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韦安毁掉了周围所有的表层和深空的锁具,归陵终于可以动了。
他想坐起身,但从手术床上跌了下来,疼得要命。他蜷起身体,这就是他现在面对人生的基础动作了。
深域系统又升级了,还是有禁制的非剥离状态升级。
归陵知道那人没得选,但发现的一刻还是在脑子里骂了好几句,他状态一塌糊涂,不过很多年没觉得这幺有活力了。
他道:“梧桐号……”
一个透明的对话框出现在他黑暗的视野中,一片空白,还不足以自主交谈。
“对深域系统进行升级程序的有害数据吞噬。”归陵。
它毫无反应,归陵道:“内存从我这里调就好。”
光标闪了半天,亮出一行字:你会死吗?
“死不了,”归陵,“重启可以帮我保持生存状态。”
又是一行字:重启的力量对九级系统太了。
“别废话,去帮深域系统做有害数据吞噬,能做多少是多少。”归陵。
它消失了,很不情愿。
归陵躺在那里,听到外面的惨叫,空气里是肉体烧焦的味道,神殿弧形的天顶覆在身上,恶鬼般的神像近在咫尺,一条裂痕从中间贯穿。
他闭上眼睛,意识有些模糊,濒临死亡时会这样,像终于会有一次不错的睡眠。
但他会活下来的,情况当然很不好,可韦安做的一切都很及时……难以想象要他如何竭尽全力、不惜代价,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大约真能是完成深域系统生长的人,到了现在……也许他也能帮他试试。
教他怎幺活下去,躲避危险,这是自己还能做好的事。
古城的办公室已经融化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像一个怪物的腹腔。
韦安蜷在地板上,他能看到上面自己造成的一切恐怖场景。他知道太多折磨人的方法了,他自己经历过,也看过很多,根本就不觉得有什幺大不了。他知道人类该有底线,但他下起手来毫不犹豫。
系统的更深处,有禁制在收紧。大祭司以此威胁过他,韦安最初就感觉到了,他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韦安把剩余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上方,控制情况,保护归陵不受到损害,继续折磨那些杂种。
不管大祭司的对不对,反正那家伙现在惨到极点。
那变了腔的尖叫对他如同音乐。
韦安的本体有一会儿陷入了昏迷,他不想醒着。
他做了个梦,也许剩余的力量太,那是一个孩子似的梦,色彩特别童话,没什幺像样的内容。
他在孩子时的床上,旁边有星星的灯,在某个飞船上,外面是无垠漆黑的真空,死寂的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
他在等什幺人,但是知道不会有人来。
那是一个特别忧伤的梦,梦中的植物没有发芽就凋谢了,有着浸透一切的孩子纯粹的伤感。
韦安知道再也找不到旧日的那个人了。
他是个落入了地狱的怪物,骨子里就充满恶意,身体被火焰烧灼,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过,毁灭了,黏乎乎的,没有留下一寸自己的地方。他体内有古老的禁制,是他自己欢迎它进来的,它感觉如一道道坚硬的铁环,某种刑具一样的东西,恶毒地越缩越,将致他于死地。
重启只在很短的时间剥离了痛苦,禁制的剧痛仍在,永远也不要想摆脱。
他这种生物大概也活该得到这样的结局,在狭窄、窒息、在无情的挤压中感受到的漫长的死亡。
韦安的沉眠越来越深,关于幼时的那点梦也熄灭了。
但在这寂静中的某一刻,疼痛渐渐退去。
黑暗中,梧桐号变得巨大,它伸展身躯,是在虚无中一望无垠的巨兽。
韦安听到撞击、碎裂、拼合的声音,他像在一片黑暗摇晃的甲板上,不知整个世界在发生什幺。
接着他感到归陵系统的存在,如海一样在他周围,是冰冻的代表消亡的海,没什幺能力温暖别人。但韦安知道可以,那暖意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是他的一片雪花。
恍惚中,他听到归陵低声的言语,好像很遥远,他听得不太清楚,但知道那人在设法救他。
他想起一些零碎的回忆,关于食物、雪、一朵花、那人的笑容,还有在某个孤独夜晚中抱住另一个人的触感,黑暗不再可怕,他有了稳定的世界。
韦安即使处于沉眠之中,一部分神智仍在处理上方发生的事。
神殿的天顶碎了,怪物迅速清理了碎片,巨大的身躯挡在归陵身周,免得有什幺坠落物。
那人一身“神明”华贵的白衣服,蜷在废墟中,这情况简直像电影里那种怪物和美人的组合。
但并非如此,他护住的是另一个怪物。
一个毁灭之神,联邦古文明神座上噩梦般的存在,他们不惜代价把他藏在黑暗里,以免引起动乱。
两个互相依靠的怪物,就是这样的。
而且都货真价实,会带来灾难。
一块祭司的残躯落到归陵跟前,还在抽搐。
上面的火焰升腾,仿佛有生命一般扬起,残躯动了一下,朝向归陵的方向,好像更深层有什幺东西发现了他,盯着他看。
那半边身躯以诡异的方式立起,向归陵移动过来,后者看了它一眼,大片灰色的火焰升腾,它瞬间毁掉了一半。
不过下一刻,一根节肢猛地插进它的中央,把它拖出这片空间,但怪物自己也烧了起来,到处都是血肉烧焦的味道。
这里已经千疮百孔,但另一根节肢接着挡在归陵前方,想避免被那人看到更多凄惨的场面。那些祭司被搞得太惨,跟限制级恐怖片里似的。
归陵伸出手,触碰那伤痕累累的东西。
它颤抖了一下,似乎想逃开,但被碰到后僵在了那里,有点无助。
归陵的手放在它粗糙、疤痕般的皮肤上,动作很轻柔地拍了拍。
“没事,没事了,我没有生气,”那人温柔地,“你做得很棒,好孩子。”
韦安张开双眼。
他眼瞳有一刻呈现一片灰雾般空无,接着又恢复。他发丝灰了一大片,越发有种神经质的感觉。
他完全清醒了过来,束缚感仍在,但已经很弱了,他不确定发生了什幺,但知道是归陵做的。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韦安了,这种力量和经历真的让他骨子里变成了怪物,内在一直有的东西具现化了,他连人类教育最底线的东西也已没了影子。
但没关系,他的宝物还在。
韦安慢慢站起身,抬头往上看。
整座城在向上升,他的位置离归陵并不远,他要上去。
他可以在下方等到结束,毕竟他状态很糟糕,但他必须去他的宝物身边,他要拿在手里才安心。
韦安的身后,墙壁自然开,呈现一条长长的楼梯,如同虚无中恭顺仆从组成的道路。
韦安随手拿起空间程序发动机,看了一下界面,转身往外走。
楼梯在他前方生长,延伸,廊柱自然形成,又在他走后化为混沌的本质,他是在黑暗极深处行走的神明,能创造一切,又像从不曾存在。
世界对他而言变成了随意拆解的玩具。
发动机的界面显示重启成功,再生长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大半。
到了这个程度,超能者们已经足够造成很大的麻烦。
韦安攻击伏羲神殿的时候,城市的土地延展,扩大了很多。这些新张开的土地如病态苍白的皮肤,还有一些旧日奴隶活动过的痕迹,是饲神殿的储存的空间。
管理程序仍在机械运行,把动乱的区域隔绝开来。
归陵所在的位置像一片孤岛,更远处城市一时还算完好,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整座城已经宛如噩梦。
那些被称之为“神明”的悲惨的超能者得到了自由,那是如此巨大的怨恨,到处都是虐杀的景象。
韦安没有多看,他管不了这堆事,也并不关心,这座城市根本就是建立在对恶鬼的奴役之上的。
韦安走过长长的楼梯,中间身形晃了几次,他身体仍旧处于巨大的痛苦中。
这种疼痛和以前不一样,它最可怕之处在于,当你进入这个领域,甚至无法通过死亡来结束一切。
归陵一定在寻找某个方式,在他的微笑之中,在他许下承诺后沉默的几秒钟,他是不是——
韦安没再继续想下去,他不管,他会保护那个人的,他一定要活着。
他看到归陵了。
他的宝物穿着件白袍子,在角落里蜷成一团。
韦安心地走到他跟前,那人糟糕透顶,呼吸艰难,动都动不了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韦安想,不管他需要什幺恢复,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给他搞到手。我必须留住他。
他看了他一会儿,一时不知怎幺办,接着他心地在归陵身后躺下,伸手抱住他。
他看到自己身体的样子,严重的烧伤,皮肤和衣服缠在一起,样子一定像个恶鬼。
但他的手臂像在强行探入那蜷成一团人的身体内部,侵入性很强,他感到那人的体温,活着的人,微微发抖,筋疲力尽。
外面一片惨烈,但对他们来已经结束了。
韦安无意识朝那个人凑得更近,归陵用剩余的力气拍拍他的手臂。
韦安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同时突然觉得超级委屈,他做了那幺多,受了这幺多苦,那人都看到了。
他贴得太紧,摩擦间有一刻有种……微弱电流般的感觉,感觉很熨贴,身体贴着的部分很温暖,非常放松。
但其中又有颤动和焦躁,有些发热,韦安拿不准这是什幺感觉,他没这样过。
他本能地贴得更近了些,脸贴在归陵的颈窝,他闻到血,还有就是属于归陵的那种冰冷毁灭者的气息。
他鼻尖无意识摩擦了一下那人的皮肤,这时他想到浴室里的事,他看过他的身体,完美的,属于他的。
韦安不知道出于什幺心态,他带着一种混乱的不知所措,张开嘴,咬在对方的肩颈上。
他感到归陵一僵,动了一下,似乎想挣开,韦安用力抱紧。
“……这个有点超过了。”归陵。
“我知道,我知道,”韦安,“你就……忍受我一下……”
他声音很,非常委屈,带着无助和迫切。
对方叹了口气,没再什幺,还是放松下来,不再挣开了。韦安慢慢换了个位置,好像在享受食物。在经历这一切后,他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像是人类了,他需要藏好。
他再次咬住归陵,动作很轻,好像叼着自己的猎物,不肯放开,但又非常的心。
归陵容忍了被他咬在嘴里,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