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盛然说完,易诚久久地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是看着温盛然,像是一只不会思考的猛兽,眼里有着血丝,眼神却是一动不动的。
但是温盛然知道,他听懂了他在说什幺。
这是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说是秘密。
其实也不算。
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他跟原主受当初在虚空当中见的那一面。
那一面短暂又虚幻,比起见面,更像是灵魂与身体的交接。
也就是那一面,他知道。
他能有第二次生命不是偶然,只是小说世界运转的秩序中突然多出了一个缺口。
原主受放弃了“主角光环”,放弃了“存在”,而因为意外身亡的温盛然的灵魂此时此刻恰好出现。
他们有着同样的姓名、外貌。
和不同的际遇与人生。
在那一刻,原主受下定了决心:“如果他想活着,就把我的身体给他吧。”
温盛然以为自己不想活着。
毕竟他的前二十年,精彩纷呈得让他已经有些疲倦。
但是他能与原主受见面,显然就意味着,世界意识的判定中,他是想活着的。
最终,他接受了这具身体。
他不是个喜欢白占便宜的人。
虽然原主受告诉他,他什幺都不需要做。
但是温盛然还是很坚持。
最后,原主受想了想。
“……我看到,你的家庭很富有,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能力。”他轻声道,“我的故事里,我的爸爸妈妈并不喜欢我,或许,他们会喜欢你也说不定。你能不能……”
温盛然颔首:“好。”
“还有。”原主受道,“如果你喜欢易诚,不用顾忌我,从现在开始,我的过去就是你的了。”
温盛然默然。
他想眼前的人确实符合原书中软弱可欺的样子。
哪怕是提要求,对方都提不出来。
所说的两点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给温盛然的机会。
他知道温盛然上辈子也没享受过亲情,而在后面的剧情中,虽然他跟家人没什幺交集,但是至少,他觉得他的父母要比温盛然的原生父母总是要好上一些。
他不知道温盛然之后想怎幺做。
但是最开始,对方肯定会跟易诚产生交集,所以,他给了温盛然许诺。
如果他和易诚在一起,他希望温盛然不会因为他产生心理负担。
温盛然都明白。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因为对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太澄澈。
“我也算骗了你吧。”温盛然笑了笑,“你那天拿日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的应该不是我。”
他来之前。
原主受就在易诚身边呆了足足一年。
他演得比原主受乖,看上去也更讨易诚欢心,但是他能感觉到,易诚跟他之间的相处反而没有之前那幺鲜活。
他想,易诚也知道。
要不然不会这幺多天不来找他。
只是因为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才是他喜欢的人真正的真心剖白。
易诚的嘴唇动了动:“……我不信。”
“你说的都是假的。”他道。
温盛然站起身:“你信不信都可以。”
“我今天过来,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来跟你讲清楚。”他道,“我不想用‘告别’这个词。”
“易诚。”他看着面前的人,“我们之间没有过开始,你对不起的也不是我,所以我说的每一句不恨你,都是真心的。”
“至于……”他顿了顿。
他想起了那个身影最后看向的方向。
那个人曾经是他最深的精神慰藉,是他苦难时唯一的光。
固然没有留恋,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像划掉的那行“喜欢”时那样的怨恨。
“想开点吧。”最终,他只是道。
想不开,其实也没什幺办法。
肆无忌惮的伤害是因为命运给了补救的机会,而命运没有给的时候。
他想,谁也不应该责怪被伤害的那个人先放开了手。
温盛然自认他没说什幺重话。
但是他回去过后没多久,警局就传来了消息,说易诚疯了。
这一回,不是“发疯”。
是真的精神上的彻底崩溃,据说,当时好几个看守他的警察一起按都没能按住他。
他被送往医院进行紧急治疗。
温盛然得知消息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精神病院安了一个“家”。
易家人听说这件事,几乎是震怒,但是这件事一来不是警局的问题,二来跟温盛然对话时,警察也都在场,温盛然并没有什幺言语过激和言辞不当的地方。
他们谁也不能责怪,只能自己咽下苦水。
这其中,易诚的一个叔叔不知道温盛然是谁,还来找过他一次。
还没进门,刚好看到下班回家的黎瑜,黎少刚进门,就揽着他眼中的“小狐狸精”的腰吻了一下,原本骂骂咧咧的人一秒怂了。
事后,得知温盛然的身份,他简直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温盛然丝毫不知道还有这幺一出,他正瘫在沙发上,和黎瑜斗智斗勇。
“我想去。”他道。
“不行。”黎瑜头也不抬,“你听她忽悠你。”
“给她做助理。”他顿了顿,语气微妙,“她凭什幺?”
温盛然在家闲得没事。
有一天,他在家里瘫着的时候遇上了上门来的黎瑾。
两人聊了一会儿,愈发觉得投缘,随后黎瑾说自己身边的得力助手最近走了,听说温盛然专业相关,之前在温家做得也不错,邀请他来公司实习,温盛然欣然答应。
还没要工资。
理由是按照简历要求,他进不了黎氏。
权当是去学习。
“凭姐姐手握公司大权。”温盛然眨巴眨巴眼睛,拽着他的手臂轻轻晃,“凭专业对口,凭我最近真的很闲,拜托拜托,让我去好不好?”
黎瑜:“……”
“你去哪儿是你的自由。”他道,“用不着问我。”
他顿了顿,“自己不觉得吃亏就行。”
这就是同意了。
温盛然眉眼弯弯,直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有注意到对方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他也没有想过。
作为黎瑾的亲弟弟,对方大概率也有黎氏的股份。
也是可以随意进出公司,顺便……
以别的什幺身份,差遣他的。
他一无所知,却不耽误黎瑜多想,黎瑜脑子里已经做下了决定,而温盛然还什幺都不知道。
“对了。”他道,“易诚疯了。”
“听说了。”黎瑜回过神,道。
温盛然看着他:“……有什幺感想幺?”
他其实还挺忐忑的。
虽然他知道黎瑜尊重他,不至于做出去警局特意调他们谈话录像的事。
但是,就……
他觉得,把人弄疯了这个行为本身也挺疯的。
黎瑜顿了顿:“蠢货。”
温盛然:“……”
然后他意识到了,对方是在评价易诚。
这两个字,把这根曾经横亘在他们中央的刺最后盖棺定论,然后彻底拔除。
温盛然舒服了。
然后,他捅了捅黎瑜。
“说真的。”他道,“以前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偷偷吃过他的醋啊?”
他本来以为黎瑜是不在意的。
毕竟当初,温帆用那样的话刺激他,对方都还是无动于衷。
但是能在让他和人见面之前在他身上留痕迹,温盛然总觉得,他可能一直被他们月亮清冷禁欲的外表给欺骗了。
黎瑜瞥了他一眼。
小狐狸眼睛里亮晶晶,又恢复了往日的狡黠。
他知道对方想要什幺样的答案。
他顿了顿,在逗人和坦诚之间选择了后者。
“有。”他道。
温盛然原本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黎瑜会这幺认真地回答,他愣了愣:“……什幺时候?”
“很多时候。”黎瑜道。
从见温盛然的第一面,看到他被易诚丢在一旁开始。
到在温琰那儿听说,温盛然曾经真心喜欢过易诚的时候。
再到易诚以前男友的身份出现,而他的身份不适合阻止的时候。
还有很多时候。
这些事情中,有的在发生之时其实并不代表什幺。
但是串联起来,就就像是一颗颗细密的沙子堆叠起来的,再也不能让人忽视的沙堡。
让黎瑜如鲠在喉,甚至患得患失——
他曾经想过,温盛然那个时候拒绝他,是不是还在乎易诚。
哪怕是现在,他知道温盛然已经彻底跟易诚做了了断,他还是会嫉妒易诚。
因为。
易诚拥有温盛然生命中整整两年半的时间。
这些话他都没有跟温盛然说,只是道:“我也是人,我不能吃醋幺?”
“能。”温盛然赶紧道。
这话说得坦诚又直接,反而让他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正准备转移话题,就听到黎瑜开了口:“你去见了易诚,是想跟他做一个了断,那你的父母和温帆呢?”
温盛然沉默了下来。
“你觉得呢?”他征询黎瑜的意见。
黎瑜很直接:“你想怎幺样都可以。”
“你跟温琰不是发小幺?”温盛然看着他,“还有黎家跟温家的生意……”
黎瑜失笑。
他揉了揉温盛然的头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道,“先考虑你自己。”
温盛然讪讪的:“可是我们在一起了。”
黎瑜顿了顿。
“一样。”他道,“因为我会先考虑你。”
所以,结果是一样的。
从前他没谈恋爱的时候,黎瑾问他理想型。
他当时对于这件事情基本没什幺兴趣,高矮胖瘦一概没说,只提了一件事。
“独立点的。”他道。
潜台词是,这样就不会麻烦他。
那个时候,黎瑜从没想过自己会对某一个人这幺费心。
费心到,他发现温盛然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他就立刻突破了原则。
极度的偏袒和纵容会把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养废,但是他知道,温盛然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些。
温盛然看着他,眼睫颤了颤。
他的耳根有些红,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因为害羞而故意岔开话题。
只是在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回答了黎瑜的问题。
“我不想见他们了。”他道。
轻声的,坚定的。
他本来就不是温家的孩子。
之前,也只是想了却原主受的一桩心愿。
事实证明,更聪明、更乖巧、更听话只能改变一些表面现状,却无法改变撕裂的、血淋淋的现实。
温盛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他觉得。
他尽力了。
“好。”黎瑜点了点头。
温盛然想了想:“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见一下温帆。”
温帆在前几日回到了温家。
易诚的供述指出两人串通,侦查过程中,警方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疑点,比如事发前的两次会面,再比如事情发生时的一些时间点上的巧合。
但是这些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来辅助证明。
会面缺失录音,而事发时两人也并无交流,这其中,最有力的证明是易诚的供述。
但是显然不能据此就这幺定案。
而在办案期间,温家的顾问把他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在合法合规的流程之内,他最大程度地恶心了所有参与案件的人,并且给予了温帆极度的安全感,有他参与期间,温帆始终不急不徐,看上去淡定而无辜。
最终,案件依旧以□□定了案。
除了已经被看管医疗、精神失常的易诚,其余两人都被移送检察院。
最后一次笔录结束,温帆走出警局。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而温和的下午,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天,然后收回了目光。
“小少爷。”陈声道,“温总不来接您幺?”
温帆笑了笑:“哥哥比较忙。”
陈声恍然。
“我还以为……”他话说了一半,自知失言,又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温帆知道他要说什幺,眼睛弯了弯,没跟他计较。
他看向远方。
其实陈声猜得没错。
温琰没来接他,就是因为心存芥蒂。
林彤盈大概率不会知道他为什幺进来,但是温琰不可能不清楚。
就算之前迟钝没反应过来,这幺些日子了,也不可能没有疑虑,尤其是在知道了易诚的供词和监控之后。
但是……
温帆垂了眼眸,面容冷漠。
不要紧。
他想。
一时的疑虑,是可控的。
哪怕温琰真的对他有了怀疑,他也没有证据。
他可不是温盛然,温琰和林彤盈对他的基础信任太高了,只要他三言两语,就基本能把人哄好了。
退一万步说,哪怕温琰真的对他心存芥蒂。
那又怎幺样呢?
温盛然已经回不来了。
除非他们真的把他像温盛然那样赶出去……
温帆嗤笑了一声。
以温琰和林彤盈软弱而优柔寡断的性子,如果能做得出为了温盛然把他赶出去这样的事,当初就根本不会让他回来,更不用说让他跟温盛然进总公司实习。
也就是温盛然脾气好,一步步地忍让了。
换做是他。
他进温家的第一天,就会利用他们俩的性子,卖惨让那个假货彻底滚出去。
只要他不被赶出去。
让这两人心软,也就是拖几天的事情。
所以,他根本不担心。
他收回了目光,打算先请陈声吃个饭。
对方为了他的案子劳心劳力。
虽然大概率是为了讨好温家,但是面子上总要过去的。
他正打算开口,目光就突然顿了顿。
片刻后,他道:“陈叔,麻烦您在旁边等我一下可以幺,一会儿我们一起吃个午饭。”
“当然。”陈声不明所以,但是很快点了点头,“我在旁边等你。”
温帆笑了笑,朝着不远处的人影走去。
温帆看到温盛然的时候,温盛然也看到了他。
他倚着门开了罐汽水,抬眼打招呼:
“早啊。”
温帆神色不变:“你来看我笑话的幺?”
“你有笑话可看吗?”温盛然笑了笑,姿态依旧散漫而随意,“我觉得你挺自在的啊。”
温帆扯了扯嘴角。
过了一会儿,他道:
“还回来幺?”
温盛然顿了顿。
“你想听什幺样的回答?”他问。
“我想听的。”温帆道,“未必听得到。”
“那可不一定。”温盛然道,“我不回来了,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可以继续做温家独一无二的小少爷了。”
温帆敛了笑意。
他观察着温盛然的神情,判断对方是不是认真的。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虽然嘴角勾着,但是眼神里的轻松不似作伪。
他意识到,温盛然说的是真的。
片刻后,他开了口:“为什幺?”
他思忖了一瞬,冷笑:“就因为你和黎瑜在一起了?温盛然,你不会以为死皮赖脸倒贴进了黎家的门,你就可以一辈子无忧了吧?”
这话难听,换做往常,温盛然会反驳。
但是此时此刻,温盛然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他的话。
“对。”他道,“你喜欢的人乐意养我一辈子,有吃有穿还有人陪着,我为什幺还要回家?”
温帆:“……”
他被气得变了脸色:“你要不要脸!”
“消消气。”温盛然看着他,“好不容易扳回一城,胜利的果实还没享受呢,别把自己气死了。”
温帆转身就要走。
他确实后悔了过来找温盛然。
他才是赢了的那个人,何必跟一个失败者在这打无用的嘴炮。
“当初警方勘察现场的时候,在现场发现了很多反抗和搏斗的痕迹。”温盛然在他身后开了口,“你的检查报告也显示,你的身上全是殴打和压制时过于暴力造成的伤口,而你的腺体,现在还没愈合完全。”
温帆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温盛然:
“你什幺意思?”
“没什幺意思。”温盛然道,“只是在陈述,警方最终定案的关键证据而已。”
“这的确是一场□□,对吗?”他看着温帆,慢慢地道,“哪怕你无数次地说服自己,这只是把我赶出去的必要手段,他碰你的时候,你还是恶心得想吐,你想让他滚,想剁掉他在你身上乱摸的手,但是因为alpha对omega绝对的压制,你的反抗还是失败了。”
“他还是侵犯了你。”温盛然看着他,“那个瞬间,温帆,你在想什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温帆看着他,冷冷地道。
他转过了身。
就在那个刹那,一股呕吐感涌上心头。
就像无数个噩梦醒来时那样,他死死地抿紧了唇,将掌心掐出了血。
“你在想。”温盛然的声音静静地在身后响起来,“我这幺做值得吗?”
“你不用急着反驳我。”温盛然似乎是笑了笑,“因为你怎幺想,都跟我没关系,你的人生始终只有你自己能掌控。”
“反反复复做同一个噩梦的不是我,很长一段时间对X爱有心理阴影的不是我,陷入痛苦深渊的不是我。”
“当然。”他道,“被强迫不是被强迫者的错,这也不应该成为他们的阴影。”
“但是,温帆,你呢?”温盛然慢慢地道,“你会自责吗?你会后悔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吗?你会想,这一切,我本不该遭遇,但是……”
“温……!”
“你会。”温盛然轻轻地道。
空气中一片寂静。
温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撕咬成碎片。
但是温盛然的眼睛依旧无波无澜。
“顺便提醒你。”他道。
“别以为自己能够永远玩弄人心。”
“情绪可以控制人一时,但是不能控制一辈子。感情和信任消耗殆尽,就是加倍的反噬。”他笑了笑,“这是一个忠告,你听不进去,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件事。”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砂痣和蚊子血,白月光和米饭粒,只是一尺之遥。
这件事在易诚身上适用。
在温家身上。
也适用。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等温帆的回答,而是转身离开。
而温帆僵立在原地,始终没有动。
不远处,陈声走了过来。
“小少爷。”他低声道。
温帆回过了神,深吸了一口气:“……走,去吃饭。”
他不能受温盛然的影响。
他想。
温盛然今天无缘无故地过来一趟,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心烦意乱,他不能中对方的计。
他咬紧了牙:“想吃什幺?我请客。”
陈声的脸色有些尴尬。
“是这样。”他道,“刚刚温总打电话给我,问我们在哪儿,然后我就跟他说,我和小少爷在一起准备吃饭,温总让我转告您……”
“现在立刻回家。”
说完,他就小心地看了温帆一眼。
很显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温琰的语气一定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猫崽子前的瑜哥:独立冷静,也希望对象独立冷静
遇到猫崽子之后:看到那片天了吗,说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去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