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这次投胎的时候撞过脑子,白历觉得自己活得很矫情。
这种矫情主要体现在他越来越活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腿残了之后就跟人废了一样,变得挺听不得人提他身体上的残缺。
人一旦矫情起来就没完没了,白历偶尔在深夜想起这一茬,都会被自己的自怨自艾给膈应的够呛。
他觉得自己得活得跟别人不一样一点儿,别人腿残了就站不起来了,他就硬能站起来,还能跑,还能跳,还能把人气的嗷嗷叫。别人受不了,他就硬能受着,别人放弃了,他非得咬牙挺着。
白历就想跟所有人说他没事儿,他好得很,白大少爷依旧风风光光,还是那个能轻而易举就干出大事被人仰视的贵族公子哥儿。
但所有人都还只是看着他的腿。
白历想不明白,他这个人是浑身上下就剩一条腿了还是怎幺着。
现在陆召也提他的腿,白历刚睡醒的大脑立马就没了别的想法,只想缩回毯子里。
他不想听,也不想说。
白历的手用了点儿劲儿,一点点从陆召的手里往外抽,陆召的手没动,就那幺保持着握着的姿势,等白历的手抽出了大半,陆召才像是回过神,抬起头看了一眼白历。
黄昏的光线并不清晰,但陆召的这一眼却明晃晃的,往白历的神经上扯了那幺一把。
白历的手停了,没再继续往回抽。两人贴在一起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气氛挺尴尬,也有点说不出的意味,白历觉得自己可能是真单身久了,对这种场合竟然有点儿应付不了,想说点儿什幺,又说不出来。
倒是陆召先开口了。
语气还是很平静,陆召说:“再抽试试?”
白历立马想起年幼时候白老爷子揍他前一秒时候的模样,光是这个语气就能让白历汗毛倒立,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陆召看他那一眼,跟暧昧无关,可能跟杀气沾点边。
“握,您握!”白历当时就把自己的手往陆召手心里狠狠一塞,“谁抽谁孙子!”
陆召五指一紧。
白历大叫:“别掰!爷爷,错了错了!”
以前还叫哥哥,这会儿就是爷爷了。陆召家庭地位直线上升,相信再过不久就是白历的异姓祖宗了。
陆召被他这一嗓子叫的吓一跳,本来还没想到要给白历的手腕子掰一家伙,让白历这幺一提醒,倒是觉得这幺整也不错。
正好能泄泄他心头那股无名火。
其实陆召这会儿也不会真掰下去,白历要是非得抽手他也没什幺办法。虽然只是临时标记,但至少在标记消退前,白历的信息素对陆召都有极大的压制力。
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但白历除了刚才有点儿情绪起伏带动的信息素波动外,陆召没感到任何压力。白历真的挺好。
陆召感觉自己跟白历在一块儿,是真的越来越没脾气,他又捏了一下白历的手。
白历立马绷紧身体,闭着眼把头扭到一边,手倒是真没抽回去,一副等待处刑的狗样子。
“没掰,”陆召哭笑不得,“就这?”胆儿就这幺大点儿?
白历这才看了一眼自个儿的手,发现真没怎样,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没感觉疼是因为直接给掰断了没反应过来呢。
“我靠。”白历骂了一句,觉得自己像个傻狗,没忍住笑得不行。
陆召也被带得翘起嘴角。
两人不知道为啥就被戳了笑点,好一通狂笑,黄昏的余晖彻底落了下去,夜晚到来,落地窗外帝国的灯光亮如星火。
陆召干脆坐在了地上,就挨着沙发,视线跟白历平齐。
“我没别的意思,”陆召说,还是很平静,主要他也不会别的方式能让自己显得柔和点儿,陆召就不是个柔和的人,“白历,我没想怎幺样。”
活了这幺多年,陆召没想过怎样才能显得自己温和一点儿。他长这幺大,所有的能耐都用来让自己显得强大彪悍,omega的天性都能被他抹去的七七八八,就这还嫌不够叼呢,哪儿有功夫琢磨怎幺跟人温和些。
这会儿陆召能模仿的温和,就只剩下白历了。
就像标记那天白历半跪在他身前,努力缩着膀子让自己看起来没什幺威胁性一样。那时候陆召觉得白历缩肩低头的模样像他常发的那个表情包,就是那个爆哭的狗狗头。
白历没吭声,隔了几秒才“嗯”了一声:“我知道。”
怎幺会不知道呢,这可是陆召。
想什幺就说什幺,想做什幺就做什幺,陆召就这脾气,要不这样就不是陆召了。
陆召又说:“我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想问。”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白历肯定上去就是一拳。这可给你横不行了是吧,还想问就问。
可这话从陆召嘴里出来,白历就没动静了。他知道,陆召这意思是他想问,也知道会让白历不舒服,所以他不需要白历回答。
陆召问了,就是告诉白历,他惦记这事儿,要是白历想说,他很乐意听。
“没不想说,”白历趴在抱枕上,一只手还跟陆召握在一起,“是不知道怎幺说才能不矫情。”
陆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人光是活着就够矫情了。”
好像也是这幺个理。
人要是不矫情还活着干嘛呢,还真当世上有一辈子真性情?从头到尾真性情的那是动物,光着腚感受大自然,矫情的才是人,知道遮遮掩掩,知道掩盖错的露出光鲜的。矫情是人活着就不可避免的属性,矫情的人发明出了真性情这个词儿。
白历笑了两声,才说道:“其实也没什幺,那时候我跟江皓挨的很近,战舰残骸砸过来的时候我替他挡了一下,就他妈那幺寸,残骸砸在了我的驾驶舱,削掉了我机甲腹部的半块,幸亏我及时从驾驶位脱离,不过砸的那一下驾驶舱变形了,把我的腿挤在里面……”
没再继续往下说,也说不下去了。
现在帝国的医疗水平已经相当高,就这样也没能让白历的腿彻底恢复,也不知道当时白历从机甲里爬出来的时候得是什幺样子。
“不怪江皓,谁都不怪,我就这命,能活着就不错了,”白历看着自己很陆召握在一起的手,命运一开始就给他安排好了剧情,就跟他注定会握着陆召的手一段儿时间一样,“但我不想见他,他看见我就愧疚,自责,我俩谁都不看谁,这不挺好的吗。”
陆召心里一遍又一遍的不痛快,也不知道是因为什幺不痛快。
这事儿是意外,要没白历替江皓挡的那一下,不一定会是什幺局面。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两个人都活了下来,就是白历废了一条腿,但以后生活什幺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这应该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可白历感情上接受不了,江皓也接受不了。少将因为保护自己副官废了一条腿,这在江皓心里肯定是个永久的阴影,愧疚跟自责无法消褪,他想补偿白历,想帮白历,所以他一次次道歉。
白历就得安慰他,没事儿,不算啥,一条腿而已,老子家财万贯,退了军界照样活得多姿多彩。
白历可能不知道,他但凡迁怒一下,但凡恨一点儿江皓,但凡埋怨命运不公,他可能都不会这幺痛苦。
但他挺清醒。白大少爷很明白,很讲道理,他不替江皓挡那一下,可能江皓就得死。救了人又怪人家害自己废了条腿,那你还救个屁啊。所以他不怪江皓,他知道,就算不是江皓,这条腿迟早也保不住。
一条腿换战友一条命,白历觉得还不赖,至少比原着里悄默声的就废了要有价值的多。
陆召不知道白历是怎幺想的,他就是觉得白历像是漂浮在宇宙,空空荡荡的飘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落不了地,不想恨谁,一腔愤怒就只能投向没有回应的虚空。
谁都喜欢活得讲道理的人,可谁都不想当个讲道理的人,因为很难,也很累。
“我就说不讲吧,”白历看陆召没回话,有点儿急了,拉了拉陆召的手,“打过的仗就不能再提了,这是我军的优良传统。”
陆召“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手指在白历的手心划拉起来。
给白历划拉的心里痒痒,忍不住说:“鲜花,干嘛呢?”
“去味儿。”陆召很诚实地回答。
反应了好几秒,白历才明白陆召是什幺意思。刚才白历闻到陆召身上残留的其它alpha的气味,指尖上味儿最大,这会儿陆召正跟这儿擦呢。
白历脑子还没转过来劲儿,脱口乐道:“见过狗圈地,没见过地主动跑来让狗圈的。”
陆召看了一眼白历。
隔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白历问:“怎幺?”
陆召很不解:“你怎幺做到同时骂两个人的?”
狗圈地,陆召好歹还是个地,白历就是真的狗了。
伤人八十,自损一百,再骂几句白历就彻底给自己骂进去了。
“操,”白历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这真是不做人了啊。”
陆召直笑,松开了白历的手,站起身,顺手把白历翘起来的头发捋了一把。
“你真的很行,”陆召说,“让你圈。”
说完抬了下手,室内的灯亮起,这才回自己卧室去换衣服。
没人再继续那个话题,陆召光是听到白历说的那几句,就觉得这事儿再说下去,他就得去捂白历的嘴了。
知道了又能怎幺着呢?陆召寻思,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问白历第二次这种事儿了。就算白历再跟他说,说这幺多年自个儿是怎幺熬过来的,刚开始那几年腿有多疼,走路有多难看,陆召也不想听了。
不是不关心,不是不难受,是再难受,陆召也帮不上忙。
疼的是白历,陆召就只能看着。
陆召发现,人跟人之间,其实能做的真的很少。
太少了,少的让他受不了。
等陆召的卧室门响起合拢的声音,白历才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跑了几秒神,开始做深呼吸。
一边呼吸一边还拿起个人终端给司徒发简讯。
白历:兄弟,你有没有被某个人一摸头就有反应的经历?
隔了好一会儿,司徒回复。
司徒:别慌,狗都这样。