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迎酒下意识想甩出去符纸,却又在符纸出手的那一秒,生生刹住了。
对方是鬼,他的符纸可能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更何况,那女人看起来已经没救了。
鬼怪的血肉也是带着阴气的,那些飞蛾却绝非寻常,将她的身躯变成巢穴,不断吸取、蚕食血肉作为养分,孵化自身。
它们高高展翅,遍布了整个房间与走廊,只余女人的身躯不断干枯,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化作粉尘。
她男友这才反应过来,想赶走她身上的飞蛾,却晚了一步——
他扑了个空,只余指间的粉尘,茫然地站在原地。
路迎酒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了,却见他脸上的神情很空洞。
这种空洞很奇特,人类是不该有这种神情的。
他喃喃道:“算了,死了就死了,不过是个精神病而已。”
路迎酒:?
陈笑泠刚鼓起勇气进来,听到这话,也是满脸茫然。
几分钟前他们还你侬我侬,现在就突然那么断情绝爱,实在太分裂。
不过……队伍里连续两人都有精神疾病,恐怕不是巧合。男人所说的这句话、所表现出的态度,也有蹊跷。
屋中的飞蛾消散得差不多了,男人徒手打死了几只,又嫌弃地抖落手上的蛾子尸体。
路迎酒问他:“我想冒昧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
“我?”男人想了想,“我没有啊,难道精神病还会传染的不成?”说完他拍了拍手,似乎是很嫌弃手上的粉末与粘液,进去浴室准备洗手。
路迎酒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飞蛾的尸体,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那男人屁滚尿流地爬出来了,喊道:“血!到处都是血!!!”
路迎酒眉头一皱,快步走进浴室。
只见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清澈透明,短短几秒钟就聚了小半池。
浴室的其他角落干干净净,他问:“你说的血在哪?”
“你难道看不到吗?!”男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水盆里啊!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都是血!!”
话音刚落,水池里的水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像是有生命一般,就往他的脚下流。
他尖叫着:“血!不要过来啊啊啊!”连连爬着后退,竟然是直接在灶台拿下一把尖刀,抓在手中挥舞,像是要斩断水流。
显而易见,半点效果都没有。
“吱呀——”
路迎酒把水龙头给拧上了,顺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溅到手臂上的水,走出去说:“我把水龙头关了。”
水流的蔓延停下了,男人的目光却紧紧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了他手中洁白的毛巾。
他紧紧抓着刀,咽了口口水:“你手上拿着是什么?”
“毛巾。”路迎酒说。
男人又咽口水:“你、你拿毛巾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要勒死我!你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说完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尖刀,一会对着路迎酒,一会对着陈笑泠和敬闲。
路迎酒:“……”
他心说,就你这样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没病,这被害妄想简直了。
他缓步走过去,把毛巾丢在旁边:“你冷静,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但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在博物馆中发生过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男人眼底烧得通红,尖叫一声就冲了上来,手中刀刃直直对着路迎酒!
陈笑泠一惊,却见路迎酒半点不慌,像是早有预料——
但是还没等他甩出去符纸,那男人突然横飞出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拍飞了。
“咻!”他被拍在墙上,像是一只被苍蝇拍拍死的苍蝇,直接化作了一摊血泥。
简单、粗暴且高效。
哪怕作为一只鬼来说,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一幕太骇人了,陈笑泠瞳孔猛地一惊,捂住嘴巴退后半步,左右环顾。
路迎酒无奈地看向敬闲,说:“不要那么暴力嘛,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
敬闲一笑,搂住他的肩膀:“谁叫他这么不长眼。要不再去其他人那边看看?”
路迎酒点头,又看向陈笑泠:“走吧。”
陈笑泠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竟然是敬闲出的手。她惊魂未定,眨着眼睛说:“你这大妖精也太猛了。我之前的八块腹肌男友,见到蟑螂跑得比我还快,半点靠不住。”
路迎酒就笑。
结果还没走两步,敬闲就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之前给你讲过,我别的时候还能更猛,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暂时不想。”路迎酒把他的脑袋推开,“好好走路,大白天就别想这些了,天天白日宣淫也不怕遭报应。”
“那也没见你晚上跟我宣啊。”敬闲抱怨,“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去哪里了?”
路迎酒“唔”了一声。
就当敬闲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路迎酒突然笑了下:“我高兴了,说不定就有花烛夜了。”他拍拍敬闲的肩膀,“到时候专门翻你闲妃的牌子啊。”
敬闲顿时心满意足:“那你什么时候高兴?”
“那可说不准。”路迎酒耸肩。
三人继续往前走。
出了这么一茬,路迎酒本来想把另外三个鬼都叫出来,问问情况,没想到刚回到大堂,就看见那三鬼焦急地等在那里了。
路迎酒敏锐的目光扫过大厅。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大厅中的布置发生了变化:前台的角落沾了血,座机的听筒上也有红色掌纹,沙发被挪动了位置,几根弹簧蹦了出来,衬得上头的几个毛绒玩具分外可怕。
毛绒玩具都是粉色的,应该是个小女孩的。
而且大厅的正中间,凭空出现了一个老式的放映机,正对着一面空墙。
“大师!”领队见到他,不禁喊道,“刚刚你们听到那声尖叫了吗,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鬼又找过来了!”
路迎酒略一点头:“是的。”
“啊!”领队面露绝望之意,“我现在就要买机票走……这地方不能待了!”说完又往路迎酒这边靠,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开始看机票和火车票。
实际上,他们是被束缚在此处的鬼,根本走不掉。
路迎酒能做的最多是解除它们的束缚,送它们回鬼界。
敬闲在他耳边说:“不就是把它们送回去吗,我也能做得到。”
“你肯定又把他们往墙上糊。”路迎酒瞥了他一眼,“太简单粗暴了,既然他们有沟通的意愿,那还是听一下他们的状况。”
说完,他又指向大厅中间的放映机:“这个是什么?”
“不清楚呀。”一个男人颤抖着声音回答他,“我们刚下来的时候就有了,谁也没敢去碰。”
路迎酒走上前,打开了放映机。
放映机不断转动,墙上立马出现了一片亮光,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清。几十秒过后,投影颤抖一下,才出现了画面——
雨天博物馆。
镜头的角度很诡异,像是从某个角度偷拍的录像。
一众游客走进了博物馆。
领队突然惊呼了一声,指着画面:“那不是我吗!”
录像中的领队,确实和他拿着一模一样的小红旗,身形也一致。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对小情侣,路迎酒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就是刚刚死了的两个鬼。
他们走过一个个房间,嘟嘟囔囔的声音传来:“啊这病好奇葩啊,怎么会有人得这种病?”
“哈哈哈哈哈他们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自杀?怎么会有人因为情绪不好自杀呢,要我说就是去骗同情的,找借口而已。自己抗压能力不行,太脆弱了。”
到了楼上,介绍飞蛾恐惧症的地方,那女人笑得就更加夸张了:“哈哈哈哈乐死我了,你知道么,我以前有个同学就怕飞蛾。我专门出去抓了好几只,晚自习的时候放在她领子里。你敢相信她就因为那几只飞蛾,吓到去医院了吗!”
“真的假的啊!”男人也笑,“太夸张了吧。”
他左右环顾一圈,突然指向旁边的水池。
水池的龙头在放水,只不过水中加了红颜料,犹如鲜血。
他说:“这个也很奇葩呀,好好洗个脸洗个手都能害怕,这种人还要不要活了?”
“就是。”女人笑道。
等一圈游览结束,他们已将能嘲笑的东西都嘲笑了个遍。
其余游客已经不悦皱眉了,那领队听到全程却不制止,反而跟着他们笑。
态度轻佻至极。
画面又是闪烁几下,两张照片闪了出来。
一张是那女人被飞蛾包围,歇斯底里地尖叫,面部扭曲。
一张是男人洗手,水池中却满是鲜血,无数只血手伸出要抓向他的咽喉。
他们嘲弄过的、鄙夷过的东西,终于轮到了他们头上。
照片惊骇到了众人,他们脸色惨白。
路迎酒轻叹一声,顿时明白了,其他人想必也是大肆嘲笑过那些病人。
如果他没猜错,他们身上也带着精神病症,并且会因此而死。
果然,放映机到了下一幕,出现的正是其他的游客。
“精神病哪里能叫病呢,就是脑子不好使啊?”
“这病太好笑了哈哈哈。”
“这些人的脑子都不好使吧,怎么会怕这个?”
“这要是我的孩子,我早打死他了……”
一句句来自过去的话语,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他们心上。
但他们脸上没有愧疚,只有单纯的恐惧。
领队见到这一幕,更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喃喃说:“不,不,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我、我的机票已经买了,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他失魂落魄,几乎是跌跌撞撞往民宿外跑。
民宿的大门紧锁着,他摸了一下把手,突然惊呼了一声!
“好烫!”他喊道。
这并不是他的幻觉,门边的空气已经微微扭曲,仿佛门背后就是滚滚热浪。
“外面怎么着火了!”领队带着哭腔喊,“外头不是街道吗,怎么会着火了?!快放我出去!”
他猛地一回头,目光落在路迎酒身上:“大师!快帮帮我们!”
路迎酒耸肩道:“爱莫能助。”
民宿着火是发生过的事情,他不可能改变。
领队几乎疯了,另一个游客赶忙给他递来毛巾,两人聚在门边使劲拽门。
那锁门强迫症就在旁边看戏,拍手叫到:“好!好!这门锁紧了!”
“好你个屁!”领队咬牙切齿骂道,“快他妈的过来帮忙!”
“这门锁紧了,我不要!”强迫症继续拍手大笑,“锁得好锁得秒!”
情况一度非常混乱,那两人拽着门,额前、手臂上青筋暴起。放映机兀自播放,画中人嘴巴一张一合:“你看他们挣扎的样子真好笑呀!”
“活得那么费劲,怎么不去死呢?”
“哈哈哈死了不就解脱了吗!”
他们曾说过的话在此时是那么讽刺。
门把手的热度隔着毛巾传来,门在他们拼死的力量下,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然后轰然洞开!
热浪一瞬间席卷了所有人,光芒淹没一切。
民宿化作火海,红光直冲天幕而去。滚滚烈焰中,那三人在地上挣扎哀嚎,发出惨叫。
相比之下,路迎酒这边简直是岁月静好。
不待他出手,敬闲轻轻打了个响指,火焰已自动退散,甚至连热度都传不过来。他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搂上路迎酒的腰,挑眉道:“怎么样,你老公厉害吧?”
“厉害厉害。”路迎酒敷衍道,“你要有这时间,帮我把那三个鬼给拉过来,我可不想它们那么快就死去鬼界了。”
“放心。”敬闲说,“死不了的。”
此言不虚,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的眼前都是一花。
熊熊火海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空气。
在灼热过后这气温堪称刺骨。
领队身上有大片的烧伤,狰狞恐怖,如果他不是鬼,可能早就昏过去了。
他打着哆嗦抬头,尖叫了一声。
——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博物馆的大厅里。
月光惨白。
只见那整整两层高的病人自画像,每一张都滴溜溜地转动起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第76章 兔子的复仇
那些画像带着怨毒,目光冷冰冰的。
画中线条开始从纸面剥落,纸张变得空白,一条条笔迹飞舞在空中,又重新汇聚成人脸——它们漂浮在空中,朝众人接近。
队伍中的一个男人尖叫起来,转身就往出口方向逃窜,然而出口依旧被层层墙壁遮住。
和白天相似,此时,墙壁是真的如血肉一般扭动,淡淡的波纹出现——如果硬是要形容这种波纹,就像是一块完整的肉被狠狠拍了一巴掌后,产生的脂肪与肉的颤动痕迹。
血不断从墙面渗出,又在地上溅开。他冲过去捶打墙面,然而墙面一亮:
又是投影机的画面!
画面中出现了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高中时代的他。
一行黑白字幕无声出现,犹如卓别林的电影风格:
【就连阿尧也觉得,我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学生】
男人睁大了眼睛,惊恐地退后半步,连连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但是阿尧不知道,他桌上的字也是我写的】
【我撕碎了他的作业,我用墨水染了他的书包】
画面中,男人正拿着一把小刀,一字一句在同学的桌上写:“去死吧”。
“整天这幅样子做给谁看?你真这么想死就快去啊。”
“抑郁就是矫情”
“……”
旁边桌上就是被撕得粉碎的作业,被墨水泼过的书包上,乌黑成片糊开。
下一个画面中,一个身形略胖的男同学出现,默不作声地捡起书包和作业的碎片,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字迹。
他正是阿尧。
教室空荡荡的,他费劲地弯着腰,一点点收集起作业的碎片。
同一时间,男人站在领奖台上接过校长手中的奖状,掌声四起,主持人嘹亮说道:“他一直热心帮助同学,打造了班级的良好氛围,可谓是品学兼优……”他笑得很虚伪。
画面一转,就是浴缸里大片的血迹。
阿尧脸色苍白地躺在其中,一把尖刀落在地面,几滴艳红展现。
放映机的画面戛然而止,光亮消失。
墙体却涌动得更快,几乎要压倒在男人身上。
“不,不不,我不是想害死他的!”他喊道,“我不知道抑郁症真的会自杀!我、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恶……”
“轰!”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墙壁便轰然倒塌。柔软如皮肉的墙体裹住他,他不能呼吸,在黑色的潮水中慢慢溺闭,终于真切地体验了一回什么是难以挣脱的绝望。
陈笑泠见到这一幕不禁皱眉。
而游客团中剩下的两个人——白衣服和领队利远航已经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望着满天飞的线条人脸。
见到那男人的死亡,人脸齐声尖笑,嘴角勾出诡异的弧度,似乎是见到了一场叫它们心满意足的复仇。
眼看着人脸就要逼上来,路迎酒甩出一张符纸,同时捏了一个决。
“嗷嗷呜!”毛团子凭空出现,飞身而起便撞翻了一堆人脸。
然后它摇着尾巴,嗷呜嗷呜在人脸中跑来跑去,把它们的阵形冲得乱七八糟。而符纸扔出去后,爆发出亮如白昼的光芒!
人脸的深色线条在光芒中,慢慢消失,再被毛团冲散时,就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周围回归平静。
人脸们回到了自画像的纸张上。
“嗷!”毛团子回到路迎酒的脚下,活蹦乱跳地邀功请赏。
路迎酒弯腰把它抱起来,极为娴熟地往敬闲那边一伸手。
敬闲从神奇背包中掏出一根肉干,递给他。
路迎酒把肉干塞到毛团口中,听着它咔嚓咔嚓吃,摸摸它的脑袋,还不忘说几句敬闲:“你看看,平时你就应该喂它这种健康的东西,少吃垃圾食品。”
“骷髅头怎么是垃圾食品了。”敬闲说。
“哦。”路迎酒说,“对不起,应该是垃圾。”
敬闲:“……”
毛团子前头刚吃完路迎酒给的肉干,盯着敬闲,回想起骷髅头和各种厨余垃圾的美味,疯狂冲它摇尾巴,然后就想往他怀里钻。
毛团子挺重的,抱着也累,路迎酒就顺势把它递给敬闲。
敬闲一把捞住毛团子,一把搂住路迎酒,感觉鬼生得到了圆满。
围观了全程的陈笑泠:“……大妖精,你知道你现在脸上洋溢着‘我老婆孩子都有’的美好笑容吗。”
“难道不是吗?”敬闲挑眉,顺便低头在路迎酒的侧脸亲了一口。
他们这边的气氛和谐且愉悦,旁边两个鬼却还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利远航喊道:“喂,你们不是驱鬼师吗……快把我们两个带出去……”
——他们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不论这个博物馆是被什么操控了,它的目的只有一个:反反复复折磨这个游客团。民宿火灾案已经过去半年,在这半年中,利远航他们想必已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死亡,无数次体验,因他们曾嘲弄过的事物而死。
路迎酒说:“这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大厅中间的放映机,“你们的过去都不简单啊。”
“不是,你收钱办事就行了啊!”利远航急了,喊道,“我们、我们都惨成这个样子了,又是被火烧又是死了好几个人,你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也太没有良心了吧!你不就是想狮子大开口要价吗,你说个价格啊,我他妈的付得起!”
白衣服也嘟囔:“你们的职业素养也太低了,那、那几个人先不说,我们都是无辜的呀,没做什么坏事。”
这话说得虚伪且难听。
陈笑泠不自觉蹙起了眉,而路迎酒面无表情,甚至内心毫无波动。
类似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外貌太亲和俊秀,加上年轻,有时候难免给人好欺负的感觉。刚开始几次,他还会冷冷淡淡地说几句锋利的嘲讽,后面云淡风轻,眉毛都不多挑一下。
这种人不值得他的脸色。
他是云淡风轻了,敬闲可没那么好脾气。
在鬼界,别说普通小鬼了,就连神官的脑袋他也他捏爆过不少。
现在倒是好,像利远航这种鬼都敢在他的面前蹿了,还威胁他老婆。
敬闲面上不显,一张英俊如模特的脸保持了沉静,内心已经在策划怎么打击报复了,埋桥墩填水泥和火烤都是小意思,枭首凌迟又太常规了,要不然……
路迎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声笑说:“算了,不值得你费精力。”
“怎么能算了呢。”敬闲说,“做鬼就是要睚眦必报,鬼界没什么道德人伦,手段可多了去了。”说完瞥了一眼那两人。
那两人本来还在抱怨,结果被他这么一盯凉意阵阵,一个词都蹦不出来了,抖得更加厉害。
他们俩再打量敬闲。
站姿随性,腰背笔挺,极具攻击性的气质与眉眼……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看起来不是个好人啊!
本来他俩还觉得路迎酒看起来好说话,好相处,一看就是个大好人。
现在定睛一看,好人被坏人搂在怀中,两人一副情同意和的恩爱模样,怀中那不明物种的毛团还在对他们龇牙!
这是一坏就坏了一家!
一家坏蛋!
他们彻底不敢说话了,小鸡般窝在一起。
路迎酒再次打量博物馆,轻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个博物馆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陈笑泠打量着周围:“你的意思是,博物馆被鬼操控了?”她撇撇嘴,看向利远航两人,“说实话,这种人遭到报复了,我不觉得太难过。”
利远航刚想反驳,看到坏蛋一家子又蔫了。
“可以这么说。”路迎酒讲,“但是放任不管的话,如果有一天它失控了,有可能会伤到无辜的游客。我得花个几分钟找一找阴气残留,再追踪……”
话说到一半停了。
因为敬闲满脸写着“快问我!”
路迎酒接着说:“再追踪过去把它除掉,或者化解它的怨念……敬闲,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我问你就是了:鬼在哪里?”
敬闲立马指了个方向:“那边。”
“真是受不了你们俩。”陈笑泠嘟囔着,“就硬塞给我狗粮呗。”
说完她迈步,踩着小高跟率先往那边去了。
路迎酒和敬闲也迈步,利远航和白衣服男人赶忙跟上他们,紧张地东张西望。
敬闲所指的方向,是博物馆边缘的一个展厅,主题是【会说话的动物们】
展厅的周围都是小动物的模型,造型可爱。
黑字写在墙上:【我不敢去有活物的市场,每次去市场,我都能听到它们在和我说话】
【鸡说,你敢吃我们,我们就拿尖嘴啄死你】
【兔子说,你别吃我们,我们会哭的】
【鱼说,我快不能呼吸了】
【就连路边的蚂蚁都会告诉我,有个小孩子拿水淹死了它们的皇后】
见到这些句子,利远航在不知不觉间慢下了脚步,神情有些惊慌。
他很想掉头就走,却不敢离开路迎酒他们,犹犹豫豫。
直到一声“咔嚓!”出现在他耳边。
墙上又是一片亮光,放映机凭空出现,哗啦啦地播放出画面:【我叫雯雯】
【我很喜欢和兔子小雪说话】
利远航的手抖了一下。
有了之前人的教训,他立马知道,这次被报复的是他自己!
他转身就跑!
“砰!”
还没跑几步,利远航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头,晃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展厅内那巨大的兔子模型挪了位置,堵在出口处。它足有一人半那么高,手中拿着胡萝卜,圆滚滚的可爱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利远航颤抖起来,还想努力从它身边找出缝隙,逃出展厅。
他前脚刚踩上兔子前行,突然惨叫一声。
——小鸡的模型出现在兔子的头顶,垂下身子,狠狠啄了他的脑袋。
鲜血从额前流下,他后退了好几步,晕头转向,竟然自己又转回了放映的画面前。
放映机兀自转动,光线惨白,画面上是一个白衣服的小女孩。
阳光灿烂,雯雯蹲在院子的笼子前,和白兔子说话:“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啊?”
“小雪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故事真好笑!”
家门开了,她的母亲探出头:“你怎么又在和兔子说话了?”
“它先问我,今天在学校的考试怎么样?”雯雯抬头,眨着眼睛,“今天麻雀还问我,为什么换了个头绳,它还是喜欢原来红色的那个。”
放在其他孩子身上,她这番发言是天真无邪,充满了孩童的想象力。
可是她脸上的认真与执拗,又十分不同。
像是真的坚信自己,亲耳听到了动物们说话。
“动物是不会说话的。”母亲无奈道,侧过身子,“你今天有没有向利叔叔问好啊?”
年轻的利远航出现了,靠着门框,笑着对女孩挥手。
画面一转,利远航和雯雯的母亲结婚了。
婚礼上他拉着女孩的手,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长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女儿。
然而,生活并不顺利,雯雯的脾气越来越奇怪了。
她不喜欢和人讲话,老师、同学都说她很自闭,只喜欢一个人喃喃自语。
有一天上课,她突然站起身,大声对着窗外的鸟喊道:“你们不可以吃学校的花!那是伯伯好不容易才种出来的!”
隔了一会她又点头,自言自语道:“嗯,知道错了就好,你们还是听话的好鸟儿。”
老师开始频频找她的家人谈话。
母亲的工作忙,大部分时候是利远航抽空过来。
刚开始他还来得积极,说肯定配合老师,好好教育孩子。后面次数逐渐增多,雯雯又干了不少奇怪的事情,他就不耐烦了。或许本质上,他觉得因为孩子一次次来学校,一次次对老师道歉,实在是有辱自尊心。
老师委婉提示道:“我觉得,你们可以带孩子去看看病,这种妄想带来的幻听是不正常的。”
“能有什么事啊。”利远航嗤了一声。
再之后他的态度越发恶劣,对孩子张口闭口一个“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整天考试就退步,脑子里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很笨?”
“就知道和动物说话,脑子有问题?”
女孩咬紧了嘴唇,眼泪汪汪。
“但是,”她说,“它们真的能说话啊。”
利远航又骂她蠢。
他的脾气是一天天越发暴躁,雯雯是一天天更加沉默。
她会花上数个小时,和大院里的兔子说话。
“小雪,”她说,“你今天怎么不开心啊?”
兔子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啃食胡萝卜,用大大的双眼看着她。
“嗯。”雯雯又说,“我也不喜欢他,但我很喜欢你。”
……录像带播放到这里,利远航的脸色已是惨白。
恐惧再次压倒了他,他不顾额头、烧伤带来的疼痛,冲路迎酒喊道:“快救我!你们为什么就只是看着,快救救我啊!”
路迎酒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陈笑泠双手环胸,无动于衷,而敬闲在专心看路迎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画面一转。
午夜,雯雯悄悄下了自己的小床,跑到走廊上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讲话。
一讲就是一两个小时。她在想象中为自己杜撰了一位好友,每晚依靠电话沟通。
她进行得很小心,可还是在一天晚上,被醉酒晚归的利远航撞见了。
“我草!”利远航被吓了一跳,“他妈的你有病是不是!这电话的线早断了,你和谁说话呢!”
雯雯被他吓出了眼泪:“可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什么朋友?!”利远航骂道,“你是真的有病,是不是想挨揍?!你没有朋友,老师都告诉我了,你根本没有朋友!”
雯雯眼泪汪汪,抽噎道:“我、我真的……”
“啪!”
她狠狠挨了一巴掌。
利远航酒精上头,整张脸都是红的:“朋友朋友朋友,整天就说你的朋友!我都讲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和那只死兔子讲话了,你怎么不听呢!你就是和我刻意作对!明明你能做个正常人的,这样玩很好笑是不是?你觉得你赢了我是不是?”
“不是的!”雯雯喊道,“我……”
“还顶嘴?!”利远航瞪起金鱼一般的眼睛,“你每天就和我顶嘴!你喜欢兔子是不是,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小畜生!”
他仗着酒意出去院子,兔子正在笼子里安静地睡觉。
他一把将它揪出来,不顾它拼死的挣扎,掐着它的脖子。血液与脉搏的猛烈跳动就在他的指尖,那是一个生命的奋力抵抗。女孩尖叫着扑上来,对他又踢又咬,却无法阻止那双眼眸中的光芒消失——
伴随着一声呜咽,又或者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
兔子被他掐死了。
利远航骂骂咧咧地把它丢在一边,嘟囔着“这下该安分了吧”,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等母亲做好了早餐,却到处都找不到雯雯了。
她不见了。
并且在之后的每一天,都没再出现过。
……
放映机到了最后,定格在了兔子死后的眼眸中。
毫无光彩,黑漆漆的。
利远航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像是什么东西靠过来了。
他颤抖着回头。
兔子模型就站在他的身后,朝他的脖颈伸足……狠狠掐住了他!
他不断挣扎,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柔弱得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心跳突突加快,气血上不到大脑,眼睛的最深处泛起黑幕。
临死前,他只看到兔子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叫小雪。”它说,“是雯雯最好的朋友。”
利远航用浑身力气,爆发出最后一声呜咽,然后软绵绵地歪过了脑袋。
兔子无声地看着他。
几秒钟之后,众人的眼前一花,兔子和小鸡的模型都回到了原位,展厅复归正常。
“这一个个的,”陈笑泠喃喃,“都坏得可以啊,真的是罪有应得。”
路迎酒刚想讲些什么,突然被敬闲搂住腰,咬着耳朵说:“你看二楼。”
他抬头看去。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二楼东南面的走廊。这区域他们之前走过,大多是办公室。
此时在夜幕下,在透过博物馆玻璃照耀下来的月光下,一个全新的办公室出现了。
名牌上写着:“张成周”。
正是他们要找的张家人。
路迎酒心中一动,又看了眼剩下的白衣服男人。
那人彻底慌了神,喃喃说:“谁没做过点亏心事呢,谁没做过点亏心事呢……”
“亏心事是有。”路迎酒说,“但真正的善与恶,正常人还是能够区分开的,他们有原则,而你们没有。”
说完这话他不再理会白衣服,准备直接上二楼的办公室。
楼梯漫长,层层向上。
他正在一步步靠近真相的线索。
天道,献祭,四大世家……
他从未与张家人接触过,难以想象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态,才想将他归还给天道,换取和平与昌盛。
路迎酒的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单是他,旁边的敬闲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又是和他讲小话:“其实,我也有亏心事。”
“什么?”路迎酒略微从沉重的思绪中挣脱。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敬闲一开口,都能成功把他从情绪中扯出,大概这就是手握恋爱剧本的成熟男人独有的能力,全天候发挥的那种。
路迎酒问:“你又把毛团子当厨余垃圾桶了?”
“不是,”敬闲的声音更低了,“那天晚上,我不是和你说‘我就蹭蹭不进来’吗?”
路迎酒:“……嗯。”
总感觉话题开始偏移了。
敬闲说:“我还和你说,你可以相信我,我很有信用的。”
路迎酒:“……嗯。”
“那是骗你的。”敬闲飞快说,“如果那天晚上你不是因为精力不够提前睡着了我是直接会和你干柴烈火巫山云雨破锅烂盖的直接负距离接触的可惜你睡得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真的是好可惜我现在回想起来还特别意难平。”
路迎酒:“……”
路迎酒:“…………”
路迎酒说:“那你确实该有负罪感。”
“不,”敬闲说,“我不是因为歪心思而愧疚,我是为我没真的付出行动,让你早日性福而愧疚,是为夫失职了。”
路迎酒说:“……我想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