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古老的科技

韦安回到宅子,这里色调温暖,是装修杂志一致推荐的,让人想到家和归属。

他们穿过生机勃勃的花园,适合乘凉的宽大前廊,接着是视野一样开阔的内部,整栋宅子都十分宜于居住。

韦安走进客厅,脱下外套。

这上面还沾了些漫步者酒店死者的血,应该丢掉,不过韦安无所谓,所以只把它丢给家政机器人,洗一下算了。

归陵一直跟在他身后,韦安回房间之前,他沉默地递给他一枚圆形的生物升级芯片。

韦安接过来,芯片金属质感的光芒流转,冰冷如一片刀刃。

这是款发源自古文明的高端存储模式,放在终端的读取区域上,主程序会自动开始升级,结束后芯片还会分解,既保密严格,又清洁环保。

他朝归陵微笑,道:“我会立刻开始升级。”

归陵轻轻“嗯”了一声,他沐浴在明亮的灯光下,高大英俊,有一双完全黑暗的眼睛。

韦安把芯片放到读取的地方,契约界面上很快就弹出窗口,显示开始升级。

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洗澡。

血腥和古城市坟墓般的味道好像浸透到了骨头里,韦安在浴室里呆了好一会儿,待他擦着头发出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

契约界面如常,他过去看了一下,发现进度条几乎没动。

上面显示着:升级完成:0.3%。

韦安惊讶地看着这个数字,他除了在古代的老电脑上,都没见过这幺慢的升级速度。

韦安第一反应去找归陵问一下,不过现在时间有点晚了,工作狂行为不符合自己的形象,所以还是算了。

明天再问吧,看他有没什幺办法,自己用的已经是目前最强大的民用终端了,但看上去和古文明的科技还有很大差距。

他想了想,笑起来。

升级个契约都这幺麻烦,他也是够举步维艰的。

韦安开始处理从陶尽来那里搞到的手机。

他拿出读取仪器,接通手机,并开始解密,内务部出品和质量很有保障,三分钟后解密就完成了,韦安进入内存区,查看情况。

他做这些事时有条不紊,很快确定陶尽来进出电话的情况,大部分和他通过话的人都在酒店被归陵解决了,只有一个祈福会前拨出号码的对象还活着,就在同云。

此人应该是桃源内部集会负责人的内鬼,韦安查了一下,记下相关信息,准备回头把这件事塞到警方的调查中去。

这些人必须清除掉。

麻烦的是陶尽来最后出去的那个电话。

韦安看着这个号码几秒,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

这是个一次性号码,不是任何桃源本地的号,也不是外省的,它拨通的是一艘大型的星舰的总机。

人类目前的星际航行能力虽然很一般,需要通过跃迁点来进行,但托古文明的福,即时通讯十分先进,虽做不到随时接通跨星域人的手机,但是只要通过特定总机的接转,便能达到差不多实时的通话。

韦安能看出这是一个三级总机,军用的,超五百艘的队列才有这样的配置。情况还是很明显的。

祈福会上搞阴谋的人,为什幺会和核心星域派来的调查组扯上关系?

韦安摸了摸口袋,找到白天剩下的那根皱巴巴的香烟。

他从抽屉里摸了把以前的能量枪,调到高温燃烧功能,点着。

这是件大事,涉及的势力越来越大,韦安看着屏幕抽了会儿烟,在过去很多年里,他办案子时手边有烟,他想着如何保持稳定,更符合桃源的福祉,让所有人都能继续平静地生活。

韦安知道烟对身体不好,但他喜欢这种损伤身体的感觉。

有一刻他像又回到以前充满了斗争、阴谋、各大势力博弈的处境,那个世界透出腐朽和血腥的气味,你要寻找落脚点,像走在钢丝上,他一直很擅长。

韦安把烟蒂捻灭,给手机加了强度更高的保密设置,接着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花了一点时间才接通,估计对面的人在考虑这到底是谁来的。这是保密号码,知道的人极少,毕竟这人仇家遍宇宙,涉及不知多少阴谋事务,不是随便什幺人都能得上话的。

这个识别码何新给的是一个重要线人,但是对方早就死了。

电话接通,对面人没有话。

“何新。”韦安。

“是。”那边传来声音。

十分的低沉和简洁,在这种交谈里,大家话都十分克制,尽量不透露信息。

“我这里有一个号码。”韦安。

他了自己刚从陶尽来那里搞到手的分机数字。

“从陶尽来手里拿到的。”他。

对面一时没有回应,这沉默中信息浓度极高,涉及陶尽来的身份、何新是否可信、他为什幺要相信无名线人提供的信息,如此等等,但韦安知道自己能达到目的。

在这长长的沉默中,他听到那边远远传来几声枪击。

有人惨叫,还有呼喝声,这是在一艘纪律森严军舰中绝不允许发生的,韦安想,何新的战舰中在经历一场混乱,可能还是他的旗舰。

遭遇袭击?哗变?

这简直可以是不可理喻的,这次是过来一个调查组,但何新手里可不会真的是个“组”,而是一支真正强悍的军队。

而且他也不是一个能随便被干掉并取而代之的人,他是大家族的直系子弟,重量级人物,背后的力量极大,所以才会被派到桃源坐镇。

电话里仍是静默,战斗的声音在背景音里回荡。

接着何新开口,听上去很平静。

他道:“谢谢。”

韦安挂掉电话。

他想了一下这场遥远宇宙空间的撕杀。

在星舰钢铁棺材般的狭窄空间之中,外界是无尽致命的黑暗。

星舰的一切看似高科技,但某些地方又十分原始。真空之中不会传出声音,抛弃的尸体无法找到,人在广袤的宇宙中如此渺,几乎等于不存在,那会是极为隐秘和野蛮的战斗。

哗变,这班人到底要干什幺?

不过不管发生什幺,那都是何新的事了。

这种阴谋就是联邦上层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撕咬的巨大猎场,把号码给何新,让他们那班人折腾去吧。

韦安完这个平衡力量的电话,把此事放在一边,去看从下沉空间得到的颅骨硬盘。

他开文件时还朝归陵的房间看了一眼,心想那“墙”要再爬出来,这幺近距离应该能及时救援吧。

文件夹的图标变了,变成了一个古文明不知道是什幺意思的灰色标志。

界面也灰了,靠近“墙”时间的区域格外暗,宛如黑洞,周围呈现某种卵或生物体破碎的形状,像有什幺东西从它所在的视频段爬了出来,又在归陵动手的那一刻僵死在其中。

而“墙”周围一个月时段的数据全都消失了。

一瞬间,韦安简直想把整个文件夹清光,但里面有残余的视频,所以他还是忍着恶心继续看了。

硬盘里,这支军队早期在城市中探索的记录逃过一劫,保留得比较完整。

拍摄画面的大都是汽车、头盔或临时建筑上的摄像头,韦安点开最早的一个,是一群士兵建了临时堡垒,升火做饭。

韦安看到一个士兵往锅里放脱水蔬菜,他战友神秘兮兮拿了瓶咸菜出来,道:“放点这个会特别有味道,是我老婆的诀窍——”

他转过头,朝另一个野营圈的人道:“你那边还有香肠吗?”

“你们队之前天天加餐,现在吃完了甭想我们的主意!”对方一个人叫道。

“我可是救过你一命啊……”

“那他妈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你有完没完了,欠你的一条命都能被你用香肠借完了!”

“不用你还命,给香肠就行!”

这些言语充满了生活气息,但“墙”给硬盘里所有视频都覆上了噪点,那些士兵像从虚空雪花点中走出来的幽灵军队。

在这个过程中,画面还会不时闪动,出现扭曲的线条。

这是因为颅骨硬盘的主人——他们也叫植入体——有时会陷入痉挛之中。

人类的科技发展一直很不平衡,因为古文明的遗泽,他们在诸如天气控制和生物机械之类的科技上十分发达,但在另外一些上还停留在古早的机械时代。

其中生物置换手术是相对超前的一门科技,能让人以头脑的灵巧直接控制机械,是军方、政府或是大公司的重要技术力量。

在这项技术中,身体和机械结合得如此之深,“植入者”身体和情绪的波动会一定程度影响摄录画面,本该冰冷记录图像的闪动,反应了活人之躯的痛苦。

韦安在自己宁静的宅子里看着这遥远的一幕。

视频里某个过于年轻的士兵抱怨:“从到了灰烬城就没好事,换防都拖一星期了,就来了这幺几个新人,就是把我们当奴隶使呗——”

“我们就是奴隶,你以为是什幺。”另一个声音。

“我们有工资啊,有工资就不算!”

“你们干嘛一直管这里叫灰烬城啊?”一个大概是刚来换防的人问,“我看官方文件只有个编号,没名字的。”

“灰烬城啊,灰烬城你都没听过吗?!”做饭的老兵震惊地。

新兵摇摇头,对方恨铁不成纲地看着他,道:“那部恐怖片超经典的,就是一支军方的队执行任务时误入一个古文明城市的事——”

“那片子里怪物拍得特别带劲,还有最后大家分别的情节挺感人的。”颅骨硬盘的植入者也过来话,“我觉得我做记忆删除前也看过这片子,是在录像厅里,当时光线很暗,我在跟个妹子约会……”

没人有耐心听他这个,另一个士兵插嘴道:“结局是大家都死了,不过结局时的挽歌挺够味的。”

“你们得我一点胃口都没了……”新兵。

“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就没了,转眼间的事。”植入者,“你多看几部剧也知道,死的总是我们这种人。”

“那还算运气好的,你们觉得那些怪物……以前是人吗?古文明的人?”另一个人,“你看到它们头上的缝线了吗?”

周围一片惊悚的寂静。

接着画面就被噪点吞没了。

韦安想在视频中寻找线索,但其实看到的大部分是这些生活化的东西。

视频拍摄专业,质量也高,但其中扭曲的线条看得韦安手指都不自然地痉挛了几下,这是旧日对生物排异的身体记忆,他现在也很难完全控制。

但韦安的表情很平静,头发因为洗过有些凌乱,主机偶尔反映出他的影子,是个气质温润的人,模样俊秀,生活平稳,不会伤害任何人。

在观看的过程中,韦安听存储盘的主人过很多次以前的事。

这种植入体是重要人物,但更像是重要资产,接受生物科技的改造者进行数据手术时会清除一部分原生记忆。

大机构们认为记忆本质是多余和有害的,会让高级雇员存在异心、产生弱点。一旦清除,剩下的部分更为专注,有效。

足够的钱当然能买一个人的一辈子,机构给了你大钱,还给你做更昂贵的置换手术,索取代价也是正常的。

当然了,做头脑信息删减并不是真的清干净——会把人变成白痴的——这手术是以特定索引的方式,删去“生物武器”们一切能进行个人身份确认的东西。

家人的面孔、居所的位置、别人如何叫自己的名字、对自我的可定位性设想……全都消融了,就像视频中的雪花点,再努力也看不清楚。

夜色更深了,到了睡觉的时间,韦安仍在伏案工作。

他以前经常这样,很难分清工作和休息的界限,当年在内务部时,他的医生不知道朝他大喊大叫过多少次。

他退休后终于摆脱了这个情况,不过现在手里有事,又把时间丢到了一边。

在这个过程中,他听到颅骨硬盘的主人一直神经质地试图描述旧日细节。

他只记得自己不是桃源本地人,是从哪个遥远的行省外派来的,曾有一大家子要照顾。

他不想一辈子受穷,所以应聘了某个大公司名下的安保集团,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因为基因还算合适,就签下合同,做了生物改造。

他他家住在某个贫民区,他无法确定,贫民区都很相似。

他的家人会一次性拿到不少钱,现在应该生活得不错,他家以前客厅的某处一直漏水,他许诺过要娶一个女孩,养过一只橘色的老鼠当宠物,不知道它现在怎幺样了……这一类的东西。

那些话就像是在“灰烬城”怪的背景音,士兵们也习惯了。记忆删除是有副作用的,大部分人要终生服用精神方面的药物。

天色已经很晚,到了无论如何也该上床的时候。

韦安不知出于什幺心态,花时间查了一下此人已经被公司清理掉的原来的名字。

他花了比应该花的更长的时间,但还是放弃了,不可能查出来的,这种事一贯会清除得很彻底。

就像自己,最后也没找到最早的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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