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警察的眼神越来越紧张,落在他们的手上。
路迎酒环顾四周。
他们刚刚战斗完,手上什么管制刀具都有,闪着寒光带着血,一个陈家人手上甚至拿着电锯,一拉就嗡嗡作响。
三家人分开站着,风格迥异,明显属于不同势力。
地上一大堆划痕、缺口。
更别提叶家为首的高利贷团伙穷凶极恶,纹身看得人心头发毛。
……怎么看都是黑帮血拼!
所有人的眼神都紧张起来。
陈正举起手,堆出一个熟练的公关笑容:“警察同志你们不要紧张,我们是良民,良民。”
路迎酒:“……”你指虎上还沾着血和脑浆。
叶守说:“我们在这里就聊天,没做其他的。”
路迎酒:“……”你身后可是一帮光膀子的高利贷团伙。
楚半阳高傲道:“我们怎么可能械斗,太不顾名声了。”
路迎酒:“……”先把你手上鸟毛变成的刀放下啊。
可想而知,越描越黑。
警察:“放下武器!立刻投降!!蹲下!!!”
局势紧张到一触即发,众人的目光不由地移到了路迎酒和敬闲身上,期待他们能说些什么,挽回局面。
敬闲的眸光闪烁,像是在谋划什么。
刚谋划到一半,他就被路迎酒狠狠捅了一肘子。
路迎酒举起手:“我和他们不认识!我们投降!”
众人:“……”
……
有生以来第一次,路迎酒体会了看守所半日游。
直到这天晚上,他们动用了青灯会和世家的人脉,又反复证明了自己的驱鬼师身份,才被勉强放出来了。
寒风瑟瑟。
站在看守所门口,众人皆是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叶枫才开口:“我们,吃饭去吧。”
“唉,吃饭好吃饭好!”陈正一拍手,“可饿死我了,走走走,去餐厅还能泡茶。”
众人默契地没再提起看守所,就近找了间餐厅。
餐厅就是普通的小餐厅,包间都不大,只有三间。众人刚好分开吃了,省得一大桌子人尴尬。
那三家人各有归处,大堂就只剩下路迎酒和敬闲。
时间晚了,没其他客人。
唯有一盏小小的、昏黄的灯,照在两人身上。
路迎酒随便点了两三个菜。
这家店的饭菜都差强人意。毛团子在桌子下蹦来蹦去,路迎酒把它提上了桌子,给它塞了几块肉,突然问:“它是不是胖了点?”
“好像是有点。”敬闲一把揪起毛团子颠了颠,“越来越重了。”
路迎酒说:“那得开始节食了。”
毛团子一听,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大声抗议:“嗷嗷嗷嗷呜——嗷!呜呜!”
抗议无效,路迎酒一脸冷漠和坚定。
它只能委委屈屈地爬进敬闲的怀中。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路迎酒不禁笑了笑,给敬闲夹了一块肥美的鱼肉——这家店的鱼肉是真不错,酱油一淋,香味和鲜味都出来了。
他们慢慢吃着,还喝了点小酒。
酒到酣处,路迎酒支着脑袋,看见敬闲看着他的目光明亮。
他笑了:“敬闲,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我是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什么都看上了。”敬闲依旧是目不转睛,“我以前不相信缘分,后来才知道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路迎酒又喝了一小口酒,无奈地摇头,“恋爱脑。”
“你不喜欢吗?”敬闲闷声笑着。
“喜欢。”路迎酒说,“很喜欢。”
他举起酒杯与敬闲干杯。
杯盏碰撞,清鸣回荡,犹似百年之前。
再之后的数日,众人接连去了云山港、月山疗养院、双丰市人民医院、东城酒吧和康离大桥。
一方面是研究阵法,确定符文都还完好无损;
一方面也是为请神做准备。
路上的波折不断。
除了与侍从的多次交手,还有很多琐碎的小事。
——比如说,他们惊呆了交警。
交警查车。
打开第一辆,SUV,一堆纹身大汉在举铁,后座堆满了烟酒、扑克牌和金链子。
第二辆,面包车,几个中青年围着个木质茶桌,听着大悲咒,泡茶养生。
第三辆,轿车,巴赫的高雅音乐传来,一群西装男人手一个平板,优雅地欣赏马术比赛。
第四辆,跑车,有一个奇怪的毛团子,正暴风吸入零食;有一个在补觉的青年;还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满脸写着“我媳妇好看不”的诡异男人。
交警:“……?”
——比如说,陈正跟叶守吃了几次饭。
两人口味不同,陈正又习惯性地苟合取容,一定要陪他下川菜馆子。
结果太辣了,他硬生生吃出了严重的口腔溃疡和扁桃体发炎,话都讲不出,只能沉默地泡了三天菊花茶下火。
等到溃疡好了,陈正又拉着路迎酒喝花茶。
喝到一半他突然愣住,隔了半天问:“小路啊,你之后还想回青灯会吗?”
茶壶中,花香淡淡。
陈正看向他,再一次认真地说:“对不起,我非常希望你还能再回来。”
“小楚也和我提过这事情。他说,如果你回来,他会把首席的位置让出来的。”
路迎酒有些讶异地挑眉。
他是没想到,楚半阳会做出这种决定。
但他浅饮了一口茶,摇头说:“不了。”他笑了笑,“我已经在青灯会待了快十年,足够了。我还很年轻,想要尝试不同的生活。”
“……行。”陈正脸上写满了遗憾,但还是点头说,“行,我知道了。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他举起茶杯晃了晃,“我会再来你的酒吧喝酒的。”
——又比如说,楚半阳的定制皮鞋在月山疗养院给泡烂了。
他们进山带的东西少,他没有可替换的。
楚少爷平时面上不显,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尽职尽责。就是闲下来的时候,路迎酒经常能看到他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同行人以为楚半阳忧心忡忡,都快茶饭无心。
路迎酒却知道,他肯定是在怀念自己的皮鞋、用完的发胶和男士香水。
果然一出山回到城市,楚半阳的毛病就全好了,板着脸继续傲娇。
他们两人再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
相处模式也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路迎酒觉得,楚半阳的心中还是挺难过的。
毕竟,他再没机会追上他的第一名了。
但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有着足够的魄力去接受和改变。
某日饭后,路迎酒和敬闲交头接耳,头挨着头讲小话。灯光明亮,四周人声鼎沸,笑闹中路迎酒抬头,看到了角落的楚半阳。
楚半阳一身得体的西装,手中是浅蓝色的鸡尾酒杯。
他单手插兜,举起酒杯遥遥冲着路迎酒致意,笑了笑,转身融入了黑暗中。
没再回头。
他保持了他孔雀般的骄傲。
——又比如说,叶枫和叶守的关系得到了进展。
具体表现是,在云山港的时候,叶守破天荒地邀请叶枫参加亲子活动——海上钓鱼。
叶枫纠结了大半个晚上,答应了。
第二天,他就在叶守租的船上吐了一路,生不如死。
而这只是他倒霉的开始。
他开水上摩托,掉进海里了;他钓鱼,被鱼尾抽了个大嘴巴子;好不容易休息一会,拿了一杯冰柠檬汁,全洒在裤裆上了。
回去的时候,叶枫依旧晕船,昏昏沉沉地睡在小床上。
叶守坐在他的身边,提着个塑料袋等着他吐。
叶枫吐不出来,反而真的快睡着了。
迷糊间,他感受到叶守轻轻摸上他的额头,似乎在确认他有没发烧。
上一次叶守这么做,还是叶枫十岁的时候。
那时叶枫是真的发了烧,身边没人,叶守一夜没合眼地照顾他。
再怎么说,叶守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以至于‘彻夜守着发烧的孩子’这件事情,对他是破天荒的。
就算是此时此刻,叶枫也没觉得与他多亲密。
但外头的波涛阵阵,船身左右摇摆。
一贯严肃的叶守提着垃圾袋坐在他床前,终于显得没那么遥远。
叶枫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爸……”
叶守没回答。
他只是熟练地扯起塑料袋,打理好了下一秒就吐出来的叶枫,神色几分温柔,低声说:“你放心睡,船就要到岸了。”
就这样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将所有地点都去了一遍。
坐飞机回到鹭江市时,恍若隔世。
张书挽教了路迎酒重回镜中世界的办法,路迎酒给镜子贴上符纸,就能与她联络。
和过去的一个月一样,他向她仔细讲了见闻。
此时,绝对安全的日子只剩下两三天了,空气中似有阴气躁动不安。
极端天气警告已经发出,街上肉眼可见地人少了。
就算是出来的人也是去超市买存粮。
尽管路迎酒说没必要,但敬闲还是塞满了他们家的冰箱。
入夜,他们躺在床上。
路迎酒没忍住,又抠起了敬闲的扣子。
这回扣子还没下来,他已经被压住深吻。
一吻终了,路迎酒看向敬闲。
月光洁白,半面被窗帘遮掩,半面落在他们的身上。
他勾住敬闲的脖子,笑说:“你记不记得鬼界的温泉。”
“怎么可能不记得。”敬闲哑声说,眸中暗潮汹涌。
“那时候我说你可以粗暴一点对我。”路迎酒亲了亲他,“现在,这个邀请依旧有效。”
这天晚上他们折腾了很久。
从床上到客厅再到浴缸。
折腾到声音根本压抑不住,折腾到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熟悉的冷香,折腾到他脚趾蜷缩,手指绞紧,被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又被敬闲温柔地抹去了。
最后他们紧紧拥抱时,敬闲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爱你。”
路迎酒回以深吻。
待到事后,两人相拥而眠,直至长夜消散,天光破晓。
一转眼又过了两三周。
在所有人都以为“极端天气”不会来的时候,驱鬼师们还在紧张地做着准备。
他们的谨慎是合理的。
第三周的周五,黑云压城,一场全国级别的暴雨无声降临。
雨水从天而降,冰凉刺骨。
风吹落旗帜,吹落枝干,吹落巨大的招牌与花盆。
空气中隐约有嘶哑的嚎叫,阴气潮水一般升起,淹没了一切。
百鬼夜行开始了。
天边,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