脚直接把吊瓶的支架踢翻了,只听见砰地一声,针头都从手上飞了出去,在手背带出一串血珠!

路迎酒和敬闲飞速交换一个眼神,他上前半步,说:“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陈言言的眼中带着泪水,看向路迎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死死盯着他,那目光简直像是毒蛇,一寸寸舔舐过他的面庞。

路迎酒暗道不好,就听见她咬牙切齿道:“等等,等等,你们根本不是青灯会的人。我、我见过你……我想起来了,你不是‘邵高’。你是那个什么,以前的路、首、席!”

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爆发了某种恶毒的光辉。

然后她猛地一扯胸前!病号服本来就很松,几颗扣子崩开,露出大片白到晃眼的胸膛,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有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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