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嗡嗡嗡——”
六点,天边朦朦一层鱼肚白。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路迎酒闭着眼,摸索了几下才接起来:“……什么事?”
“路首席,您什么时候能来会里啊?现在可以吗?”对面的人有点慌乱,“刚有个新委托过来,那鬼接连害死了三四个人,他们都说等您过来处理呢。”
“我知道了。”路迎酒依旧是闭着眼睛,“我现在就过来。”
挂了电话,他闭着眼睛坐起身,熟练地穿上拖鞋,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睡眠质量不好,他习惯了抓紧一切机会补觉。
等到用冷水洗完脸,困意才消散了些许。他又去换了一身衣服,打开客厅的灯,准备从冰箱找个面包就出门。
奶牛猫就睡在客厅,见到灯亮了,喵喵地叫了两声。
路迎酒一手抓着冷冰冰的吐司面包,一手挠了挠它的下巴,惹来一顿呼噜呼噜声。
“继续睡吧。”他笑着说。
没时间加热面包,他就着冷意吃了几口,换鞋,准备关上客厅灯。
关灯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正对面的白墙上,似乎有一点裂痕和翘起。
难道是哪里的水漏了,让墙皮有些剥落?
路迎酒刚想仔细看看,一晃眼,那裂痕就不见了。
墙面干干净净。
他微微皱眉,心想自己真是太困了。
到地库,他开着那辆二手本田出发去青灯会。
大清早的街道几乎没车,一路顺畅,等到他停好车、走到青灯会的大门口时,天边已经很亮了。
几个不安的驱鬼师迎了上来,飞速和他讲清楚了状况:
大概的事情是,有个蔡姓老头一直住在老楼里,都住了三十多年了,结果那楼里突然闹鬼了。
不但如此,那鬼还接连杀了四个房客。
其他住户都早早跑掉了,只有那老头坚守在那里。
“蔡老头说,他老伴还没有回家,所以他绝对不能走,怕他老伴找不到他了就害怕。”夏平安这样和他说。
夏平安是路迎酒的助手。
路迎酒问:“所以他老伴呢?”
夏平安回答:“死了十年了吧。那蔡老头疯疯癫癫的,早不记得这事情了。我刚刚请示了会长,他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把老头强行带出来。您觉得呢?”
“我到现场看看吧。”路迎酒说。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您怎么了?”夏平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路迎酒回过神:“我没怎么。”
“诶,我刚刚跟您说话,好像看您没有反应……”
路迎酒揉揉眉骨:“我可能是太累了,你再说一次吧。”
“哦哦,好的。”夏平安开始讲事情经过了。
五分钟后,路迎酒已经和几个人上了车。
夏平安开车,很快把他们带到了一河东路,几栋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就在路边。
其中有一栋被黄黑警戒条拉上了,还有警察在旁边守着。
众人穿过警戒条,上楼。
楼梯间全是涂鸦和小广告,隐约间,还有阴气与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血手印拍在转角,分外渗人。
六楼的门户大开,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坐在躺椅上,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路迎酒敲了敲门:“您好?”
老头没有反应。
夏平安低声说:“您直接走进去就好,他不怎么理人的。”
于是路迎酒走进去,看见老头手里紧抓着一张结婚照。
蔡老头的面色青白,眼白浑浊,又是一副有气无力、根本不搭理人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吓人。
路迎酒再次说:“您好,我是青灯会的……”
“哐当!!”
角落的盒子掉了。
路迎酒看过去,一只猩红眼睛的黑猫看了他一眼,转瞬消失在沙发底下。
“奇怪。”夏平安嘟囔,“之前也没人说过他家养猫啊。”
路迎酒却是微微皱眉。
他听见,卧室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拉开卧室门,一大群东西涌出来了。
布偶猫、白兔子、仓鼠。
金丝雀、猴子、小狗。
甚至还有通体赤红的蛇,和一只小孔雀。
夏平安目瞪口呆:“他家这是开了个动物园啊,这也太离谱了。小猫小狗就算了,怎么连孔雀都有的?!这蛇有没毒啊?!靠靠你们不要过来!!”
他惊恐地躲在角落了。
动物们闹哄哄地涌向蔡老头,扒上他的腿。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无比,狗叫和猫叫混在一起,几只鸟在空中乱飞。
直到这时候,蔡老头脸色才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一看就是个沟通的突破口。
路迎酒顺势问:“这都是您养的宠物?”
这回,蔡老头终于扭头看向他:“是啊,养了好多年了。”
路迎酒又在沙发坐下:“您平时都去哪里给它们买吃的?”
“就在附近哟!”蔡老头拍了拍自己干瘪的大腿,“走不动,平时都去附近的宠物店!小伙子,你也喜欢动物啊?”
“挺喜欢的。”路迎酒笑着点头,“我家里就养了猫。”
蔡老头立马热情起来,抱起那只通体蓝绿色的孔雀,说:“我最喜欢它了,它叫楚半阳。”
“楚半阳?”路迎酒愣了一下,“您的爱人姓楚?”
“什么啊?”老头哼哼,“她姓闻啊。”
“那怎么会起个这样的名字?”路迎酒微微偏头。
蔡老头愣了一瞬。
某种茫然淹没了他。
但他很快开口:“没有什么,因为它就是叫这个名字。”
路迎酒也没过多纠结,又指着赤蛇问:“它叫什么名字?”
“叶枫。”
“那它呢?”他指向猴子。
“陈正。”老头回答,又拍了拍小狗的脑袋,“这个是张书挽。”
路迎酒笑了:“都是人名啊。”
“那当然。”老头依旧是哼哼,“都是我的家人,当然有名字。”
“哐当!!”
角落又是什么东西掉了。
那只通体漆黑的猫把遥控器碰下来了,隔着半个客厅,用红色眼眸盯着路迎酒看。
“那它呢?”路迎酒指着黑猫问,“它叫什么名字?”
这回老头想了很长时间,也不知多久之后,他才迟疑回答:“它好像是……好像是姓敬。”
“敬闲?”路迎酒问。
“哎对了!”老头高兴地一拍大腿,“你怎么知道的?!”
路迎酒也愣住了。
然后他笑说:“没事,我就是瞎猜的,没想到猜对了。”
——他这一番与老头的攀谈,还是颇有成效的。
蔡老头觉得与他投缘,把所有事情全盘托出:比如说,凌晨几点钟邻居家里发出了惨叫;比如说,楼道里渗血时有谁在场;又比如说,受害者都提过,自己曾在半夜听到过敲门声。
最后,老头还是抱着结婚照,嘴里念念有词。
新人驱鬼师听得毛骨悚然,老手则全是淡然自若。
等到问完,出了老头的家门,夏平安凑上来问:“您是怎么想的?这鬼到底该怎么杀啊?”
“那个鬼多半就是他的亡妻。”路迎酒说,“跟我来吧,我有想法了。”
夏平安对路迎酒是无条件信任的:一次次委托中,路迎酒都让他心服口服。
这次也不会是例外。
不过两天的蹲守过后,女鬼就沉不住气了,又开始现身杀人。
楼道和天花板疯狂渗血,路迎酒面无表情穿梭在猩红中,将尖啸的女鬼驱散了。那一天,整栋老楼的居民都回来了,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唯有蔡老头一人在房里哭得泣不成声,嘴里喊着:“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
一群动物包围着他,它们通人性,皆是尽了最大的可能安抚他。
“好好活下去。”路迎酒和他说,“就当是为了它们。”
老头哭着点头。
而下个瞬间,他又以怪异的敏捷伸手,又死死抓住了路迎酒的手腕——那力量也是极大的。
浑浊的眼眸带着泪水,死死盯着路迎酒。
他说:“路迎酒,你的时辰到了。”
“……”路迎酒皱眉,“您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它们吗?”蔡老头没回答他,也不放手,“你喜欢它们吗?你不想把它们带回家吗?”
路迎酒笑了笑:“喜欢是喜欢,但您养大了它们啊,我怎么能带走。”
“……对,你说的对。它们知道哪里是家,”老头依旧是盯着他,裂开嘴,露出几颗干瘪又暗黄的牙齿,“但是你不知道啊。”
孔雀在旁边,轻轻啄了啄他的衣衫。
“它有句话想让我告诉你。”老头拍拍路迎酒的手背。
“它说趁着没天黑,赶快回家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
回到车上,夏平安问:“路首席,我顺路送您回家?”
“好。”路迎酒点头,放低座位准备补觉,“你把我放在公交站就好。”
他闭上眼睛。
远处一轮是巨大的落日,往城市的尽头坠落,猩红的光芒洒满了世间。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那心跳声又出现了。
整个灵魂都在随之震颤。
路迎酒心想,自己是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车子无声行驶,在天边还有一点光亮时,停在了公交站。
路迎酒起身下车,扶着车门说:“谢谢。”
“唉您太客气了。”夏平安笑说,“那我走了?”
“嗯。”路迎酒点头,突然又喊了他一声,“平安啊。”
“怎么了?”夏平安看着前方,浓郁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路迎酒说:“你不是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夏平安没有回答他。
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吐着信子,无声无息地缠上了他的脖子,像是一条血腥的缎带。
这是老头家的宠物蛇,竟然跟到了他们车上。
小蛇又吐了几次信子。
夏平安伸手,摸了摸蛇头:“它说,你的时间不多了,要记得回家的路啊。”
路迎酒还想再说什么。
那心跳声却又席卷上来。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沉重无比,几欲疯狂。
他近乎痛苦地皱起眉头。
等到再回过神来,整条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了。
或许是老头和夏平安的叮嘱萦绕在心头,路迎酒当真加快了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天光彻底消失,回到了家中。
刚进家门,奶牛猫就竖着尾巴来蹭他,喵喵叫。
路迎酒不自觉眉梢带笑,开了客厅的灯。
明亮的灯光铺满了家。
奶牛猫很乖,哪怕他几天不在家也没搞破坏。
路迎酒扫视过去,突然,目光停留在了正对面的墙上。
墙上的裂痕又出现了。
“喵呜——”
一声猫叫在背后响起。
路迎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关门。回头一看,那只腥红眼睛的黑猫就在门口,乖乖坐着。
“你怎么跟来了?”路迎酒说,“你是叫……敬闲?”
黑猫甩了甩尾巴,站起身,优雅地迈进了大门。
半点没把自己当成外人……或者说外猫。
家里突然多了个不速之客,看起来是赶不走了。路迎酒无奈地笑了笑,关好门脱了鞋,就开始倒猫粮给它们吃。
奶牛猫大口干饭,而黑猫兴致缺缺,只是站在旁边甩着尾巴。
趁着它们在吃饭,路迎酒又往墙上看去。
裂痕又不见了。
他心说,自己都累出幻觉了,之后真的要请假了。
黑猫却踱着步子,来到那堵墙边,伸爪子使劲抓挠。
“不能这样。”路迎酒赶快把它抱开。
然而墙上已经有几道爪痕了。
“喵呜——”黑猫叫到,依旧想往墙上伸爪子。
路迎酒说:“你怎么能搞破坏呢,这才来了十分钟,就把我的墙给抓坏了。”
“喵。”黑猫咬了咬他的虎口。
没用力,但还是留下了浅浅的齿印。
“怎么还咬人。”路迎酒微皱起好看的眉,“你也是个小祖宗。”
黑猫却又是轻轻咬了一口,向白墙亮出尖爪。
像是在提示着什么。
这一回,路迎酒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
墙上明晃晃的一片。
好像……有那么几丝裂痕?
那裂痕比蜘蛛丝还要细,如果不是使劲盯着看,绝对看不出来。
在路迎酒注意到裂痕后,黑猫猛地挣出它的怀抱,在墙上亮出爪子乱抓。
这回路迎酒突然明白了:“你是让我自己打开墙壁?”
“喵——”黑猫竖起了尾巴。
路迎酒:“……墙壁后面有东西?”
黑猫没回应,只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
路迎酒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堵墙肯定有问题。
但这是在他家里,墙里能有什么啊?
他找来了工具,什么螺丝刀、电钻和锤子,整整齐齐摆开。
一番折腾之后,路迎酒用小锤子敲下来了几块墙皮——它们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奶牛猫凑过来好奇地闻了闻,又走开了。
等到最后一块墙皮剥落,他凑上去看。
裂痕后头没有水泥,没有砖头,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