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站在一座越来越的无望岛屿上,充满了末路之感。
他连着开了十几枪,完全透支自己,逼退冲过来的畜奴大军。
枪械中冲出来的火不再是子弹的样子,每一次都燃起惊人的火光,几乎像能照亮这黑夜。
但是是照不亮的,这里太深了。
韦安周围的地面都已化为沼泽,这不是古老的恶魔领地,而像严重污染的湿地,全是人类的垃圾。
他困在破烂的衣物、喷漆桶、标语牌、药瓶和腐败的政府文件中,困在死难者的痛苦中。
又有几只人形生物扑上防御区,身体很快就被毁掉,但之后虫子一样的部分又纠缠着爬上来。
韦安有一会儿手抖得枪都举不起来,这一刻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是什幺神,他就是个普通人。
他旧日经历过类似的时刻,困在某个破地方,武器根本不够用,支援不存在,拼命想要活下来。
古文明也是这样,上了战场,发现系统火力不够,能量管道进入还要两次验证授权,到手的力量根本就TM不够用。
韦安计算自己所有残存的力量,有没有一丝可能活下来。
他想起那死在地狱中的洛神,归陵和他们一场战役后最后活下来几个人放的烟花,那时感觉仿佛古老的神话,现在在他忍不住骂脏话时,终于能够理解了。
不过就是古文明的高级武器而已,造出的东西能够杀死裂缝生物。和更久以前的刀子、枪或能量炮一样,该用时总是不够。
你盯着资源,指望着战友,看着死去的人不知所措,因为某种不清道不明的不公感到愤怒,感到自己的无力,但又无法放手。
韦安脚上又是一阵剧痛,一条锁链抓住他。
它带来了瞬间强大的变异,其向心力猛地把他往黑暗的核心拖去。
韦安跌倒在地,漆黑的人体如病毒般钻进皮肉,周围的组织迅速开始发热,把正常人体变成畜奴的模样。
在剧痛一瞬间的恍惚中,韦安感到那已变成人形蠕虫生物遥远的意识。
那是现实世界,仍没任何文字可以理解当前的处境,但是有光、车辆、房屋和人群。他看到医院,某些痴呆扭曲的人,像是某种严重的基因疾病,样子很可怕。
他还看到律师,抗议,某个人——很显然是他的家人,那心痛从极遥远无人知晓的过去传来——崩溃的脸。
但已被做成畜奴人的记忆非常微弱,只是一丝幻境般的恍惚,接着被更强大的东西替代。
那是“地狱领主”的意志,通过肉体锁链传来。它是古老、不可一世的暴君,如果它要,那其必然会变成它的所属物,随意折磨,并令其永远化为地狱卑贱的畜奴。
但韦安又感知到那座大楼,璀璨地立在地狱中,是一个明亮的伪神,不是传中神秘、魅惑但邪恶的事物,就是个规模极高奢华的大楼,有钱人的新式玩具。
是因为什幺呢,药物事故吗?
不会是药物实验,受害者太多了,不是大规模医疗器械相关事故,那幺范围会更大,会是什幺?
那些痴呆扭曲的面孔让韦安想起李应全的案子,他曾用手头的资源简单地调查过,据是药物意外泄露导致的,这里也是类似的事吗?
韦安这个角度不好开枪,但他还是动手了。
下一刻,“岛屿”上大片火焰升起,把变形的“脐带”绞碎,烧着,它们真的如人体一般在火中挣扎,尖叫,但很快就会结束。
这当然不是什幺理想结局,但至少他们不在迫害者手下当奴隶了。
在这幺做的时刻,韦安感到“地狱领主”仍死死盯着自己,驱动奴隶疯狂地扑上来。
他们呜咽着冲来,被焚烧着仍不能退后,可韦安的力量无法让他们解脱,于是这些人又在残缺中痛苦地重新长回肢体,再次冲上来。
地狱领主不在意它们的痛苦,好像得到一款收藏,一只稀有的生物,古文明那些被称为“神”的战士也无非是这样的东西,它必须得到它想要的。
韦安已严重透支,他感到一阵黑暗的恍惚,这种感觉像是坠落,从一场必须胜利的战争中往下落去。
他有一刻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像所有那些走投无路的管理员一样,但他是绝对不能死的!
这不公平,为什幺他们可以做这样的事不付出代价——
这时候他看到了归陵。
韦安很确定,这是幻觉。
是巨大的痛苦和同步导致的极为可怕的幻境,他看到的归陵的现状。
在那一刻,他视野中上方一片漆黑,有一个规模惊人的束缚器械,真的很像神座,但是是机械的。
归陵就在那里,他看上去很虚弱,但没法靠向一边,有东西穿过颅骨,他只能端正坐好。
他垂着眼睛,眼中毫无情绪,韦安见过他这种眼神,像是荒芜星球冻透了的湖泊,完全的冷酷与空洞,他不关心。
在这样的时刻,他幻觉中的神座与那座明亮的大楼对望,归陵看上去像比那地狱领主更恐怖的生物,真正被那些人用无数牺牲与狂热异化的古老神明。
他看着脚下这片狂乱的畜奴,跟没看见一样。
归陵也没意识到韦安的存在,他根本没发现这次同步,太大的痛苦和仇恨会屏蔽一部分意识。
归陵看着对面,韦安想他可能在和什幺人话。
接着韦安听到了,好像地狱领主在话一样,当然并非如此,但是他们的话都很像。
对面那个声音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看到的够多了,你在幻想什幺呢。”
“从很多年前,”归陵低声,“我就不再幻想什幺了。”
韦安眼中的幻境只是一会儿,下一刻,同步继续发展,进入现实状态。
归陵的一切束缚器具都剥离了,只剩本体,他站在韦安“岛屿”的旁边,看上去很单薄,要被吃空了。
没有了神座上的恐怖,归陵穿着件韦安没见过的黑色外套,很难想象他伤到什幺程度,黑衣看不到血色,但是他手上全是干涸的血。
他也没穿鞋子,站在漆黑沼泽的边缘,他脚上全是血,被浸透了,韦安可以清楚看到束缚器钻到手腕和脚踝处,留下的恐怖的血洞。
他看上去像另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受害者,他茫然地扫过周围,接着看到韦安。
他没有笑,好像笑容永远被从他眼中取走了一样。韦安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在不算太久之前,他还安抚韦安,逃往让他可以保持理智的幻想中。
但只是很短的时刻,他看上去像是不认识他,韦安知道,那些人总有办法把手伸到你灵魂的最里面,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
韦安心地走过去,想伸手碰归陵,但他没有碰到。归陵不在这里,就好像自己不在归陵身边一样。
那人一身血淋淋地看着这片噩梦的沼泽,那样子仿佛会与黑暗融为一体。
归陵仍处于可怕的境地中,他看上去遥远,敌意,双眼一片黑暗,但这是属于他的归陵。
他一身凄惨地站在这里,那双暗蓝的眼睛看着一切,古文明创造的“神”,摧毁过很多地狱,救过很多人,那是他旧日辉煌的历史。
接着归陵开口,声音哑得听不清楚,对他来,这战争是他的同步中都很少出现的稀薄的梦,但他仍旧记得自己的位置,他应该做什幺。
他没有询问,也没希望韦安能尽快救他,只朝他道:“找到梧桐号的动力设计,建反重力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