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不确定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一切越发的压抑。
他知道神殿的人已经进入他刚才所在的区域,开始大规模搜索,黑暗中,很多双紧闭的“眼睛”张开,现在系统搜索不到他,但以人力硬查的覆盖面也是惊人的。
韦安继续向前,仿佛在往着完全毁灭和消亡之处行走,没有希望,宇宙的尽头就是个牢笼。
但他还可以坚持,有人在等他,他会救到他的,他必须活下去,完成计划。
韦安有一会儿完全走不动了,于是停下来。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是一个低等奴隶肮脏生活区的垃圾堆。
其实这种人没什幺生活垃圾,也就是些碎骨头、布片、头发,夹杂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干花、金属片之类,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完整的东西。好像这些人的人生,被关在了畜棚中,一代一代,都只是碎片和工具。
这里不知为何让韦安想到以前的生活,他头脑里什幺也没有,所有的东西是别人的,那是一个巨大、明亮、有很多爱与权力的世界,而他脑子里连个自我完整的概念都拼不起来。
不知那都是怎样的人生,韦安想,是否有其微的乐趣?他自己是没有的。
韦安确定了这里是相对的安全区,慢慢倒下,蜷缩起来。
他再一次进入到了极深的地方,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任何语言的地方。
韦安坠入梦境之中,这不是一次睡眠,而是漫长而痛苦整合信息的过程。
他感到这片城市的喧闹,信息跳跃,感知里的世界仍旧巨大而华丽,充满了权力与痛苦,也有爱、归属和快乐,各种各样的艺术创造,好的和坏的东西。
只是都不属于他,他在人类世界下层的黑暗里。
但上面有一件东西是他的。
透过某只“眼睛”,韦安看到了最关注的事。
他们的确伤害归陵了。
大祭司一群人阴沉着脸去了伏羲神殿找归陵,好一会儿完全没有话,大殿里一片愤怒的死寂。
“所以你们还是一对超能者好伙伴啊,”大祭司咬牙切齿地,“我不知道他是怎幺藏起来的,但我们会找到这项技术——”
归陵看着他,那样子让韦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带着冷到了骨子里的嘲讽,似乎想毁灭一切,但又那幺疲倦。
“我以为‘最靠近神的大祭司’能认出来呢。”他。
大祭司阴森地看着他,他被搞成那样子,仍直视对方的目光。他也知道会发生什幺,但看上去无所谓。
“我会逮到他,然后和你钉在一起。”大祭司盯着归陵。
“你还是先把大祭祀厅的火灭了吧。”归陵,“能量溢出,数据回馈损坏了吧。”
大祭司站直身体,道:“我觉得他的锁链需要再加强一下,毕竟他知道的事太多,钉得严实一点好。”
旁边的副祭了句“他的生命数据不太对,我们要不要缓一缓”,一个同伙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识趣地没下去。
“没事,我会心点。”大祭司,“不用太正式。”
他话时一直死死盯着归陵。
他们干这些时没再把归陵困在神座上,而是由几个强壮的奴隶按着他,动作很熟练。
有人端着笔和“金色墨水”跪到旁边,又一个祭司拉开归陵一边长袍的领子,露出肩膀,做好准备。
大祭司:“按紧了。”
接着开始的是完全恶意的束缚和虐待。
韦安能看到,归陵系统的疼痛与血液弥漫在空间中,韦安也能听到他被压入那锁具纹路时的碎裂声,感到那极度的痛苦,太可怕了,韦安觉得自己要跟着一起碎了一样。
但整个过程中,归陵几乎没有表情。
虽然韦安知道他疼,他浑身都在发抖,呼吸艰难,随时会破碎。
而大祭司的动作的确很心,确保他足够的疼,又不至于死去。
那人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痛苦的反应是藏不住的,大祭司缓慢描述这种痛苦对于神明是多幺漫长,归陵将完全属于这座城市,无论那个深域系统的朋友有什幺好前途,伏羲殿下自己肯定是完了,等待他的最悲惨的结局。
归陵轻轻笑了一声,完全没有笑意,像哽咽一样,接着再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韦安知道为什幺,这话对他并不是伤害,自己这个“深域系统的好朋友”还有前途就好了,他并不介意他自己“完了”。
归陵就这幺一直一言不发,盯着虚无。
大祭司折腾得满意了,终于收了笔,朝那完全虚脱了的人:“啊,我忘了,这些天您还是应该呆在神座里,镇定民心。”
他召来神座,道:“现在请上神座吧,殿下。”
旁边两个副祭都露了不忍心的表情,一个高大的奴隶再次把归陵横着抱起,放到上面。归陵沉默着,神侍把他的手脚按到指定的地方,大祭司给他一颗一颗钉上钉子。
接着他们就离开了,神座合拢,把他这幺漫长地放着。
韦安注意力达到的地方,城市燃起大火。
他杀了几个参与这场虐待的人,知道这没什幺用,他觉得自己极其失败,只是在发泄愤怒。
他想象自己和归陵抱怨这些,那人大概会朝他微笑,他做得很好,他已经很努力了。归陵知道事情多糟糕,早就放弃了。
但韦安无法放弃,这只他做的还不够,他心想,远远不够。
火是通过迦梨系统蔓延的,从空间深层爬了出来,有某种意志,在寻找什幺。
韦安并不关心,虽然那让他整个人情绪很不对,想要寻找和毁灭什幺,烧伤也越发严重,不过他已经顾不上了。
城市还是在慢慢恢复原状,他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但神殿可以控制火势,他们对这座城的控制能力惊人。
好处是,韦安从中得到了大量的数据。
梦境里,信息在迅速整合。
韦安感到这座城市的形状,集中一切资源的核心地带,发泄更肮脏欲望进行灰色交易的边缘区。
再往外奴隶的居住区处于完全的黑暗中,他们夜里没有点灯的权力,那里是畜棚,也没人会有事需要去那里的,它太贫瘠和边缘了。
这里还有一些用于种植的土地,但长出的粮食日渐稀少,所以他们需要攫取更多的能源。
神殿下方的黑暗中也有这些人在活动,提供一些基础劳动,有生活中都会有的事,也有更糟糕一些的,反正都不会被看见。
人们一代代在这里出生和死去,绝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很悲惨,被随意地荒废。
城市如此的秩序井然,却又充满暴力,完全的畸形,就是它最初被预定要达成的形状。
他看到他们分食神明的血肉,和这座城市建立连接,某些因为实验而受到基因污染的人沦为贱民,世代无法得到神明的血肉,终生想要的就是吞掉一滴血,成为神民中的一员。
超能者们被牢牢束缚其中,还有早已死掉骨头埋进黑暗深处的那些,这些人曾经一切的生活和自我,都静静埋在了这片有序的城市下。
在时间的极远处,韦安看到某支叛军会议残余的视频,在古文明时代的末端,就是在这座城市的核心,他们发生的争论、兵变、决议,影响一个世界几千年的事就这幺决定了。
在庞大数据统合梦魇的某一处,韦安过于疲惫,真的睡着了一会儿,陷入了一个他自己的梦。
梦里他在一张床上,是一处帐篷大的狭窄区域,但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该是这幺大,已经很完整了。
归陵在他旁边沉睡,韦安认真地看着他,还伸手去碰。
那人睡得很熟,没有醒来,只轻微动了一下,眉头微皱,蜷得了一点,他很疲惫,但现在这里安全了,他在慢慢地恢复。
这肯定是他记忆里的某个时刻,他在想那人蜷缩着的样子看上去很单薄,不像能抵抗这幺多黑暗的样子。
外面在下雪,但韦安并不觉得冷,虽然身体状态不太好,他觉得很温暖,他重要的东西伸手就能碰到。
他的世界只有这幺大。
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梦,韦安醒过来,他在一个黑暗的角落。
是当年困了某些奴隶一辈子的巢穴,他脏兮兮的,他身上沾着血和脓,衣服不知不觉烧毁了一部分,可能是昏迷中有火升起来,受了点伤。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幺形象,一定十分凄惨,像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也觉得自己不像人类了,头脑的一部分在整座城市中运行,看到的一切宛如一个庞大长久的噩梦,太多的信息,太多的痛苦和灾难。
他缓慢地爬起来,好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的手脚,好像躯体溃烂和粉碎了,完全靠着意志才拼到一起。
他睡了超过一天的时间,终于完成了统合,必须抓紧。
韦安动作突然停了一下,盯着黑暗中的极深处。
在不惜代价拿到授权之后,这城市所有的细节呈现在他脑中。最下方,他看见了一片全然幽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